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五千官兵早已集结于大营南翼，严阵以待。</p>
随着一声声军令，一营营兵卒步入战场。</p>
达奚将右翼交给了李承志，除了两营白甲辅兵，达奚又给他派了三营官兵。</p>
李承志无可无不可。</p>
一群棒槌，反正派给他他也不会用……</p>
他正要率辅军和民夫去往右翼，李睿鬼鬼祟祟的跑来了：“郎君……”</p>
一见李睿，李承志就一肚子火，张嘴就骂：“你是吃干饭的？奚康生都摸进营了，我竟然连丝风声都未听到？”</p>
李时走后，除了亲卫，李睿还负责剩余的斥候和塘骑。奚康生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冒了出来，李承志不骂他骂谁？</p>
看着那张肿的跟马屁股一样的脸，李睿一脸的委屈：郎君你这有点不讲理了？</p>
你当时正被李都督捶的欲仙欲死，我怎么报？</p>
看李承志仿佛有了察觉，眼神像刀子一样的剜着他，李睿赶快将头一低：</p>
“早探到了……是大概半个时辰前自东南而来的，一行只有百骑……他们先去了州城之下，而后又到阵前，见了胡校尉……大约两刻前才入的营……”</p>
那个时候，自己好像正在挨打……</p>
李承志禁不住的脸一烧，又紧张的问道：“那西边呢，有无异常？”</p>
“没有！”李睿斩钉截铁的回道，“皇甫让的亲卫刚刚才来报过，要有异常，早发现了……”</p>
看李承志满脸担忧，李睿心下顿时明了，压低声音回道，“郎君放心，有六叔与大兄（李亮）在，真有万一，也早快马来报了……”</p>
意思是肯定没被奚康生发现，不然要真被截住了，以李松和李亮的性情，怎可能不知会郎君，让郎君先逃？</p>
对啊，除了李丰和皇甫让的骑兵在西北两面截堵刘慧汪，李松也肯定会派游骑探防后路。要有异常，早来报了……</p>
“呼……”李承志猛松一口气。</p>
至此，他才像是悬在心口的一把利剑落了地。</p>
算算时间，李松走了已超一个时辰，而且四千兵卒不是骑马便是乘车，再慢也到三十四里之外了。</p>
只要奚康生不心血来潮，派快马往西巡探，被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p>
最迟天明，这四千兵卒，就能遁入陇山……</p>
再要是能给几年时间让自己猥琐发育一下，到时要钱有钱，要兵有兵，就真的是“活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p>
一瞬间，李承志竟生出了一股豪情，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非狂笑几声……</p>
猛吐好几口气，李承志才缓下神来，就连想给那些刚刚笑话过他的军将一点颜色看的心思都淡了几分：“走……看看那些棒槌会被吓成什么样……”</p>
“棒槌？”</p>
不知这个词是何意，李睿嘀咕了一句，又压低声问道，“郎君，刘慧汪怎么办？皇甫让的亲卫还在营北等着复命呢……”</p>
“该追就追，还能怎么办？”</p>
下意识的回了半句，李承志瞳孔猛的一缩：不对……到这个时候了，还追什么刘慧汪？</p>
奚康生都来了，后面更有可能跟着数万、十数万大军，再不让骑兵跑，就真的跑不掉了……</p>
这样一比，刘慧汪算个屁？</p>
反过来讲，就算真让刘慧汪走脱了，谁又敢说“平定泾州”的首功不是李承志的，不是白甲营的？</p>
至多也就是胡保宗的功劳会小一些，但保他一个次功，保证他与陇东郡守胡铎有功无过还是完全没问题的……</p>
