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忽然出山后，华北平原那别具风味的一望无际原野，刚刚感受到一丝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惬意美境，一船人还没有高兴一会儿，却都忽然不约而同地集体沉默了下来。</p>
而孟远更是有些吃惊，怔怔地望着眼前犹如水漫金山的两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那【水滴】铺天盖地倾泻而下的大水，在燕山深处辗转反侧，蜿蜒回旋，竟然最终还是都流到了这里。</p>
到了这里，虽然大水成河，不至于让这偌大的华北平原变成一片汪洋，但原本的河床毕竟无法一下子接纳这么巨量的大水。</p>
于是毫无悬念的，原本逐水而居的沿途村村寨寨，可就遭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了！</p>
大水漫灌之间，猝不及防的山民、村夫，男女老幼，反应快一些的，还能远远地跑到远处丘陵高处躲避。</p>
来不及跑掉，但手脚够快的，也能爬上屋顶避水。</p>
最倒霉的，还是那些老弱病残，绝大多数都在决堤的大水中，被卷入到这滚滚而下的大河，然后凄惨地在河水的翻卷中沉沉浮浮，哭天喊地，不绝于耳……</p>
到底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北人，眼见此等惨景，李拾柴两眼一下子流出泪来，嘴里大声喊将出来：</p>
“将军，救救他们，将军！”</p>
郑成功扭头看了看孟远，摇头道：</p>
“人太多了，李兄弟，救得了一人十人，救不了百人千人啊！”</p>
话音未落，奔涌的河水，一下子冲过来几个人影。</p>
李拾柴眼睛红了，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捞。</p>
谁知，他刚一动，就被旁边的赵六、彭桥东给拦腰抱住。</p>
“李兄弟，你看看清楚，他们、他们肚子都鼓胀起来了，早就已经溺毙了！”</p>
“就是呀李兄弟，水火最是无情，这是天灾，谁也没有办法的啊！”</p>
孟远盯着波涛汹涌的河面，两眼忽然眯了起来。</p>
紧接着，他一下子摸出望远镜来，四处眺望了一会儿，随即再次停车，让小炮艇进入自然漂流状态，弯腰钻出驾驶舱，看了看痛苦不堪的李拾柴，张嘴骂道：</p>
“奶奶的白让你多上了几轮集训科目，遇事冷静，是一名合格士兵最起码的要求。你看看你现在，痛哭流涕的，哪像老子千挑万选出来的近卫军？”</p>
“睁大眼睛，给老子看清楚了，这大河里卷走的人，到底是什么人！”</p>
什么人，难道不是两岸的百姓？</p>
李拾柴一下子愣了，郑成功、赵六和彭桥东也愣了，略一思索，赶紧一个个抓住栏杆，探身望去。</p>
不一会儿，几个人都是吐出一口浊气，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道：</p>
“咦，这河里冲下来的人，怎么看着像是狗鞑子呀？”</p>
“可不是吗，你看他们身上的皮袄，还有那头上恶心人的老鼠辫子，不是建奴是什么！”</p>
“哈哈，真是狗日的鞑子——”</p>
几个人笑着，指着，终究最后还是郑成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忽然扭头看向沉思中的孟远道：</p>
“将军，情形不对啊！”</p>
孟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点了点头，嘴里却不动声色道：</p>
“说说看，哪里不对了？”</p>
郑成功似乎已经想通了心里的疑惑，马上回手指着燕山深处道：</p>
“将军俘获的叶布舒，他的大军，绝不止六千人。我敢肯定，现在山谷里肯定还藏着他的另一半大军！”</p>
“否则，这直冲而下的大河，绝不会带下来这么多鞑子！”</p>
孟远横了一眼李拾柴，这才明显暗示道：</p>
“你都听见了，人家郑公子说的，你有什么感觉？”</p>
李拾柴这才回过味来，忽然大汗淋漓道：</p>
“将、将军，属下知道错了！”</p>
