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日其实就是每个月的最后一天，大月的三十，小月的二十九。</p>
因为现在并不是《太初历》的关系，一些日子跟《颛顼历》是不一样的。</p>
在《颛顼历》的晦日中，存在相当多的忌讳，其中就包括不适合用兵。</p>
楚共王熊审眯着眼睛看过去，一脸“你是在教我做事”的表情。</p>
小声哔哔的那人立刻跪地瑟瑟发抖。</p>
幸好他的是干“巫”这个职业。</p>
各国的“巫”社会地位都很超然，有着各自的拥护者，也掌握着某些话语权和解释权。</p>
在楚国，“巫”的地位远比在晋国要好。</p>
楚共王熊审心里无比恼火，却是说不出“拉下去砍了”的话。</p>
子反低声说道：“恰是晦日，晋人必不可料。”</p>
一群贵族开始拍楚共王熊审的马屁。</p>
那个“巫”选择禁声。</p>
他可是知道楚共王熊审是个狠角色，还是别多哔哔了。</p>
要不，哪天失踪了可咋整？</p>
伯州犁说道：“两国还未宣战。”</p>
一众楚国高层愣了愣神。</p>
楚共王赞叹道：“幸有大宰提醒，使寡人未失道义。”</p>
现在是个讲“礼”的时代。</p>
楚国未必对每一个国家都讲礼，甚至更多的时候是蛮不讲“礼”，对晋国却不能那样的。</p>
在很多时候，楚国跟晋国对上，甚至表现得比晋国还更尊“礼”一些。</p>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p>
谁让楚国与晋国的争锋是败多胜少呢！</p>
作为一再战败的那一方，天然在心里就更没底气，理所当然是要迁就强者更多一些。</p>
令伊子重一拍额头，说道：“臣当派人告知栾书。”</p>
官职是司马的子反一直跟子重不对付，想要开口嘲讽几句，想了想还是按耐下来。</p>
没错！</p>
楚国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p>
子反和子重是对头。</p>
两人各自还有一些拥护者。</p>
他们的斗争不比晋国那边少，甚至还更血腥一些，动辄就是给对头栽赃，才会让楚国频频爆发叛乱。</p>
这个所谓的叛乱，其实是某些家族在斗争中失败，导致“被叛乱”了而已。</p>
历代的楚君很乐意顺水推舟，整死了谁谁谁，分掉其中的大部分利益，漏出一些汤汤水水就算了。</p>
因为这样的操作，楚国的君权才得以保证。</p>
能保证的前提是楚国的公族实力一直得到壮大，不像晋国的公族被削弱到不成样子。</p>
不独楚国，能够做到一言九鼎的列国君主，无一例外都是因为公族实力够强。</p>
就是这么一个现实。</p>
手里没兵，快快乐乐地当个招牌，顶多就是某些时刻哔哔几句。</p>
敢哔哔，还是仗着群臣未必有那个胆子干掉自己。</p>
两国聚拢了这么庞大的兵力，已经来了个面对面，却是还没有进行宣战？</p>
这在当前年代其实是一件挺令人尴尬的事情。</p>
事实上，也是双方你来我往地打太久，事先也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的局面，才导致尴尬的事情发生。</p>
子重还在挑人，晋国的使者先到了。</p>
来的是魏氏的魏相。</p>
楚共王熊审本来没打算亲自接见使者，一听是魏相就不想错过了。</p>
上一次魏相出使秦国，一封《绝秦书》使之名声响彻列国。</p>
楚国这边其实没得到《绝秦书》的全文，只是知道魏相这个人文采斐然，后续又知道魏相在列国的名气很大。</p>
现在没有什么名士效应。</p>
毕竟，当前的文化程度也就那样，再来是列国也没义务帮某个国家的谁扬名。</p>
魏相是干得太漂亮，连被骂的秦国人都叫好。</p>
另外，参与攻打秦国的诸侯国得到不少收获，愿意卖晋国一个面子。</p>
要不，宣传费给了没有，没给的话，凭啥白干活啊！</p>
楚共王熊审平时还是一个挺地道的君主，一听魏相过来，没忘记给臣子开眼界的机会，该召唤的都喊了。</p>
楚国的贵族有的听过魏相的名声，更多则是压根没听过。</p>
毕竟，楚国的疆域真的很大，受限于交通的制约，好些贵族除了平时纳赋之外，压根就没想出门，消息真的闭塞得很。</p>
