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荏苒想着孙四小姐因她遭此劫难，心中便堵得慌。</p>
孙四小姐替她挡了一劫。</p>
她克制着情绪低吼，“那可是条人命。”</p>
韩太妃走到了她身后，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带着沧桑的悲凉声音从身后传来。</p>
“这条命太渺小了，在强大的身份面前，只是只不足为道的蝼蚁。”</p>
伏荏苒知道其中的道理，太后身份太高贵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之死根本奈何不了她什么，一条人命于太后而言也是不痛不痒。</p>
皇上潦草结案虽是放过了太后，实际也是在保护伏荏苒，谨防她冲动。</p>
“别多想了，人各有命，这不是你的错。”</p>
韩太妃又拍了拍她的肩，知道再多的安慰都是苍白的，也没再多说，独自出了屋子，给她点独处的空间。</p>
伏荏苒独自在那间屋子里呆了一整天，直到夜色来临时，皇上遣余公公送来了一大箱的赏赐。</p>
金灿灿的首饰、锦缎满满装了一大箱，还有许多香料，都是一等一的品次。</p>
余公公传话道，“陛下说，县主今日受惊了，这些赏赐是陛下特意挑选的，给您压惊。陛下还让小人转达今日的事您切莫放在心上，这只是个意外。陛下还恭贺县主及笈，富贵永安，福寿绵长。宫人们已经把羞兰园收拾出来了，小人这就伺候县主和韩太妃搬去羞兰园。”</p>
伏荏苒从始至终目光都不曾落在那满箱的赏赐上，托腮望着窗外的夜色，娴静安然。</p>
等余公公传达完皇上的话，伏荏苒这才有了些反应，转回头来道，“不必麻烦了，霞光院挺好，我就住在这。有劳余公公跑一趟了。”</p>
余公公面露难色，“这……霞光院刚刚出了人命，难免晦气，陛下也是怕您害怕，要不您……”</p>
“你按我说的转述给陛下就好，时候也不早了，我要休息了，就不送了。”</p>
伏荏苒都赶人了，余公公自然不敢再逗留，行了礼就退下了。</p>
佩芸嬷嬷看着那一大箱的赏赐问道，“县主，这些赏赐如何处置？”</p>
伏荏苒这才瞧了那些赏赐一眼，沉吟一下道，“明儿全都送给那些官员女眷们吧，皇上的赏赐她们应该会稀罕。”</p>
佩芸嬷嬷应了声是，却也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县主，您今夜要不……换个房间，这里毕竟……”</p>
伏荏苒不以为然的笑笑，“人死了就化为了虚无，有何可怕的。况且不做亏心事何惧鬼缠身。活人远比死人更可怕。”</p>
佩芸嬷嬷没想到她这般大胆，能有这般透彻的想法，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了一句。</p>
“韩太妃呢，怎地还未见她回来？”</p>
佩芸嬷嬷回道，“燕王殿下留太妃说话，说时间晚了就在燕王那边歇息，让您不必等。”</p>
伏荏苒轻笑一声，燕王殿下怕是觉得她晦气，不想让韩太妃回来吧。</p>
伏荏苒洗漱好便准备睡觉了，佩芸嬷嬷去熄灯，动作有些犹豫，比平日多留了俩盏亮。</p>
她要退去外间时，层层幔帐内的伏荏苒突然叫住她，“佩芸嬷嬷，今日都有哪些人进过我的房间？”</p>
佩芸嬷嬷顿了一下，从容地回答道，“今日除了韩太妃和老奴、给您梳妆的海嬷嬷、赞者泽安郡主，以及那几个想要看陛下赏赐的钗冠的姑娘外，便没有其他人了。”</p>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那几个姑娘也只在外间纠缠一会就被泽安郡主赶出去了，根本没进到内室来。”</p>
伏荏苒应了一声，“知道了，你去休息吧。”</p>
佩芸嬷嬷躬身退出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来道，“县主，老奴今早曾看见田光丰进了内院，他说想与您说几句吉祥话，老奴担心人多混乱，太后会趁机生事，便把他赶出去了。”</p>
幔帐内一片安静，过了许久才传来伏荏苒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p>
“知道了。”</p>
佩芸嬷嬷往幔帐方向望了一眼，兀自悄声退下。</p>
田光丰，田光丰，呵！</p>
伏荏苒将长发拢到胸前慢慢躺下，嘴角上翘着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眼眸之中却毫无温度。</p>
她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幔顶发呆，夜中漆黑的幔顶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旋转着，不停放大、不停靠近，要把她吸进那无尽深渊。</p>
