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紫色的海洋正在从山谷中消失。
传令官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过了好一会,才回过头来用不敢置信的语气说道:“它们……它们正在从第一条防线上退却,军团长阁下。”
维罗妮卡神色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山谷之中,法伊娜向上掀起头盔,一甩金色的长发,满身皆是热气腾腾的汗水。她咚一声将头盔远远地丢了出去,然后高高举起手中卷了刃的骑士剑,歇斯底里地向远处高喊一声:
“我们赢了!”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而她身边,骑士们早已欢声雷动。
所有人都在欢呼着。
玛格达尔默默地站在自己的祖父身边,白狼剑圣勃兰克一手按着尖锐岩石,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微风拂过阿尔卡什山谷,犹如一只温柔的手抚过裸露的山石之间,遍布着断裂的旗帜、残骸与漫流的鲜血。
这是一场惨烈的胜利。
空中,数不清的浮空舰上,哈泽尔人与克鲁兹人共同注视着这样的场景——这是三个月以来晶簇的首次后退。
它的意义不自明。
这是雨燕之年的开端,在过去六个月中人们所经历的剧变,远比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来得更加猛烈。克鲁兹帝国的内乱,黑月坠亡,魔力潮汐的降临,黄昏复苏,白山之灾,埃鲁因之乱,巫师战争的开始与终结——
然而最终,沃恩德从一系列繁复纷杂的事件之中走了出来,以巫师战争的落幕为背景,在布加人的公开低头之下,圣奥索尔与玛达拉终于走向了联合。仿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人们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的降临。
那或许是黎明之前最黑暗时刻的过去。
哈泽尔人与克鲁兹人的联合舰队横穿了大半个圣白平原,在这场会战的最末尾写下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剑之年的冬琴之月,巴哈姆特殒落在坎德贝尔城外,而重新加入神圣盟约的奎宁狮人则抛弃前嫌,在科尔科瓦的会战之中帮助它们昔日的敌人埃鲁因人平定了叛乱。
萨萨尔德同盟覆灭之后,九凤人与布加人的联军开始在东方的大平原上清剿黄昏之龙的余孽——嗜杀成性的荒原半人马。而一旦东线的战事宣告终结,那么可以预见神圣誓约的重新缔结已经近在眼前。
银湾派出了第二支联军,亡灵大军在它们的皇帝陛下的指挥之下刚刚抵达艾索林一带,而两只精灵军团已经走在了它们前面,进入了索兰森林的溪谷地区——四境之野已在前方。
但在这些生力军抵达之前,阿尔卡什会战已经提前宣告了结束,二月七日,白狼剑圣勃兰克与玛格达尔公主率领的银湾联军抵达,两周之后,人类联军便重新夺回了巴贝尔要塞的第一道防线。
在这场战斗之后,黄昏之龙终于开始收束自己的力量——或许在萨萨尔德人的阴谋受到挫败之后,这位混沌的君主已经厌倦了在一个地方反复地徒耗实力。
但收回拳头只是为了下一次更重地挥出。
在许多地区——尤其是在银湾,人们在庆祝这场奇迹一般的胜利。然而对于更多人类与精灵的高层来说,却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样一点。
显然,一场会战的胜利并不是这一切的终结,而恰恰相反,它可能将会是这场漫长战争的开端而已,而接下来,便不再是阴谋与诡计,而是真正的流血与搏杀。
时间节点似乎已经越来越近。
新一轮的四境之野会议已在筹备之中。这一次,克鲁兹人将与会的地点选在了曼克托尔,这个地方在昔日敏尔人的语之中谓之圣白——这里曾经是圣者之战中的一份神圣誓约缔结的所在,位于四境之野中央的圣白会议旧址。
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其中所蕴含的潜在含义,事实上已为人所共知。
银湾诸邦、哈泽尔人、法恩赞人、布加人、九凤甚至是艾尔兰塔的野精灵与天空之环的德鲁伊们都已经响应了这个盟约的召唤,更不用说大大小小的其他国家与势力,四大圣殿再一次走到了一起,一千年之前的场景,在此刻重现了。
