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们认为如何?”布兰多忽然出声问道。
年轻人问的是不远处同样站在雾气中,搓着手呵着白气正在小声交谈的弗恩与克伦希亚,尤塔离开之后,这两个原本就互相认识的大团长走比以往近了一些。
但不得不说的是,弗恩与克伦希亚在认识这位年轻的领主之前,其实彼此并不感冒。因此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其实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
听到这位年轻领主的问题,场面上静了一下。
但最先出声的却是商人小姐,罗曼这个时候已经换上了一件厚厚的冬衣,小手上套鹿皮手套,可即便如此小脸蛋还是被冻得红红的——鼻子尖也微微发红:
“罗曼觉得很好啊,布兰多你觉得呢?”少女呵了一口白气,毫无机心地说。她还回头来看布兰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要看这个年轻人是不是也认同自己的话一样。
下面一众小佣兵团长立刻随声应和。
“正是如此,”克伦希亚也接口道:“出乎预料之外的好,虽然晚了一些,不过恕在下直——我也参与了中期的工作,说实在话我们大家对这个都不太熟。安蒂缇娜小姐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不敢说尽善尽美,但至少令人意外——”
不得不说漂亮话是谁都爱听的,就连贵族千金也忍不住看了这位银发的美大叔一眼。虽然表面不齿于对方的恭维,可心中也忍不住认同——安蒂缇娜想到这一个月以来自己的确是有够多灾多难的,几乎每一个小小的决定都可能遇上事先没有考虑过的意外。
然而也正是在处理这些突发状况之中,她才会越来越得心应手。
“的确如此,令人意外。”弗恩的话不多,简意赅。
但贵族千金还是悄悄去看自己的领主大人,在她心中那个年轻人的意见就足以胜过在场一切意见,她还是第一次感到心中怦怦直跳的感觉,生怕从布兰多脸上看到一点不满意。
但她正好看到布兰多完全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赞赏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一怔,不知为何觉得鼻子忽然一酸。好像这几个月以来的辛苦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似的。
她吸了吸鼻子别过头去,免得在这多人面前哭出来,徒惹人现眼。至少这位贵族千金这一刻还记得自己是布兰多的第一幕僚——副手与领地事务的实际主持者,她认为自己不能为布兰多丢脸。
不过她侧过头,就看到梅蒂莎递了一张丝巾过来。银精灵少女的动作很细微——几乎无人能够察觉——贵族千金微微一怔,她有些感激地看着对方,然后接过丝巾。
布兰多当然注意到了自己这个幕僚的小动作,他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来这里之前,”他说道:“我是说那天晚上。”
他的话让场面上一静,几乎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个令人感到热血沸腾的晚上,仿佛在事后很久的日子当中,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们在一个年轻人的鼓动下杀死了一位埃鲁因的合法领主。
这种事情在过去无论是谁也不曾想过,也不敢想,但让他们无法相信的是,他们就真的做到了。被激将也好,被鼓动也好,或者说被威胁也好。
总之再无退路。
自那之后,仿佛一转眼,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但他们并没有像是担心中那样崩溃,而如今这道城墙的竣工,仿佛隐隐象征着什么。
或许在这个年轻人的带领下,他们的确已经不同于普通的暴民了。
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既然这位年轻的领主大人都如此胸有成竹,那么他们又还有什么好疑虑的呢?
“你们知道,我事实上并未过多想过要干什么,”布兰多继续说道:“或许在你们眼中我一是名贵族,高高在上,但我并不这么想——”
他真心实意地说,当然有多少人相信这句话‘大实话’那就要另说。
“我是来这里,往更南边去继承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它来自于我的先辈,”布兰多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并没有打算要干掉谁,或者是占据他的领地——”
“但是我接受的教育当中,有这一个声音至少如此告诉我,贵族存在的意义是带领人民走出困境,因为他们更优秀、接受了更多的教育,也因为他们有这个责任,权利与责任是对等的——”
“相信你们很熟悉这句话。”
布兰多说道。
他点点头:“正是如此,这是先王埃克所说过的话——”他伸出手在所有人身上点过去:“贵族,就是责任;力量,就是责任;权力,就是责任!”
