慕染其实明白苏钰的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她如今虽说因着苏继的缘故而只能身处此般境地,却没有想到苏钰也会出现在眼前,慕染一时之间也并不能明白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又是苏继的什么阴谋。
然而此时不只是慕染陷入此般困境之中,便是白卿同阿洛,也似乎并没有比慕染好到哪里去。
李茴总能想起花寻还在身边的时候。
先是他落入流寇手中,生死攸关之际,正是花寻拔刀相助,他才免于一死。后来不知为何,花寻便这么留在了自己的身侧,他原本不过是家产万贯的富商,然而后来他也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看着偌大的扬州城,竟不满足于手中财富,贪心权势。
他原本不过想想,却因着花寻,终于成了一城之主。
最终的最终,他得到了江流城,却失了花寻。
大梦初醒,冷汗淋漓的李茴惊恐地睁着眼睛,眼里除了平日里的暴戾,此时更是萦绕着深不可测的恐惧,他开口低吼,声音嘶哑,想要唤人来。
只是他到底不比曾经风头无两的自己,偌大的正殿之中,此时却早已人去楼空,便是他信任有加的慕涵风,此时也已然不见踪影。
李茴的面上是莫名的神情,他想着若是平日,此时花寻定然会倏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吧,即便是他不发一言,至少,他也安心。
想到这里,他终是抬起手来,掩着自己的面容,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扬州城中。
花染双手托腮。眨巴着眼睛盯着正单漆跪地却面无表情的男子,又看了看同样神情站在一旁的面瘫苏澈,思忖着这两个人的表情还真是如出一辙,便是五官都有着几分相似。
“如今我既是放过了那李茴,你可满意?”是苏继幽幽的声音,含着几分轻笑,又转身搂着一旁的媳妇。把玩着花染落在肩头的几缕青丝。
花寻的面上仍然没有什么神情。不过眼里却尽是复杂的神色,手中的长剑更是不自觉握紧,深思许久。终是沉沉开口,“花寻谢过大人……既然这条命是大人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可是你已经死了呀!”花染听着花寻的话。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他,如今花寻的死讯已然传开。除了此刻在场的三人,世上在无人知晓花寻其实尚未以身殉城,虽然花染并不明白苏继有何打算。
不过他这话还是提醒了花寻,他既然是已死之身。苏继的目的,便不是叫他真的死。
想到那个向来不拘小节的男子,花寻眼眸一痛。嘴角终是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花寻,你动了情?”他的神情虽说细微。却没有被苏继放过,苏继此时更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不似此时风轻云淡的神情,“你可曾记得,那日你义无反顾地离了寻欢宫,离了我而去,我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属下谨记。”花寻沉声,“大人曾说,花寻定会回来,且终生受制于大人!”
这话听得花染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之前看过这么多的话本子,见得多了这话自各种反派口中说出,却不想由他人开口,竟是这样令人不寒而栗,每每这般时候,花染总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苏继真正的模样。
“你还记得,我很欣慰。”苏继却仍旧是一副闲淡的模样,他似乎又觉察到此时花染想要抽开自己半搂着他的右手,不懂声色地将他箍紧了些,花染这下是真动弹不得,不得不听着苏继继续笑里藏刀的话,“如今你既然是死人了,从今往后,你便以死人的样子好好活着吧。”
花染,“……”
花寻,“……属下遵命。”
花染,“……”所以你们两个真的知道怎么以死人的样子好好活!着!嘛!花染简直匪夷所思,只是看着苏继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想了想,还是没敢吱声。
等到花寻同苏澈离开屋室,只剩下苏继同花染单独相处的时候,花染终于忍不住,一边躲着苏继凑过来的薄唇,一边装作满不在乎地开口,“所以你还是不舍得真的杀了花寻么?到底他也跟了你那么多年。”
“那么多年?”苏继却是一声冷笑,“他自小便跟在我左右,我看着他长大,也不是说走就走?我如何会舍不得他?”
“那你还……”花染本想再说些什么,眼珠子一转,转念又想着苏继本来脸皮就薄,更何况他的人物设定便是薄情,要说他舍不得花寻吧!哎哟喂那不是打他自个儿脸么!一想到这里,花染当即就一副“大兄弟你啥都别说了我懂你特别懂”的眼神看着他,赶紧转移了话题,“如今南海这一片海域都收回来了,没几日交通也可以恢复了,那咱们是不是好回去了?”