只是瞬间，李承志就有了决断，低声说道：“让李丰和皇甫让赶快走……嗯，若无大的变故，就不要再派令骑来报了，还有，让他们绕远一些……”</p>
这是在防备这一战打胜之后，达奚会派骑兵向西追击溃敌……</p>
“明白！”</p>
李睿低声应道，“那刘慧汪怎么办？”</p>
李承志张口就骂：“聋了吗？此时还管什么刘慧汪……”</p>
嗯……自己说这么清楚，别说李睿，就是李显也早反应过来了……</p>
他直愣愣的看着李睿：“抓到……刘慧汪了？”</p>
“昂！”李睿本能的一点头。</p>
“为什么不早说？”</p>
李睿：“……”</p>
我嘴都没张开，就被你一顿骂……</p>
他乖乖的低下了头：“仆错了！”</p>
李承志顿时反应了过来，心下讪讪。</p>
今天真是日了鬼了，智商下降的这么厉害？</p>
他要知道李韵和张敬之此时正对他佩服的不要不要的，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p>
别看李韵那么镇定，那是因为他浸淫官场近四十载，早就练出了一副“铁脸”。哪怕心里再慌，面上也半点都不会显……</p>
李承志才几岁？</p>
看到奚康生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没被吓瘫，竟还知道施礼，就已让他们啧啧称奇了……</p>
李承志眼中精光直冒。</p>
他以为，如果胡骑将领稍稍镇定一些，只凭一千白骑，即便做出拼命的架势，也不可能这么早就逼着两千胡骑分兵或是抛弃刘慧汪。</p>
即便分兵，也到半夜了……</p>
但这离天黑才过了多少时间，竟然就抓到了刘慧汪？</p>
感觉怎么这么轻松？</p>
李承志眼珠转的飞快，低声下着令：“你亲自去把刘慧汪带回来，记得先不要声张……还有，将皇甫让的手下也带回来了一个，我要问一问经过……”</p>
“诺！”李睿低声一应。</p>
不说李睿也能猜出郎君想问什么：无非就是想套套刘慧汪的话，看站在敌人的角度，白甲营是不是还留下了什么漏洞……</p>
看李睿打马而去，李承志转着念头，率兵到了战场之北。</p>
这就是今夜他需要固守的大阵右翼。</p>
如果官兵得胜，自然没他什么事，至多也就是拦截一下溃敌。</p>
如果官兵抵不住或是大败，就需要李承志出动辅兵营，将官兵替换下来……</p>
但只靠着两千辅兵，怎么替换才不能让万余官兵在后撤的途中崩溃，确实是个问题。</p>
达奚没提，估计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好，所以好不自然的就把难题抛给了李承志……</p>
李承志听着中军传来的喊杀声和嘶嚎声，又借着火光看了看右翼的地形。</p>
这里其实就是李文孝送三千叛军精锐给李承志当见面礼的那次大战之后，叛军后撤一里，重新修建的那道寨墙的北半段。</p>
最西边是一道陷马沟，虽只有三四尺深，但足有丈余宽。</p>
但因为南段已被填平，再无活水流过来，所以壕沟里的水已不足两尺。</p>
壕沟往东是成排的拒马，拒马之后就是寨墙，基本都算完好，如果两千辅兵只守不攻，完全可以应付过来。</p>
但问题是，官兵要是溃了，李承志还怎么守？</p>
奚康生的冷笑声好像还在耳边萦绕：打好这一仗，老夫既往不咎，若是敢耍花招……呵呵呵……</p>
一想到说这句话时，奚康生眼种那一抹意味深长，好似早已洞悉一切的精光，李承志就有些狐疑。</p>
应该是在诈自己吧？</p>
不过抛开这一节不谈，李承志也不会愚昧到出工不出力：这本就是白甲营的功劳，凭什么拱手让人？</p>
心里思量着，李承志召过了宋礼深：“在陷马沟左近找一处高地，先立上一堆柴……记住，柴堆要够大，烧起来时要够亮……</p>