他们在事先补了课，得知魏相都干过一些什么，好奇这个年轻人会怎么骂楚国。</p>
“武，稍候站我近些。”魏相可是听说了，楚人远比秦人还野蛮，动辄就拔剑砍人，心里有些负担。</p>
吕武无声地颔首，算是答应下来。</p>
中原列国对楚国的看法当然不会公正，时不时黑一把都算轻的，有些列国简直要把楚国给黑出翔。</p>
敌对不黑？</p>
算是什么敌对。</p>
是不是？</p>
吕武这一次过来，没有穿着一身的重甲，只是一身的常服。</p>
他纯粹就是过来认一认人，不是来干仗的。</p>
初到楚国军营时，他们立刻被围观了。</p>
看上去楚国人普遍要比晋国人略微矮小一些，取个身高平均差的话，应该是矮个八厘米左右。</p>
别看楚人个头矮小，平均身高却是达到一米六以上。</p>
其实这个也正常。</p>
能上战场一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谁会特别带着一帮歪瓜裂枣上战场玩命？</p>
另外，能够传承下去的武士，跟平民的身体素质绝不是一个样。</p>
武士再怎么破落，伙食方面绝对要比平民好，身体素质再比平民差，就显得很不像话了。</p>
官方场面上，肯定是跟实际情况不符合。</p>
简单的说，各国的仪仗队必然是门面队伍，不等于该国全是一个模子。</p>
看到的仪仗队全部是一米八二的身高，不等于该国的人全是一米八二。</p>
只是，连门面队伍都差的话，可想而知那个国家是个什么样。</p>
在吕武看来，楚国要比吴国讲究一些。</p>
吴国那一次来了太多披头散发的人，显得一点都不讲究。</p>
什么叫作诸夏？</p>
重衣冠是基础，束发是一种既定习俗。</p>
穿肯定也特别讲究，必然是衣襟右祍。</p>
要是衣襟左祍，谁都能张口来一句“你这个禽兽”。</p>
他们不知道的是，楚国的贵族得知有晋国的使者过来，早早将一帮蛮军给驱赶走。</p>
不然，吕武和魏相过来，看到身穿一身兽皮的蛮人还是正常，少不了看到一些拿树叶遮羞的马赛克人。</p>
吕武和魏相，还有其余的护卫，一块站在大帐之外等着通传。</p>
他们没有交谈，只是扫视着周边的情况。</p>
应该是因为来到核心区域，随随便便扫过去，看到的就是一帮讲究人。</p>
讲究到什么份上呢？</p>
看着干干净净是必须的。</p>
是个士兵就至少身穿一身皮甲。</p>
吕武看到大部分楚兵都是穿犀牛皮或鳄鱼皮，习惯性地评估甲胄的防御力。</p>
现在犀牛皮和鳄鱼皮制作的甲胄都算是奢侈品！</p>
不是犀牛和鳄鱼的数量少。</p>
其实在某些区域，犀牛和鳄鱼的数量简直是泛滥成灾。</p>
之所以使用犀牛皮和鳄鱼皮来制作甲胄属于奢侈品，原因在于捕杀的代价很大。</p>
犀牛是一种脾气暴躁的动物，狂暴起来一顶一个死。</p>
想用弓箭射杀犀牛？</p>
不是说弓箭绝对无法杀死犀牛，但通常还真杀不死。</p>
这样一来，捕杀犀牛需要是需要近身搏杀，经常是搞得犀牛浑身淌血，尤其是犀牛角上的血更多。</p>
而那些血是捕杀者留下的。</p>
诸夏这边的鳄鱼体积比较小，坑人的是诸夏的鳄鱼属于群居习性，独自活动的太过稀少。</p>
每一次捕杀鳄鱼比贵族举行围猎的场面都要大。</p>
贵族围猎老虎、熊、狼和其余食草动物，场面虽然看上去很大，死人的情况却极少发生。</p>
围杀鳄鱼则是两回事。</p>
每一次围杀鳄鱼，死的人都很多。</p>
不就是因为捕杀困难，才导致获取难度大吗？</p>
否则，都知道犀牛皮和鳄鱼皮好用，怎么不像其余动物皮革制成的皮甲那样，用的人更多呢！</p>
比较诡异的是，犀牛后来在诸夏疆域内绝迹，连鳄鱼都成了濒危物种。</p>
吕武看到了什么，没忍住嘴角抽了抽。</p>
他看到一个胸前挂着两根象牙的胖子。</p>
那个胖子穿的是一身的藤甲，与一个身穿华服的人，像是发生了争吵。</p>
胖子是披头散发的模样，脸颊两边有着看上去很丑的刺青。</p>
“蛮人首领。”魏相显然有事先做过功课，压低声音说道：“但是云梦泽以南的蛮族。”</p>
现在当然已经有云梦泽了。</p>
这个云梦泽的占地面积很大，都快有一个吴国的大小，比中原很多列国的疆域面积还要大。</p>
楚国的都城“郢”就在云梦泽边上，往南就是一片蛮荒之地。</p>
