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倏得响起极细微的倒抽气的声音，宫人们齐齐把头垂得更低了，呼吸都紧绷起来。</p>
云桑县主居然敢如此和陛下说话，也太大胆了。</p>
果然是太后把她纵得无法无天，以为有太后撑腰，皇上面前都敢口无遮拦的放肆。</p>
皇上脸色沉静的看着她，瞧不出喜怒，许久才突然道，“太后想把你一直留在宫中，你如何想？”</p>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雏鸟都有展翅飞翔，离开亲人的那一日。我自也有我的归处。”</p>
“有趣。”</p>
皇上若有所思的饮了口汤，鲜美的汤汁舒慰心肺，通体都温暖畅然起来。</p>
“你如何确定这里不是你的归处？”</p>
“我的归处自是我说了算。人生唯二求，自在、心安，可惜这里的人太穷，一样都给不了我。”</p>
皇上的心猛地一跳，胸口似有什么在滚涌，冲撞。</p>
伏荏染的话就像指着他在嘲笑，他就是只被囚禁的可怜虫，没有一日舒心自在。</p>
他在她眼里一贫如洗，穷得可怜。</p>
他一下站起来，背对着她，按压下胸膛的悸动。</p>
“天晚了，回去吧。明日再来，早些来。”</p>
皇上迈着大步去了偏殿，一群宫人跟着离开，整个大殿顿时空旷了不少。</p>
伏荏染瞧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暗暗松了口长口。</p>
她刚才也紧张的很，真担心皇上脑子一抽，为了表达孝心应了太后的心思，把她封为妃嫔。</p>
弗谖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猜到她在想什么，走到她身边道，</p>
“别担心了，没得到你的同意，他们是不会强迫你的。”</p>
“为什么？”他们毕竟是整个暮国最尊贵的人。</p>
弗谖侧过脸看她，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庞映照出一层浅浅的烛火光晕，透出神秘、傲然的光彩。</p>
“因为你是你爹的女儿。”</p>
小小暮国，如何与天泱国太宰相提并论。</p>
“你方才说‘他们’……皇上也知道我的身份？”</p>
弗谖没回答，偏了偏头，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p>
那是当然，否则她不可能那么顺利就成为太后养女，还册封县主。</p>
这是皇上默许了的。</p>
托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映辉园，伏荏染率先去看她的七只猫儿们。</p>
猫儿们见到她都亲热的围了上来，喵呜喵呜欢快叫着，不停在她腿上蹭来蹭去。</p>
伏荏染蹲下身子挨个摸过来，手里暖暖软软的触感很是舒服，心都感觉柔顺了许多。</p>
她很得猫儿们的喜爱，丝毫没有生疏感，全都很黏她。</p>
而她最喜欢的还是棉球，每次棉球往她怀里钻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那日雨里初见它时被打的满身伤，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底越发怜惜疼爱。</p>
伏荏染陪它们玩了一会才回了自己屋里，一碰到枕头就呼呼睡了过去，第二天又要早起。</p>
伏荏染连着数日每天都往宣德殿跑，后宫里的妃嫔们全都瞧红了眼，羡慕嫉妒恨，偶尔碰上都是酸言酸语。</p>
唯有她清楚自己有多辛苦。</p>
不过她的辛苦和皇上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p>
她每日都是等皇上下了早朝再去宣德殿，皇上比她起得更早，忙得更久。</p>
既耗体力又耗脑子，当真辛苦。</p>
她这个不相干的人瞧着，都觉得他有些可怜，让人心疼。</p>
遑论那满后宫爱他如命，以他为天的女人们，个个争相恐后地来服侍照顾他，替他分担，结果都被他赶走了。</p>