而远在埃鲁因北境的崇山之中,一只矮人的大军同样也在穿过白雪皑皑的山脉,他们的目的地早已确定。
巴尔塔的国王山谷之中——
一周以来的风雪已经在这片高原上停了下来,这将是这个冬季的最后一场大雪,在大雪之后,积雪覆盖之下,群山与森林已然在筹备着即将到来的生机勃勃的季节。
一切只等冰雪消融,雨燕之年的春天便会宣告它的回归。
那将是万物复苏的希望。
只是此刻白雪皑皑的山谷之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白狮军团的骑士们正排列成行,举头仰望,一排排的旗帜之后,是躁动不安的多头蛇蜥——这些巨兽的脚下,树精灵的射手们正在安抚她们巨大的‘同伴‘。
指挥官菲妮在整齐的半人马队列周围走来走去,有些无聊地看着天空之上,来自于托尼格尔的银色舰队正在一支支进场,一片片光芒闪耀;随后天空中出现了女武神们的身影,那些燃烧着灰白火焰的天马从山谷上空飞过时,引起了一片欢声雷动的呼声。
紧跟在她们后面的是飞龙骑士与为数不多的狮鹫重骑兵,骑士们高举着埃鲁因的旗帜,银色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度让山谷中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欢呼声不时震落了远处树梢上的积雪与碎冰,坠入下面的溪水中,浮冰漂浮在水面上,打着旋儿消失在远方。在溪流的尽头,将是这个王国温暖的南方,在那些地方,早已春意盎然。
但山谷中央的圣殿之上,忽然间出现了几个人影。
其中一个,是个小小的个头,但那人影身上却仿佛凝聚着整个王国的人心与力量。
山谷一下子静了下来。
只剩下静静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等待着他们的统帅——他们的国王。
寒风呼啸之中,哈鲁泽呼着白气,缓缓地眨着眼睛,注视着整个山谷。他拢了拢自己的披风,那件棉披风与他的个子极为不符,长长的披风一直拖在大理石的地板之上,金红色的颜色,棉团洁白似云。
他似乎有些过于柔弱,几乎不像是一位国王,更像是一位公主殿下,一个有些瘦弱而柔美的小女孩——但他却足够坚定,不禁让人们想起了那位同样勇敢的福莎公主。
那披风,就像是一个无声的约定,承担在这个王国未来的继承者身上。
过去一百年以来,科尔科瓦的国王都选择在冬爪堡就位登基。在那里,他们会从炎之圣殿的主教手上接过象征着国王的权杖与王冠,成为这片土地真正的统治者。
但今天,却有一些特殊。
人群缓缓分开来。
哈鲁泽转过身去,银色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姐姐,她在欧弗韦尔爵士的陪同之下,缓缓走上阶梯,一步步来到自己面前。他看到姐姐手中手托的那顶王冠,有些黯淡的银质王冠之上,正镶嵌着那枚散发着熠熠光辉的宝石。
那正是戈林宝石。
它曾经诞生于一个英雄手上,而又见证了另一位英雄的诞生。当人们将它从灯堡的废墟之中找回来的时候,这枚宝石之上的光辉不损分毫,就仿佛过去的一切根本不能再它之上留下任何痕迹。
一如这个古老王国的坚贞与不屈,同样也代表着埃鲁因人不折不挠的勇气。
哈鲁泽抬起头来,银色的眸子有些水润,他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姐姐。
“准备好了吗?”在这重要的一刻,格里菲因竟有些走神,她托着那顶王冠,轻声问道。
哈鲁泽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位礼仪官走了上来,将红宝石权杖与金苹果交到他手中。
哈鲁泽托起这两样象征着王权与力量的象征物,微微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来——格里菲因公主注视着他,严肃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便要继承埃鲁因诸王的意志,成为这片土地新的主人……但它不仅仅是统治,更多的是责任,先君埃克在他的剑下所立的誓,是守护着这片土地。”
“哈鲁泽,”她再问了一次:“你准备好了吗,带领这个王国前进。”
哈鲁泽沉默了。
他心中有些遗憾,在这个重要的场合,那个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却并不在这里。相比起承担这个责任,他更希望得到自己老师的认可,在他心目中,只有那个人才是永恒不变的英雄。
没有他,自己和姐姐会在什么地方呢?
