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在丰收之月,从布契以北到戈兰—埃尔森通道一带的村落与庄园就得到通知,对面布罗曼陀的黑玫瑰可能正在蠢蠢欲动。驻扎此地的是隶属于布拉格斯的梵米尔军团白翼骑兵团,副团长沃尔特早已从公主那儿得到消息,警告地方上可能到来的战争与组织疏散工作,但这项工作进行得名存实亡,土地上的居民——尤其是农民难以割舍自己最珍贵的财富,贵族们也不愿意把自己的雇农赶到北边去让土地荒废下来,关键是这秋收之前最后一段时间,田地里还挂着沉甸甸的麦穗,如果这个时候逃难一年的收成就没有指望了,说不定来年还要受到影响。几乎所有人都存着侥幸心理留了下来,除了少部分手工业者之外。
但在布契以北,这些命令则得到了很好的执行,居民们对上一年中的战争还记忆犹新,深深的恐惧犹存于骨子里,但大部分当时的难民本来就聚集在布拉格斯附近,由战争带来的恐慌带来了更多的逃难者,这些人几乎使这座南境边陲的城市不堪重负。城主罗克维尔男爵为了保证军队的供给,不得不减少了城外难民的口粮,一种愤懑不安的情绪已在人群之中弥漫开来。
九月的早些时候,一封信经由芙蕾雅之手交到格里菲因公主手上:
‘公主殿下,玛达拉今日可能已经完成了实质上的统一,军队组成与黑玫瑰战争中相比有了极大的改变,在亡月之海西面,大批尸巫领主已经向那位不朽的至高者宣誓效忠,因此玛达拉的军队中可能存在超出常识的尸巫数量,请务必小心。’
格里菲因看到这封信时正在魏莎思女士处修习沃恩德大陆史,看到这封信时吓了一跳,她抬起头,对自己的老师歉意地一笑,魏莎思女士一直以来为王室效命,是那种消息非常灵通的贵族妇人,她很机敏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微笑着对公主殿下点点头,收起教具退了出去。格里菲因这才赶忙拿起信找到欧弗韦尔,狼爵士看了信后显得有些疑惑,在玛达拉安插线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王党一年来耗费了巨大的精力才安插进几个十分外围的眼线,不过那些人传回来的消息都是一切正常,这个托尼格尔伯爵怎么一下就了解得这么清楚了?他弹了一下信纸边角,沉吟了片刻:“公主殿下,你能确认这封信的来历么?”
“这封信是由芙蕾雅亲手交给我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格里菲因脸红了红,没好意思说信笺上只有她和布兰多才知道的暗记,因为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过,又担心欧弗韦尔因此会觉得她不够信任他。但欧弗韦尔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异常,他摇摇头道:“这有些太蹊跷了,伯爵大人从那里拿到这些消息的?”
“可欧弗韦尔卿,我觉得托尼格尔伯爵他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欺骗我们。”格里菲因皱了皱眉头,据理力争道。欧弗韦尔有些惊讶地看了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学生一眼,先前听到传闻说她和那位托尼格尔伯爵产生了芥蒂,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好如初了,不过这样也好,在布兰多发迹之前,他接触过对方相当长一段时间,总觉得这个人不是传闻中权力欲那么强的人。虽然时间会改变一切,但有些根深蒂固的本性是难以移除的,何况埃鲁因现在需要稳定,如果公主殿下急于与权臣争名夺利,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公主殿下识得大体。欧弗韦尔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摇摇头道:“信上说玛达拉今日可能已经完成了实质上的统一,如果这是真的,这封信就显得太过重要了,但臣下有些疑惑的是,区区一年半的时间,玛达拉究竟能否完成这么重大的转变,要知道虽然埃鲁因才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但对于玛达拉来说也是一样的。玛达拉是一个庞大的国家,利益纠葛更多,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消化战争的收益。托尼格尔伯爵曾断这场战争是血杖裘格私自挑起的边衅,对此臣下十分赞同,这种事情在埃鲁因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甚至不仅是在玛达拉有这样的情况,偶尔埃鲁因边境上的领主也会私自率兵进入玛达拉境内掠夺一番。”
他苦笑了一下,没对格里菲因说其实在早年的时候,这样的情况还多一些,血杖当年入侵卡拉苏就是对于金城领主的报复,那时候玛达拉内部一盘散沙,而埃鲁因却是一个主权完整的王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弱势一方频频入侵强势一方的传统。但自从黑玫瑰战争前后,这种情况就逐渐开始逆转了,其实王国内大部分有识之士都能清楚地认识到那朵黑色的布罗曼陀玫瑰可能正在含苞怒放,但若要说玛达拉迅速地完成了统一并立刻就要掀起另一场全面战争,就没人会相信了。