伏荏苒呼吸急促地睁大眼睛，身体不自觉拱起，喉咙被脊椎压着发出难受的声音。</p>
她想要叫外间的佩芸嬷嬷，可张大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声地颤抖着嘴唇。</p>
她用力挣扎着嗓子想要发出声音，额头上都害怕地冒出了汗，但还是没能叫出一个字。</p>
她又想下床，但四肢像是被拴在了床上，根本无法挣脱。</p>
恐惧在心底升腾，她感觉窒息，那漩涡离她越来越近了，她快要被吞噬了——</p>
就在这是，耳边有焦急的声音传来，那么熟悉那么亲近，反复唤着‘荏染’。</p>
伏荏苒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被漩涡吞噬的世界瞬间消失了，暗黄的光亮充斥了视线，自由和温暖重新回归四肢百骸。</p>
她浑身都湿透了，湿漉漉的头发粘黏着肌肤，紧绷的身躯这才慢慢放松下来。</p>
弗谖扶着她坐起来，用娟子替她拭着汗，接过佩芸嬷嬷递上来的水亲手喂她喝。</p>
伏荏苒抱着杯子喝了两大杯，这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也才反应过来床边坐着的人是弗谖。</p>
她后知后觉地呆了一下，一把搂住弗谖的脖子，又惊又喜地道，“你怎么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p>
弗谖失笑的道，“你这反应也太迟钝了。你先松开，我快被你勒死了。”</p>
伏荏苒一下松开胳膊，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p>
“我太激动了。”</p>
弗谖揉了揉她因为梦魇而发红的脸，“现在感觉怎么样，你方才梦魇了。”</p>
伏荏苒摇了摇头，“没事。反倒是你，怎么来围场了，要是被太后抓到可怎么办，她现在已经疯了，一心只想杀了我和我身边的人。”</p>
弗谖冷哼，“凭她也想杀我，下辈子也没戏。”</p>
伏荏苒被他逗笑了，想起什么，转而又一脸肃然地问了和寻一司长相同的问题。</p>
桃花春庄现在怎么样？庄主他们都没事吧？</p>
弗谖也是同样的回答，“桃花春庄已经被禁军占领，庄主提前转移了出来，但还是有不少人没来得及撤退。”</p>
伏荏苒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远朝堂拒纷争的桃花春庄就这么被占领了，庄里的人被驱逐而逃，太后准备怎么给暮国百姓、甚至天下百姓一个交代？</p>
她这是自寻死路，疯了，真的疯了！</p>
“玉山司员没事吧，他行动不便，这时候熊平司徒若在他身边就好了。”</p>
弗谖沉默了，伏荏苒看见他眼中的幽暗，心咯噔一下。</p>
“玉山司员……出事了？”</p>
弗谖安抚地揽住她的肩头，也不顾及佩芸嬷嬷就在屋内，亲了亲她的额头。</p>
“玉山司员本来可以走掉，结果半路说忘了东西没带，那东西一定不能丢，就又转头回去，然后禁军就闯了进来。”</p>
所以，玉山司员被禁军抓了。</p>
伏荏苒脑中第一个想到的是，熊平司徒知不知道这件事？</p>
弗谖像是能读懂她的心，不等她问就率先道，“熊平司徒已经知道了，他潜回了暮城见到了玉山司员，但禁军看得紧，只能自己先回来。”</p>
伏荏苒松了一口气，只要人没死就好，总还有机会救出来。</p>
“太后疯了不管不顾，皇上不应该放任不管呀？太后这一举动几乎算是与整个圣殿宣战，暮国哪儿来的底气得罪圣殿！此事莫非……皇上还不知情？”</p>
否则皇上也不可能这么淡定，还有心情给她办及笈礼，和大臣们围猎。</p>
伏荏苒越想越觉得是如此，掀起被子就想下床，立马将此事告知皇上。</p>
弗谖一把将她按回床上，将绸被仔细地盖在她的身上。</p>
“不管皇上知不知情，事已至此，圣殿和暮国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轻易解不开。”</p>
“可这是太后的一意孤行，皇上并不想和圣殿对着干，不能把这笔账算在整个暮国头上。”</p>
伏荏苒心里着急，小小暮国只能伏低求稳，哪儿得罪得起圣殿，太后这是将整个暮国的未来拉做了垫背。</p>
弗谖紧紧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激动，沉声道，“太后是暮国的太后，皇上没能约束控制好她的行径，便是他的失职和无能。他是一国之主，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的臣民亲友做下的事都要他来担当起后果，这就是身为帝王享受万人之上的权利尊荣的同时，所要承担的责任。除非……他想做个昏君。”</p>
伏荏苒语结，心慢慢平静下来。</p>
在其位谋其事，帝位便是一国之中最高的位置，皇上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就逃不掉。</p>