但一想起老师对于自己期许的神色,哈鲁泽内心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庄重地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姐姐。”
“立誓吧。”
“从这一刻起,我将成为埃鲁因人的国王,但更是埃鲁因人的勇气——我立誓,我将站在每一个人之前,永远守护这个古老的王国,直到我生命的终结。”
格里菲因公主点了点头,她看向一旁的狼爵士。
欧弗韦尔向前一步,看着哈鲁泽说道:“你的生命还很漫长,我的国王陛下,但誓却会横亘永久的时光。记住,倘若有一天你忘记了今天的誓,不仅仅狮心剑会离你而去,每一个埃鲁因人都将称呼你的名字为背叛者。”
“我绝不背叛,欧弗韦尔爵士。”
“我希望能够看到这一天。”
欧弗韦尔举起手中的狮心剑,明亮的剑刃上还有浅浅的裂痕,但它早已不仅仅象征着一把剑——那是贵族与人民赋予国王的权力,他将这剑放在哈鲁泽的肩头,轻轻一点,交给这位年轻的国王。
然后他放下剑,帮这位国王陛下收入剑鞘之中。
那一刻,人群之中一位幕僚小姐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心中略微有些惋惜,但却又充满了欣慰。
狼爵士后退一步,让格里菲因公主来到她弟弟的面前。公主殿下这才托起手中的王冠,小心翼翼地放在哈鲁泽的头顶,小王子微微低下头,以承受这王冠之重。
格里菲因略微有些严厉地说道:“记住这一刻,哈鲁泽,这将是你最后一次低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个王国的国王陛下,你是所有埃鲁因人勇气的象征,决不要让这个古老的王国失去了它的脊梁。”
“我记得住,姐姐。”
王冠被轻轻放了上去。
哈鲁泽亦在同一刻昂起头来。
整个山谷之中鸦雀无声。
这是多少人期待了无数时刻的一幕,多少鲜血与泪水,为了这个王国的重生而付出。
三天之前,埃鲁因的最后一个封地贵族,灰山伯爵自愿交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并令自己的女儿——易德妮加入贵族议院,成为一位贵族议员。
一个月前,心灰意冷地兰托尼兰大公带着自己的曾孙女宣布从此隐居,并将自己的封地交还给王室。
随后卡拉苏大公,也愿意应王室的邀请,前往科尔科瓦行省长居。而在卡迪洛索家族的支持下,高地骑士在此之前便已全面倒向王室,并接受白狮军团的收编,成为一支真正属于埃鲁因的军事力量。
在剑之年的严冬之中,所有参与叛乱的贵族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下场,凡是参与与万物归一会勾结或者与萨萨尔德人有染的贵族,至今被挂在安培瑟尔城外的绞刑架上。
维埃罗行省、戈兰-埃尔森行省直接被王室收回,不再加封。
而在北境,叛军早已烟消云散。
燕堡伯爵领的最后抵抗,也在王室舰队的攻击之下宣告投降;等待这些人的下场,并不会比南方参与叛乱的贵族们轻松太多,或许被剥夺贵族身份,已经是最仁慈的待遇。
在这场伟大的光复背后,是这个古老王国有史以来的最大的变革,整个王国第一次被彻底地整合在了一起,而不是被实际掌握在大大小小的封地贵族手中。
这是一个中央的王权的诞生,但它同样也见证着王室与贵族,贵族与人民的契约,在未来,这或许将是一个属于所有埃鲁因人的国家。
就如同布兰多在信上所描述的。
一周之前,这位埃鲁因人的英雄,托尼格尔人的领主,公主殿下的骑士——传奇的托尼格尔伯爵从遥远的圣奥索尔寄来了这样一封信。
在那封信上,他第一次以书面的语将托尼格尔的一切,甚至包括瓦尔哈拉都委托给了自己在埃鲁因唯一的学生。
这位伯爵大人的做法震撼了所有人,但除了不可置信与震惊之外,人们心中更多的是深深的钦佩。
有些人可以在困境之中力挽狂澜,拯救一切。
这些人被人们称之为英雄。
但另一些人却能够从那个充满荣耀的光环之中坦然地走出,当世人们还沉溺于虚幻的骄傲之中时,他的目光早已洞悉了历史,透过层层迷雾看到了那个既定的未来。
他们或许应当被称之为愚者。
但无论如何,埃鲁因人都将记得这样一个名字。
就如同他们曾经记住他的祖父一样。
至此,历史不再复轨。
一个陈旧的王国在火焰之中化为了灰烬。
但另一个崭新的埃鲁因已经出现,正如同那顶熠熠生辉的王冠。
“为了埃鲁因!”
“为了国王陛下!”
“愿黑松常青,”
“愿埃鲁因长存。”
“愿信念闪耀如初,“
“愿长剑锋利如故。“
幼小的国王陛下手持权杖,缓缓地转过了身。他拖着长长的披风,来到露台的边缘,还显稚气未脱的银色的眸子注视着自己所有的臣民。
那是一片沸腾的海洋。
然后,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权杖,指向了王国的北方边境。
自第二次圣战之后,半个世纪以来,在此一刻,埃鲁因人的军队再一次从这里踏出国门,他们的对手将不再是同胞——而是为了秩序世界的未来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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