之后令辅兵依陷马沟布阵……再让三千民夫依阵形挖掘壕沟……不需要深，两尺足矣，挖好后将陷马沟内的余水引入即可……”</p>
宋礼深领命而去，李承志又叫了十几个亲卫。</p>
“去给那三营官兵传令，让他们随民夫挖沟……若是不从，就让他们滚去找达奚复命，就说我李承志不用不遵号令之兵……要是还不走？呵呵呵……”</p>
李承志冷声一笑：“那就给我喊：一旦阵起，壕沟之外尽皆为敌，敢进半步者，杀无赫……”</p>
若是李松、李亮等人在，不用看李承志表情都能猜出，郎君又在谋算着害人了……</p>
亲卫心中狐疑，但哪里敢问，十数骑往北飞奔而去。</p>
不多时，至多二十丈之外，就响起了十几个亲卫的呼喊声：“敢近阵半步者，杀无赦……”</p>
李承志早就想到了。</p>
自己挨打时，那些军将的眼神要多鄙夷有多鄙夷，怕是将自己嘲讽到了骨子里。</p>
这三个不知是校尉还是都尉的军官就在其中……</p>
达奚虽然给这三个军将反复强调，让其听令于自己，但李承志估计，若是正常的军令，这几个或许会听一听，但要是让他们跟着民夫挖沟？</p>
嗯，换成自己也绝对会骂娘……</p>
爱挖不挖，反正死的不是自己的兵。何况丑话已经说在了前面，到时一旦接战，这些官兵真要敢跑来冲阵，来多少老子杀多少……</p>
李承志冷啍了两声，督促着辅兵尽快立阵，又让那独苗似的一营白甲军飞快的在阵内摆放着箭支……</p>
……</p>
寨门还是那座寨门，令台还是那座令台，但发号施令的人物，却似走马灯似的换了好几茬。</p>
奚康生负手而立，半点都没有要问责李韵的意思：为何不按军令固守陇山，而是跑来了泾州城下？</p>
不是不问，而是不是时候。一道接一道的军报传至台下，令人眼花了乱，应接不瑕……</p>
“报……禀镇守，达奚将军令四营大军主动进击，将叛乱阻于胡校尉兵阵之东……”</p>
“报……火墙渐熄，叛军反扑之势渐猛……”</p>
“报……前军四营折损近半，达奚将军又令两营压进援补……”</p>
听到这里，陪着奚康生的那几个左、后将军，还有一堆类似幕僚的参军、录事等，个个一脸惊容。</p>
这离奚康生派达奚率兵出击，才过了多长时间？</p>
至多也就两刻，四千官兵竟然就已折损近半，达奚不得不再派两营上去支援……</p>
可为什么之前的胡保宗只率两千部曲，就能支撑两个两刻？</p>
嗯，估计是那时火墙烧的正旺，乱兵想冲也冲不出来……</p>
看着这些人的神情，奚康生怅然一叹：骄兵必败啊……</p>
一场钟离之战，折损了足足二十余万朝廷精锐，竟还未让这些混帐记住教训？</p>
还要娇狂下去，估计离第二个钟离之败就不远了……</p>
他摇摇头，又问着令兵：“李承志在做什么？”</p>
“禀镇守，李都尉正在立阵……”</p>
就连传令兵想起来都觉的好不古怪：“但不知为何，却在阵外挖了壕沟，还引了水……”</p>
挖了壕沟，还引了水？</p>
一群军将面面相觑：这分明是要固守的架势？</p>
但奚镇守可是要让他好好打这一仗的，李承志不主动进击，龟缩起来是几个意思？</p>
奚康生又问道：“摆的什么阵？”</p>
“像是方阵，但是阵心却是空的……”</p>
这便是张敬之和杨舒多次提到过的空心阵吧？</p>
可惜是夜间，不然定要一睹其容……</p>
奚康生微微一点头，又问道：“李承志列此阵用了多少兵？”</p>
令兵恭声回道：“便是李都尉说过的那两千辅兵，其余三千民夫挖好壕沟后，便被李都尉遣了回了营寨……”</p>
“只有两千辅兵？”奚康生眉头一皱，“达奚派给他的三营大军呢？”</p>
看奚康生眼神如刀，令兵哪里敢欺瞒：“李都尉令他们与民夫一起挖掘壕沟，三营无一遵从……李都尉又令他们回达奚将军帐下听令，这三营还是不动……最后……最后……”</p>