“圣殿会如何处置此事？”</p>
伏荏苒不自觉就问了弗谖这个问题，问出口才反应过来他只是自己的侍卫，太宰的手下，与圣殿并无关系。</p>
弗谖笑盈盈地摸摸她的脑袋，她这样信任、依赖他的样子很是可爱。</p>
“要想平息圣殿的怒火，首先肯定是要把罪魁祸首的太后交出来治罪，至于后续圣殿对暮国的态度，就要看皇上的决心了。”</p>
伏荏苒明白弗谖这话的深意，得罪人简单，修复关系平息怒火就难上难，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p>
可太后哪儿是轻轻松松就能扳倒的，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便是皇上也无法动她分毫，否则就是大不孝！</p>
伏荏苒又说起今日死人的事，无奈地低叹一声，“一个妙龄少女就那么没了，却连公道都不能讨。”</p>
弗谖听后却是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喃着，“幸好你没事。”</p>
佩芸嬷嬷尴尬地背过身不看他们，假装没看到。</p>
韩太妃安排她来伺候县主前特意叮嘱过，县主和她那个绝色侍卫的事莫要多嘴，也要提防着莫让他们被别人发现。</p>
原来太妃早就知晓县主与那个侍卫是一对。</p>
弗谖看佩芸嬷嬷背过身去，脸上飞过两抹红霞，不好意思地把弗谖拉开。</p>
“我本来差点也碰了那木梳，不过被人暗中打了手背，本以为是你安排了人暗中保护我。难道不是你吗？”</p>
弗谖脸色凝重，他也是才知此事，自然不是他。</p>
伏荏苒疑惑道，“那会是谁？”</p>
弗谖很快收敛神色，笑道，“别想了，他既帮了你，自然不是敌人。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准备了礼物。”</p>
伏荏苒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喜笑颜开道，“是什么？”</p>
弗谖把手伸进怀里许久也不掏出来，赧然道，“嗯……这礼物好像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我精心准备的。”</p>
“拿出来呀，不管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p>
伏荏苒主动去拔他的手，就见他掌中握着一枚沉木梳，散发着好闻的沉香味。</p>
伏荏苒拿着沉木梳来回看，梳上雕刻着一朵朵雨水下自信绽放的水晶花，栩栩如生，很是独特。</p>
今儿刚有人在沉木梳上下毒害她，弗谖又送了把沉木梳，确实有些别扭。</p>
不过男子赠女子木梳，也有定情之意，伏荏苒羞怯地看了他一眼，手指灵动地捋了一缕秀发就要试一试，弗谖却接了她的动作。</p>
没有月牙在身边的这些日子，都是弗谖替她梳理头发，熟练而细致，耐心缱绻。</p>
“赠汝以梳，结发相思意，我的心意你可明白。”</p>
弗谖深情的眸子像一簇簇的火苗，几乎要把她点燃。</p>
伏荏苒感觉脸颊热的厉害，肯定已经红透了，不好意思地赶忙转移了话题。</p>
“那位钱家大小姐是不是你们故意安排进围场的，她是桃花春庄的人吗？”</p>
弗谖答非所问的道，“桃花春庄死去之人的血，必须要用太后的血来祭奠。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慌张。”</p>
伏荏苒一下来了精神，下意识抓着弗谖的袖口，方才的羞怯全忘了。</p>
“你们明天有什么计划？”</p>
弗谖没有告诉她，只是道，“你只要顺其自然便好，一切都有我。”</p>
伏荏苒一夜都没睡好，想着弗谖他们到底会有什么行动，会不会有危险。</p>
一直到窗外的天色亮了起来，她弯腰起身，刚穿上鞋子佩芸嬷嬷就轻手轻脚地进来了，见她已经起了，惊讶了一下，连忙上前伺候。</p>
“县主怎么起这么早，可是没睡好？”</p>
伏荏苒推开窗，凉爽的清风扑面而来，屋里的空气感觉一下子就清新起来，人也精神爽利，不见疲倦。</p>
“嬷嬷，给我找一身骑装出来，今天出去转转。”</p>
佩芸嬷嬷看她精神好，脸上也跟着扬起笑容，应了一声便去衣箱找出了一套松青色骑装，衣服上绣着喜鹊，用金丝滚边，精致又不失活泼。</p>
伏荏苒刚换上，正对着全身镜显摆，就听到屋外传来细密的争执声，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p>
伏荏苒朝佩芸嬷嬷看了一眼，佩芸嬷嬷立马出去了，很快进来回禀道，“县主，是田光丰想要见您。”</p>sxbiquge/read/61/612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