但若布兰多在此,就会告诉他这次战争的性质非常特殊,说白了就是玛达拉那位至高者与女妖之王亚尔薇特联合起来演了一出戏诓骗血杖去送死,明面上玛达拉还处于分裂之中,但正如他所说,实质上已经完成了统一,这场战争就是那位至高者消除异己的最后一战,而今在玛达拉国境之内,一切资源与力量都统一起来,准备着接下来这个黑暗国度复兴的一战。而如今的血杖,在那位明里暗里的纵容之下,军队已经率先完成了改变,那将会是埃鲁因王国遇上的第一支‘新玛达拉’的军队,历史上戈兰—埃尔森公爵就曾经吃了大亏。
可惜,布兰多并不在这里,无法解释这些,只能寄希望于格里菲因公主与欧弗韦尔能够足够重视他的意见。
格里菲因听完欧弗韦尔的话,但还是拿不定主意,这一次她所面对的,是一个近乎于未知的对手,在黑玫瑰战争之前,玛达拉是边陲之患,手足之疥瘙,而地方贵族的步步紧逼,才是胸背之瘭疽。事实上直到现在这仍旧代表了大部分贵族的想法,如若不是为了一并解决让德内尔的麻烦,这场秋季战争对于埃鲁因来说仍旧不过是另外一场边衅而已,格里菲因虽然隐隐认识到玛达拉的兴起对于这个古老的王国来说可能是一个威胁,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了解对方也无从谈起。
她思虑了片刻才回答道:“这么判断虽然也符合逻辑,但未免太过武断了,我相信伯爵大人他不会无的放矢。”
“我并不是怀疑伯爵大人。”欧弗韦尔忍不住再次苦笑,看起来自己这位学生不是一般地笃信那位托尼格尔伯爵,他忽然意识到可能是安培瑟尔一战给公主殿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她有些盲目地信任布兰多的军事才能,但其实他甚至欧汀伯爵都清楚,对方的军事才能只能说是一般,但对于事物发展事态的判断却异常出色。他想了一下,大概是自己曾经在和她交谈时把布兰多战斗的经历描述得过于浪漫了一些,他本来是只是出于欣赏的心理想要给这位公主殿下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毕竟那位托尼格尔的确是一位难得的人才,更胜在对于王国与理想之间保有忠诚,比起马卡罗与利伍兹那些人,他更欣赏这样的年轻一代,但此刻欧弗韦尔还是摇了摇头,看来有必要得提醒公主一下了,免得让她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这对于布兰多、对于她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斟酌了片刻,才补充道:“我只是担心托尼格尔伯爵受到了情报上的误导。”
“你是说布兰多……托尼格尔伯爵他拿到的情报可能失真,甚至是一个陷阱?”格里菲因反应过来,蹙起眉反问道。
欧弗韦尔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欧汀,维埃罗大公,高地骑士团的使节团被召见,埃罗大公看了手上的信也是沉吟了片刻,然后叫来了自己的手下。那个自称与玛达拉打过相当长时间交道,对那朵布罗曼陀的黑玫瑰有所了解的中年骑士听了公主的问题之后,摇了摇头道:“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是有传闻提到玛达拉国内正在经历某些改变,但我认为正是这种时候它们的行事才会更加谨慎,如果托尼格尔伯爵所为真,但在这种时候血杖又怎么可能从他们那位至高者手上得到全力的支持呢?”
“我认为我们的主要敌人应该是让德内尔,”维埃罗大公更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与玛达拉才刚刚签订了和议,血杖应该不会太过肆意妄为,他应当是受让德内尔所蛊惑,以为看到了机会才出兵想要占便宜好讨好他们那位至高者。”
维埃罗大公的回答主观性太强了,在场的诸位都忍不住摇摇头,格里菲因更是皱了皱眉头,因为她外公的分析几乎与布兰多截然相反,看得出来,那位托尼格尔伯爵大人的计划的重心是放在玛达拉身上的。这也符合她的想法,她不希望在这上面做更改,因此假装没听到自己外公的回答,而是看向高地骑士那边。
高地骑士团的使节团团长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稳重的老骑士,但开口的却是个稍显年轻的巫师,那巫师简单地答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来看,尚不支持托尼格尔伯爵的看法,虽然玛达拉那位至高者几乎已经统和了黑暗贵族们的意见,但玛达拉如今还说不上是完全的统一,吸血鬼的家族大多支持他,但黑暗领主与之却貌合神离,尸巫不过是迫于前两者的压力而暂时低头,此外还有女妖之王亚尔薇特始终在抗拒来自于埃琉德尼尔圣宫的招抚,依我们看来,两者之间迟早会有一战。”
看起来几乎所有的信息都在反对布兰多的判断了,格里菲因有些为难,从心里来讲,她是愿意相信那位托尼格尔伯爵的,虽然对于布兰多可能存在的野心有些忌惮,但她却十分信任布兰多对于未来局势的判断,尤其是两人在政治的见解上有出奇的一致。但怎么才能说服其他人呢,还是说布兰多真的看错了?