然后伏荏染就被他成功塑造为全后宫的公敌，宫斗中被诅咒、被扎小人的对象。</p>
他一忙起来总是忘记吃饭，连带着她也没法按时吃饭，老是挨饿，苦不堪言。</p>
太后知道后特意叮嘱她，监督着皇上按时吃饭，吃饱饭，这样才有体力忙正事。</p>
秉承着不被皇上连累的跟着挨饿的想法，她欣然接受这个任务。</p>
即使被无视千百次，她也要坚持不懈的提醒他千百零一次。</p>
你愿挨饿别捎上我，我年少、柔弱，吃不好饭长不高得！</p>
“这个米酒我自己都舍不得喝，贡献给你，你要不领情，以后可再没机会了。”</p>
伏荏染自言自语往御路踏跺走上去，中常侍正好站在殿门外和小内侍吩咐着事情。</p>
伏荏染笑着走上去，充满诚意的道，“上次比武，我的侍卫不懂事，中常侍大人还请别放在心上。这是我刚炸的豌豆，当零嘴吃，下酒也是极好的，大人不嫌弃就尝尝。”</p>
边说边把手里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碟炸豌豆，颗颗豌豆金灿灿的，十分诱人。</p>
中常侍不卑不亢的婉辞，“多谢县主好意。不过老奴年纪大了，牙不好，这些东西咬不动了。”</p>
伏荏染抱歉的将炸豌豆收了起来，“看我鲁莽的，是我没考虑周到。”</p>
“陛下已经在等了，县主里面请。”</p>
中常侍在前方替她引路，伏荏染连道了声谢，心不在焉的跟在后面进了大殿。</p>
中常侍吃不动炸豌豆，看来那日帮她之人并非他。</p>
看来宣德殿中还隐藏着会武功之人，而且武功必然比中常侍还高，不然不可能不被人察觉。</p>
刚进大殿，迎面就遇见准备离开的书婕妤。</p>
书婕妤现在有了身孕，是全后宫保护的对象，很少出仪鸾宫，今日特来看看皇上。</p>
两人点头示意，没有说话，错身之时书婕妤看了眼她手里的食盒，朝她温柔一笑。</p>
那充满宽容、理解的圣洁笑容是几个意思？</p>
不会以为她这是在讨好皇上吧？</p>
吼，真是美丽的误会！</p>
“还站那干什么，快来研墨。”</p>
皇上催促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拖沓着不满的步伐坐到龙案边，重复着这段日子千篇一律的动作。</p>
一圈又一圈，在砚台上磨啊磨，盯着那幽黑的墨潭，早起的困倦又袭上脑壳。</p>
没多久，殿外的内侍脚步匆匆进来回禀，“启禀陛下，有紧急军报。”</p>
“快拿来。”</p>
皇上埋在如山奏章里的头一下抬起，急不可待的亮起了双眼。</p>
一个全身盔甲的将士跨步进来，步履稳健沉重，单膝跪下，高捧一份奏章。</p>
“扶翼大军夜袭湘水城，两日激战，我军死伤惨重，退守云山关。此乃战报，请陛下示下！”</p>
大殿的气氛因这份战报一下凝重起来。</p>
中常侍神色肃穆的上前接过战报，送至龙案前。</p>
伏荏染亲眼看见皇上的肩膀垮了下来，像是伟岸的高山承受不住巨石的重压，轰然坍塌。</p>
“又被侵占了一座城池，这已经是第六座了。”</p>
他的声音里透着气愤和无力，呆滞了片刻，突然一下站起来，急声命令。</p>
“快传大鸿胪、胡相国和典御史来。快！”</p>
皇上催的很急，中常侍立马下去吩咐，沉重的紧张气氛弥漫着整个大殿。</p>
伏荏染收回手端直了身子，她在宣德殿呆了好些日，听到许多朝中政事，现今最紧迫最重要的便是与扶翼的对抗。</p>
扶翼乃马上部族，最擅马术、武力，而这偏偏是以文为重的暮国的弱势。</p>
暮国军力衰弱，根本不能和马背上长大的扶翼人相扛。</p>
从一开始，这场战役暮国便站在劣势地位。</p>
很快，三位大臣就应召前来。</p>
伏荏染认得他们，这三人是宣德殿的常客，时常被皇上召来论政。</p>
“天泱国还没消息吗？国书已经递上七八日了。”</p>
皇上望着跪在左侧的大鸿胪急声问道，俊朗的脸凝固着化不去的愁绪。</p>
大鸿胪无奈的沉声道，“天泱国陛下不临朝，我们派去的使者根本见不到人，递上的国书也了无音讯。”</p>
“这是为何？”</p>
大鸿胪抬了抬眼，谨慎的看了皇上一眼，回到，“因为……香消日。”</p>sxbiquge/read/61/612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