“在此之前,”布兰多继续说,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轻的领主大人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
安蒂缇娜也看着他,眼中有些异样的光彩。
那种对于先王精神,对于埃鲁因遗失的荣耀的追寻,正是这个年轻的领主最吸引她的地方。
那仿佛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可以在少女眼中发光发热。
天上下了雪。
雪花一开始是淡淡的,几乎无从察觉,像是冰冷的雨丝落在人们得脸上。但最终还是变成了绒绒的雪花,并不大,托尼格尔一年当中也没有大雪。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在此之前,”布兰多也看着浅灰色的天空,乌云阴阴沉沉象征着即将到来的战争:“我没有当过领主,也没有治理一地的经验。”
“安蒂缇娜也是一样。”
“你们也是一样。”
“我说过,”他摊开双手,让雪花落到自己的肩上:“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每个人都在这里学习,学习如何去面对这一切——”
“这一切。”布兰多说道:“所有对于我们陌生的东西,以及我们所共同拥有的,以及我们的敌人。”
“也许我们不会,我们是个生手,蹒跚学步,举步维艰,”年轻人摆了摆手:“但这并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
他的声音高了一些,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脸上:“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量留下来,去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去认识到,我们的所作所为或许看起来微不足道——”
“但却是闪耀上一个时代的荣光,看到了吗,那就是埃鲁因的羽翼。”
“先王埃克已经的话早已印证了这一切——无视黑暗,让你们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心——抱着这样的梦想!”
“无论是荣誉也好,承诺也好,无论是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还是作为一个领主对于他所有领民的义务,”布兰多答道:“就像是我站在这里。”
“我如此回答你们的问题。”
“我们还要逃避多久——”
他又伸出手指,点了点熟悉的每一个人——克伦希亚,弗恩,夏尔,甚至那些为数众多的佣兵团长:
“我问你们,”布兰多高声说道,他呵出的白气在雪中融化成一层淡淡的白雾,让他的面孔显得既神圣、而又神秘。
“假若有朝一日,你们也成为埃鲁因新生的贵族,那么你们是否还记得这一天,我在这里告诉你们的一切——”
“你们是否愿意记得,贵族,就是责任这样一句话?”
年轻人的话铿锵有力,它穿透了初冬的严寒,几乎掷地有声。
但带来的却是一片死寂。
弗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年轻人的话隐含着什么样的意思他不敢也不愿意去多想。
这位前卡拉苏的骑兵队长几乎是一脸僵硬地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同伴。但克伦希亚同样对于周围的一切毫无察觉,应该说这个中年人心中正怦怦直跳。
他当然知道布兰多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年轻人等于说是公开告诉他们——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人了。
是我的家臣。
聚集在我的旗帜之下。
宠辱与共,同甘共苦。
你们是我的骑士。
执我手中的长剑,
为我开疆扩土——
那一刻,克伦希亚这个在佣兵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中年人第一次感到内心当中仿佛涌出了一股力量——一股称之为热血沸腾的力量。
他觉得,自己等待了那么多年的机会,仿佛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不仅仅是他。
所有在场的佣兵们都是一样。
或许只有梅蒂莎与茜没有什么感想,对于她们来说只要追随着这位年轻的领主大人就够了。
而罗曼更是不需要去考虑太多,不在姑妈身边——布兰多就是她可以依靠的整个世界。
夏尔微笑不语,仿佛早就知道了布兰多心中的想法。
只有安蒂缇娜轻轻吸了一口气,在场这么多人中,只有她一个人听出了布兰多话语中潜在的意思。
这个年轻人要改变整个埃鲁因的规则。
他要为这个陈旧的贵族体系输入新血。
安蒂缇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不明白一个几乎没有根基的年轻贵族心中为什么会涌动着如此磅礴的理想与信念——或许早已化作可以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知道这位贵族千金明白。
不过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计划的轮廓,她就已经深陷这个梦想之中了。她微微张开小嘴,轻轻吸了一口气,但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安蒂缇娜呆立在那里。</div>123xyq/read/3/38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