他们称呼“郢”西南边的地方叫“百濮”，东南方向则统称“杨越”。</p>
早期的楚国还会向南开拓。</p>
可能是南边环境着实太恶劣的关系，楚人渐渐停止了开拓的脚步，改为打服一些蛮人部落，制定了一种羁糜政策。</p>
所谓“羁糜”，其实就是“以夷制夷”的策略。</p>
在某些群体的脖子上套根绳，让他们乖乖的听话，去找其余想管又管不到群体的麻烦。</p>
就在吕武的注视下，发生争吵的楚国贵族突然拔剑，一脸捅进那个蛮族首领的脖子。</p>
蛮族首领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双手下意识捂住受创的脖子，睁大眼睛看着桶自己的楚国贵族。</p>
他像是力气耗尽那般，先跪倒下去，脖子的血止不住往外流淌，又重重地倾斜躺地，浑身做着抽搐的动作，两分多钟才被自己的鲜血淹死。</p>
没错。</p>
绝对靠谱！</p>
脖子受到重创，只要不是脑袋搬家，血液涌进去堵塞气管，一般就是被鲜血堵住气管至死。</p>
幸运的话，是流血过多而死。</p>
当然还能是疼死。</p>
看到那一幕的魏相脸色有些不好看。</p>
他想当然以为楚人是在示威。</p>
杀人了的楚国贵族，蹲下去再伸手抓死有绳子固定的两根象牙，来了个扬长而去。</p>
周边的楚国人没什么举动，他们就是那么看着，很多在低声交谈。</p>
个别楚国人甚至还大声笑了出来。</p>
“荒唐。”魏相一脸的不屑，复道：“可笑。”</p>
搞嘛呢！</p>
以为这样就能吓到俺们？</p>
想多了吧！</p>
魏相看向大帐前的执戟郎，彬彬有礼地问道：“楚君何时召见？”</p>
那真的是执戟郎，只是跟以后的执戟郎是两回事。</p>
楚国有一个王牌兵种，他们有一种跟战戈差不多的武器，只是在戈的部分多加了一种能用来刺的矛。</p>
这种武器远比战戈使用起来困难，能用得好却是一种大杀器。</p>
手持战戟的楚国士兵，身高明显比其余楚人要高大一些，看上去也更魁梧。</p>
那个执戟郎只是扫了魏相一眼，一声都没有吭。</p>
吕武低声问道：“此兵器如何？”</p>
魏相稍微一愣，说道：“为楚人独用。”</p>
吕武不再说话。</p>
现在是楚国独用？</p>
以后老魏家会剽窃这种技术，列装在自家的重步兵身上，搞出魏武卒这个兵种。</p>
吕武琢磨着，自家的重步兵参战了几次，好些不足之处已经显露出来。</p>
其中包括破阵能力的不足。</p>
那是老吕家士兵列装武器受到了制约，不管是短矛还是战剑，破阵效果上都不占优势。</p>
他琢磨着，不就是战戟吗？</p>
自家完全造得出来！</p>
要不，先老魏家一步，搞个吕武卒？</p>
这个，其实完全可以有啊！</p>
他们等啊等，等了起码两刻钟，楚共王熊审可算是让进去了。</p>
在等待期间，不断有楚国的贵族过来。</p>
每一个过来的楚国贵族，少不了会在进去前多看他们几眼。</p>
没有楚国贵族刻意地摆出凶神恶煞的态度。</p>
当然也没有楚国贵族跟他们攀谈。</p>
魏相走在前面。</p>
吕武跟在后面。</p>
其余一块过来的晋国人则是待在帐篷外。</p>
吕武一走进去，一股子油脂的味道扑面而来，闻着比较呛鼻。</p>
大帐真的挺大，里面的空间不小。</p>
正面对着主位。</p>
一名看上去挺有气度，面貌却显得很年轻的人，屈膝跪坐在主位之上。</p>
他的身后有一块面积不小的后盾。</p>
那真的就是一面盾，看着还是全铜的结构？</p>
这种不是屏风的屏风，是目前的主流。</p>
只不过，不是谁都有财力使用全铜，一般是铜包木。</p>
大帐里面的楚国贵族并不少，分坐在左右的两侧。</p>
吕武进去之后开始一个又一个地看过去，就想认出谁是养由基，谁又是潘党。</p>
先进去的魏相在距离楚共王熊审五步左右的距离停下来，行礼说道：“寡君向楚君致意问候……”</p>
话没说完呢。</p>
一个老头子直接爆喝道：“大胆！我王乃是王，岂是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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