带兵，就像教子，有时需要响鼓重锤，有时又要点到即止。</p>
孟远不再说话，盯着河面，默默看了好一会儿，随即转身摸出几根长钢钎，几张弓弩和两副捞网，将它们丢了过去。</p>
“你们都看清楚了，这冲进河里的鞑子，淹死的只是少数。大多数都还在水上漂着，一旦水流平缓下来，让他们爬上岸去，依然还是杀人魔。”</p>
“现在，你们尽力为之吧，目及所处，远的就用弓弩，近的就用钢钎，能杀多少算多少，尽量为两岸百姓多干掉一些祸害！”</p>
郑成功抢先抓起一把弓弩，一边比划着，一边瞪眼疑惑道：</p>
“真是怪了，有些落水的百姓一下子就不见了，怎么这些鞑子却能好好地在水里漂着呢？”</p>
孟远冷声道：</p>
“鞑子常年都在马背上，所以人人都有装水的皮囊必须随身携带。哼，这个习惯，这时倒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p>
一脸横肉的赵六，这时恶狠狠地抓起一把钢钎，在手中呼呼生风地挥舞道：</p>
“那就干他娘的，待会儿见一个就戳一个，专扎他的皮囊！”</p>
不知不觉，在湍急的水流带动下，小炮艇顺流而下，一点点漂出了数十里地。</p>
一座巍峨的城廓，赫然远远地出现在前方。</p>
城头上，人头攒动，喊声震天。</p>
然而，走近时才发现，汹涌的大河，虽然不时漫过河堤，一浪又一浪，将无数的水花拍打上岸，集腋成裘，积沙成堆，无数的积水最终连片化为齐腰深的积水潭，将高大壮阔的雄关山海关墙根都整个淹没了起来。</p>
但是，不断涌出河岸的积水，不仅没有吓到城里的人，反而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中，无数的身影，争着抢着，拼命也要从城门洞里挤出来，即使面对守门士卒的刀枪，也没有一人胆怯后退。</p>
“山海关的人都疯了吗？”</p>
李拾柴抱着望远镜，一下子看呆了。</p>
郑成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孟远拍拍他，将自己的望远镜一把塞到他手中，他才蓦然发现，沿着数里长的山海关城墙的大河沿岸，这时忽然出现了神奇而壮观的一幕：</p>
只见大河之上，忽然泛起了无数雪花般此起彼伏的浪花。</p>
浪花朵朵中，有无数闪着鳞片反光的大鱼，就像鱼跃龙门一般，争着抢着从水面跃出，然后像雪片般一条又一条地落在岸上。</p>
从城里拼命抢出来的人群，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抢到这自己跳上岸来的一条大鱼，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刀兵加身，他们也还是一样奋不顾身，前赴后继，像疯了一样从小小的城门洞里挤出！</p>
最后，就连守城的士卒，也忘我地加入到了这抢鱼的大军之中……</p>
看着、看着郑成功忽然感觉有些鼻子酸酸的，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无声而深邃的苍穹，嘴里不由得喃喃道：</p>
“这是救命的大鱼呀，老天，这是神迹，这是真的神迹啊！”</p>
正说着，一只大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沉声道：</p>
“郑小子，水火无情，可大禹治水，从此有了良田。燧人取火，我们从此才不再茹毛饮血，就像你现在手中的弓弩，它是杀人的凶器，可是如若对准鞑子，就是神兵！”</p>
郑成功若有所思，良久，刚要说话，才发现孟远却忽然转身重新钻入了驾驶舱。</p>
他吓了一跳，急忙喊道：</p>
“将军，将军，这么好的机会，咱们不趁机靠近山海关瞧瞧么？”</p>
孟远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答道：</p>
“傻小子，都到了这里，大河即便没有连接到入海口，那也差不多了。”</p>
“你不是一直都在想着你的大海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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