“想回去了?”苏继不是看不出花染方才脑袋瓜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不过看他一瞬间面色风云变幻的模样,倒是有趣又可爱,害得他忍不住又啄了一下花染红扑扑的脸颊。
花染被苏继亲得又羞又躁,直觉再这么下去要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吓得他腾地一下子从苏继的怀里弹起来,这动作幅度太过突然花染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嘿嘿一笑,“这海鲜吃多了吧,我都有点腻了。回去好啊,我想春姐姐做的饭了。”
“回苏宅?”苏继挑眉。
“对啊,我有预感,春姐姐肯定也很想我。”花染正准备没脸没皮一下,然而看着苏继微蹙的眉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吓得他当即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你想赖在苏澈府上也不准备同我回家么?”
花染一瞬间的沉默正是因着他忽然听懂了苏继话里的意思,他想着自己不是没有去过苏继那金碧辉煌的大宅里。然而第一次去那儿便是瞧着苏继那冰冷无情的恶趣味,他心里有个疙瘩,总觉得他家还是没有苏府有情有义。
只是他到底不能一辈子赖在苏府,花染想了想,紧锁眉头,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你们家厨子的饭。有春姐姐做的好吃么?”
“自然。不过若是你喜欢春儿的厨艺,带着她一同去便是。”苏继嗤笑一声,他媳妇的脑回路。就是和寻常人等不一样。
“那不用,苏澈就那几个侍女,要是春儿走了,那他多可怜呀!”花染摆摆手。想了想自己要去的可是苏继的府上,那什么人没有呀!不像苏澈。就那么几个丫头,也是挺可怜的。不过想来苏继身边簇拥着的小伙伴一直挺多,这就让他又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苏继看着本来还好好说话的自家媳妇忽然之间又变了脸色,全然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便知道他一向天马行空的脑袋里此时定然又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苏继摊摊手,倒是一副无辜的模样,“我一向不好美色。毕竟我这么美,普通的男子我可看不上眼。你也不必担心会有人同你争风吃醋。”
他这话直白,花染暗暗放心的同时面上更是一副“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神情,撇过脑袋也不看苏继,哼,他才没有要吃醋的打算呢!
苏继顺势将花染搂入怀中,清冽的气息扑在花染的侧脸之上,花染只觉酥酥麻麻,头昏脑涨之际只听得苏继低低沉沉的一声,“天色不早了。”
“是嘛?”花染瞥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果真月黑风高天,他当即嘻嘻哈哈就要甩开苏继不安分的手,“哈哈哈都已经这么晚了嘛,那咱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哈哈哈。”为了不落入某人的魔掌之中,花染作势就要逃之夭夭。
只是煮熟的鸭子又岂有让它跑的道理,苏继的眼下只剩下花染小脸红扑扑的模样,也不多说什么,依然顺势将他揽入怀中,薄唇不由分说覆了上去,堵住花染还想再挣扎几下的双唇,直堵得花染的咿咿呀呀终是成了之后绵长的**叹息。
于是翌日之时,当花染哆嗦着双腿下床,无比幽怨地看着正半卧在床榻之上假寐的苏继之时,后者倒是一副吃饱喝足却又耍赖的模样,“媳妇,若是你觉着累了,咱们歇息几日再走不迟。”
是了,他们来扬州本就不是吃喝玩乐,如今干完了正事,也是时候赶着交差了。
不过这么一来,花染倒是想着自己此番少说也是立了一等的军功,他要不是穿越此地,这事简直可以拿来光宗耀祖了,他一想着自己日后的飞黄腾达,咧着的嘴简直开了花。
然而他这般模样落入苏继的眼里,苏继也不明白花染这小子又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过看着他这般傻兮兮楞笑着的模样,总觉得一定是什么傻事。
他们终是离开了扬州城。
离开的时候,花染回头看着尚在修建之中的城池,想着自己好歹也待了数月,也曾经抛头颅洒热血过,念及如此,简直还是有着小小的不舍。
正在沉沉叹息之时,花染余光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凝神看去,瞧见的,便是那骑在马背之上器宇轩昂的身影。
虽然花染并不明白为何苏继要捏造花寻假死的消息,此时的花寻也不复当初的模样,银色的面具是花染亲自所赠,遮住了他眉若刀削目如朗星的俊朗面庞,却遮不住他幽深的瞳孔的波涛暗涌。