这个时候芙蕾雅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或许亚尔薇特与女王只是貌离神合呢?血杖轻启战端,等于说违反了两国的和议,如果战胜了还好,若是失败,很可能会直接被铲除。血杖本身就是黑暗领主中最桀骜不驯的那一派,它没有理由去逢迎讨好玛达拉那位至高者,裘格是个残忍、贪婪的领主,它当初报复卡拉苏时就不过是出于暴躁的性格而不是理智驱使,它又一次可能同样是在蔑视那位至高者的权威,如果是这样的话,现下台面上的信息就能说得通了。”
她的话让整个书房静了静。
没人知道这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猜测,甚至就连芙蕾雅自己都不明白,她不过是偶然听布兰多说起,盲目地信任对方的判断而已。但沉寂了片刻之后,她却看到高地骑士们正在摇头,那个维埃罗大公手下的中年骑士更是开口道:“荒谬,你这纯粹是阴谋论的论调,这是一场战争,我们怎么可能去推测那位至高者与血杖之间有什么纠葛,关键是,你说的这些东西,除了是猜测之外,还有什么证据么?”
“证据?”芙蕾雅脸一下红了,证据就是这是布兰多告诉她的,可她也明白,这句话显然不能拿来当成证据的。
最后还是格里菲因为她解了围。“无论如何,伯爵大人的提议是出于谨慎的目的,把这封信上的内容转交给下面的将军们吧,有备无患,不是坏事。”毕,公主殿下看了那位大地骑士的女儿一眼,忍不住摇摇头,她知道布兰多是希望这个小姑娘未来能独挡一面的,她也确实有这个资质和背景,而且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也确实变得沉稳起来,可是在涉及托尼格尔伯爵的争论时,还是显得太着急了一些。不知怎么的,她心中隐隐有些羡慕,布兰多的政治主张其实也是她的政治主张,针对玛达拉的防范,也是她心中的想法之一,但她却不能像是芙蕾雅一样站出来直不讳地维护自己和那位托尼格尔伯爵的意见。
因为她是未来埃鲁因国王的姐姐,此刻这个王国平衡的实际掌握者。
欧弗韦尔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学生写的手书,上面是所有人通过的对布兰多这个提议的处理意见,他暗自摇头,公主殿下在这些方面还是太过稚嫩了一些,她太不了解下面的人了,维埃罗与兰托尼兰的使者都显得十分不在意,高地骑士的态度也未表现出足够的重视,上面尚且如此,下面更是阳奉阴违,这个手令的执行力度还能剩下多少,很值得怀疑。
不过狼爵士并未想到,他们所有人很快就不需要为这个问题而烦恼,因为就在这道命令还未走出瓦伦登堡的大门时,布罗曼陀的黑玫瑰已经在阴影之下静静地绽放。
戈兰—埃尔森走廊——
这条走廊位于于松山脉北方,在托桑卡德森林与布契之间,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即西尔曼地区。就像大多数位于埃鲁因边陲的领地一样,西尔曼同样算不上是什么富饶之地,西尔曼西面丘陵起伏,只在东面的河谷中有平缓的地带,星星点点的村落与庄园散落于这条河谷带之上,南境的两条河流,一条流经布契,一条流经西尔曼河谷,最终汇入瓦伦登湖,而这第二条河流,就是西尔曼地区的生命线。
从丰收之月开始,三个大队的骑兵就散布于这条生命线上,听起来兵力强大,但松松散散分布到每一座城镇,其实也就是一两个中队的力量。为了防止兵力分散,副团长沃尔特将大部分有生力量都集中于西尔曼地区最繁华的猫头鹰镇,然后按小队的形式将整个骑兵团的巡逻队与斥候都放了出去,以监视南面的于松山隘。而正是这天傍晚,原本应该按时返回的巡逻队陆陆续续失去了踪影。
大约七点整的时候,才有斥候报告南面发现了小股亡灵活动的痕迹,不过这个时候西尔曼河谷的大多数人还是存有侥幸心理,甚至包括沃尔特在内也认为这只是玛达拉方面的试探。原因很简单,既然玛达拉掌握着进攻面更为开阔的布契地区,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必要要从西尔曼河谷进攻。八点半,沃尔特见到了来自梵米尔的信使,才得知从下午开始,大批亡灵军队就在对梵米尔一线防线展开进攻。
玛达拉的进攻主力果然是在布契,沃尔特这下放下了心。虽然他也收到了来自于公主方面的警告,但梵米尔军团其实更亲近于戈兰—埃尔森公爵,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公主殿下出于好心提醒了公爵大人,但公爵大人尤其是下面的人未必会因此而领情,何况打心眼里他们这些常年与玛达拉交手的人就认为上面纯粹是在乱指挥。
山对面那些骨头架子在想什么,他们实在是太清楚了。
晚上十点,沃尔特揉揉眼睛走出帐篷,试图作最后一次观察,然后他看到了漫天星光升起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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