花染看着花寻如此,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只不过眉眼之间却仍旧是有了别样的神色。
而慕染再见到花染之时,看见的便是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慕染的嘴角却扯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若是如同苏继所言,过不了多久,花染便会遇见能让她九死一生之事,似乎能够救花染的,便只有自己。虽说慕染也不明白自己同这位姑娘无亲无故,最多也不过是容貌的相似罢了,只是到底那花染同自己的性格却是大相庭径,便是寻常人等,也不容易混淆。
而苏继此番一直对自己隐瞒,显然也是在怀疑自己,慕染便只能够静观其变。虽说随着日子过去。她心中的惶恐倒是愈发的深刻。
而身旁的苏籽也像是怀揣着心事,便是慕染偶尔询问,苏钰也只是闭口不言。眼眸深处却仍旧像是隐藏着什么。
既然苏钰不想多说些什么,慕染自然也不会多问。
用阿洛的话,来说,便是。“你们夫妻两个心可真宽。”
明知晓是半讥半讽的话语,慕染到底还是一笑置之。她至少如今同苏钰能够好好地相处,也不必忌惮陆川如何,苏钰如今的身子恢复过来,至少二人不必再避讳什么。便是面对强敌如苏家,慕染到底也是没有了之前的忧虑。
同生同死,大抵不过慕染此时的想法。
正是慕染这般想着的时候。站在一旁的苏钰似乎看出了慕染此时心中的想法,只是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似乎又是想打了其他的什么,终是忍不住轻叹一声,转身便已然将慕染搂入怀中。
“你说,苏继真的会放过我们吗?”慕染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解决了所有的一切,那她便同苏钰一块儿归隐山林,便是没有了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更好。她以前还在昆仑山上的时候,还没有去过山下,总是向往着大千世界的丰富多彩,只怕她那个时候完全不曾想如今的自己却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一切,慕染从来都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回到昆仑山上过,只是如今她是被逐出昆仑的身份,到底那个地方她是回不去了的。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昆仑山,还有小遥峰,还有黄山,到底那么多适合他们隐居的地方,慕染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苏钰察觉到了怀中人儿的笑意,就像是忽然察觉到了慕染此时的心意,搂着她双肩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之前慕染因着自己担惊受怕,其实苏钰何尝不是如此,他同慕染曾经如此亲密过,却像是一夕之间,她忽然又对着自己如此冷漠起来,比百年之前还要冷漠,偏偏又是陆川出现的时候,她曾经以为慕染早已放下了陆川,只是这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又偏偏僵硬到了那般的地步,苏钰并不明白慕染的担忧,心中便多了愈发浓重的惶恐神色,他想着慕染大概是不要自己了吧。
她到底还是惦念着陆川的,他看着她投入陆川的怀抱之中,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疼得厉害,几乎是撕心裂肺的疼痛,甚至后来他试药之时,被那些蛊虫折磨得死去活来之时,他也不曾这么痛过,甚至那个时候的苏钰是庆幸的。
既然明白了真相,他到底还是不再心慌,而这般的慌乱平静之时,他到底还是心疼了。
就在自己质疑慕染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曾知晓慕染平静的眼眸之下,又是怎么样的惊涛骇浪。
他轻叹一声,终是忍不住开口,“慕染,无论你以后经历了什么,又遭受了什么样的苦难,慕染,你都一定要告诉我。”
他话里的心疼也让慕染心头一动,“嗯。”
只是一声,就足以化解一切。
“啧啧啧,大清早就虐狗!”阿洛的出现总是不合时宜,他也不明白怎么苏钰自从恢复之后每每撞到他们总是在那里卿卿我我,阿洛倒是不客气,也没有规避,反而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又是忍不住咋舌几声,慕染同苏钰倒是好不尴尬。
“呵呵。”慕染皮笑肉不笑地扯着嘴角,冷眸凝视着面前的阿洛。
阿洛愈发笑咧咧凑上前去,“慕染,真别说,花染不说话的时候,你们两个简直一模一样!”
说到花染,苏钰的眼眸又是一沉,似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然而此时此刻,慕染忽然惊觉,她似乎从来都不知晓这个世界的历史,也从未耳闻过,一无所知之下,她懂的,和她不懂的。足以使得她心惊胆战。
她再回眸看着一旁的花寻,却是见他面色沉沉,显然是在沉思着什么。
斜斜如小环,轻置入云鬓。
芙蓉印何处,幕缡垂卿前。
李茴由自家贴身丫鬟服侍,依照皇家规矩,按品级打扮。觐见莞兰长公主殿下。
长长的游廊。绵延的青石地面,迤逦的宫中随从,足见皇家气度。虽然此次觐见只是安排在慕王府的长公主下榻处。但是考究依旧。礼不可废,全因那贵主天生该如此受人拥戴。
进入花染公主居住的朝阳阁,左右各有七名嬷嬷陪衬,另有两名看上去是主事打扮的侍女前来引见。一路踏着檀香。碧帘后隐约地显现出一道纤细的轮廓。正由侍女服侍着染着凤仙花汁,惬意雍容。那半扇碧帘缥缈。淡淡地绣着鸢尾,似也掩映着国色天香之色。。
“李茴见过殿下,殿下万福。”盈盈欠身作礼,端的是大家之姿。。
没有“免礼”。李茴不敢逾矩,依旧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听见一道淡然的声音。“雪霖,雨霁。带着他们下去吧。”侍女嬷嬷纷纷应声退下,内间只剩下她二人。。
碧帘被撩起,一步一步的笃定的脚步声渐近。素洁的双煌绒凌霄花样鞋面,菱丝百合对襟裙。
李茴低首,不敢出声,她不知为何自己如此惊惧,或许是这屋子太静了吧,静得她心里隐隐地不安。
她知道花染公主在端详自己,却不知公主在想些什么,又或许说,她不敢臆测公主究竟在想什么。这种境况令她惶然。
一双素手半托起李茴的下颚,一双星眸沉沉,毫不避讳地直视。。
花染开口:“妹妹不必如此拘礼,适才新婚,府内规矩可以慢慢学。”声音柔婉,没有了初时的凌厉冰冷。
玉指细腻,却是冰凉的。
听罢,李茴这才略松了口气,细细端详起花染的容貌来:缨缨柔唇,肤胜白雪,梨涡浅浅三分笑,乌发荦荦半世情。
一时被花染的笑所惑,李茴愣了神,暗自思量,不禁叹道:“旧时就已听闻长公主殿下之美清艳无双就已令李茴心生倾羡之意,今日一见,才知何谓美人。”。
花染听了,不禁笑了,牵着李茴的手,引她至美人榻前坐下。。
李茴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懊恼似的道,李茴逾矩了,居然妄议殿下容貌。
花染亲自斟茶给她,边递边道,你是夸奖本宫,又非非议,何以畏惧?且我这朝阳阁素以规矩严苛为名却是因为皇家之故,若无教引嬷嬷和贴身护卫,便不必拘礼了。。
李茴这才笑了,便接过茶盏,羡艳道,王爷有殿下这般如花美眷,真是福祉。
花染笑道,“我知外界如何传言,亦知时下之局所需为何,故而我与王爷虽两情缱绻却也终究需考虑慕氏后嗣一事,如今你为王爷心系之人,我自然多以思虑王爷所思所往。身为王府当家女眷,我自该在今日向你言明,皇宫等级森严,尊卑有序,王府虽不是皇宫,却也有规矩,慕王府上下当以顺应王爷心意为先,顾虑一府安危为首。这便是慕王府家规。”。
“不过…”话锋一转,花染在李茴身侧的椅子旁坐下,盈盈笑道,“今日你能这般守礼,前来行礼问安,我倒颇为意外。”“李茴的身份本就低微,哪敢逾矩。新婚次日向殿下问安行礼是最基本的礼仪。”李茴急忙答道。花染却只是婉然一笑,道,如今在这朝阳阁不比宫里规矩多,底下人不在跟前时,你可唤我一声姐姐,倒也亲厚得多。李茴一愣,疑惑些许,还是乖顺地答道:“是,姐姐。”。
“我身子不好。日后大人的子嗣或许就得依傍你了。旧时跟着王爷的两名侍妾身份低微,难以承袭诞育世子之责,又因纤弱忧思,故而一个卧病成疾,另一个已然故去。(未完待续)sxbiquge/read/29/290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