令兵猛的一咬牙：“最后李都尉令亲兵警告，称若是阵起之后，敢近阵者杀无赦……”</p>
“哈哈哈……好哇……”</p>
奚康生看着李韵连声狂笑，“你这三营兵，分明是觉的李承志还不够威风，竟主动把脖子伸到李承志的刀下，帮他立威呢？”</p>
李韵的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p>
军令如山！</p>
因不愿意随民夫挖掘壕沟而抗令，也还说的过去，但李承志都让你们滚蛋了，知趣点乖溜溜的滚就是了。</p>
反而是继续抗令？</p>
李承志敢不敢杀不好说，但看奚镇守，分明是已动了杀心……</p>
李韵猛一抱拳：“镇守……”</p>
却不料刚吐了两个字，就被奚康生挥手打断：“元伯是要请战？呵呵呵，老夫不信，你没猜到为何是迎战的是你的部曲，我却派达奚为帅的用意？”</p>
李韵心中一凌。</p>
他哪能猜不出来？</p>
奚康生分明已对自己起了疑心，才会来了个突然袭击。之后之所以将自己和李承志分开，就是怕串供……</p>
甚至明知官兵即便胜了，折损也定然不小，但奚康生依然以官兵为主，白甲营为辅，却又不分达奚和李承志谁主谁次的用意，李韵也已明了。</p>
无非就是白甲营威风太盛，若是连这最后一仗都让李承志带一群民夫打胜了，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放？</p>
甚至奚康生为何让李承志自称下官，李韵都猜到一些。</p>
李承志可以威风，但白甲营不能威风……</p>
换一种说法，能耍威风的，也只能是朝廷钦封的李承志将军，并归属官兵的泾州营，而不是什么所谓的白甲营……</p>
但偏偏这三营主将却对李承志的军令置若罔闻？</p>
这不是上赶着把脖子往奚康生的刀底下送么？</p>
正自暗恨，李韵又听到奚康生长声一叹：“果然还是敌不过啊？罢了，再试下去也是徒增死伤……传令李承志，一刻后让他接战……另令达奚，命他归李承志节制……”</p>
说着他又回过头来，笑吟吟的看着李韵：“元伯能否猜出，此时李承志分明是列阵固守的驾势，那他在这短短一刻之内，又该如何转守为攻？”</p>
李韵还真猜不出来……若不是看出奚康生已对李承志生出了惜才之心，再加“令达奚归李承志节制”的那一句，他几乎以为奚康生是故意想让李承志送死……</p>
见李韵沉吟不语，奚康生又将目光挪向了张敬之。</p>
张敬之暗暗一叹：李承志还真是如锥在囊中，想功成不居都不可能了……</p>
奚康生这分明是已对李承志有了足够的了解，才敢让他统率这一万多官兵……</p>
以前肯定是没这般了解的，估计是见了胡保宗之后，逼问到了一些……</p>
心里猜疑着，张敬之微微一躬身：“禀镇守，李承志的擅战之名，其实全是守出来的……”</p>
众人听的一头雾水。</p>
自起兵以来，李承志哪一战不是主动出击，步步紧逼？</p>
为何又成了“守”？</p>
这是因为这些人根本不了解具体的战况……</p>
张敬之还真没料错：天黑之前，奚康生都还在苦苦思索，李承志这连番恶战，都将叛贼快剿完了，但为何每一战的战比都那么诡异？</p>
问过胡保宗才知道：李承志的每一战，都是以守代攻，以逸待劳，从未例外过……</p>
奚康生微一点头：“呵呵，那就拭目以待吧……”</p>
……</p>
半个时辰前！</p>
“请李都尉固守右翼，若是中军不敌，还请伸以援手……”</p>
一众军将看到达奚如此客气，眼珠子差点掉地上。</p>
荒谬，太荒谬了……</p>
不说两人身份之悬殊，就说官兵足有一万五，而李承志呢？</p>
只有四五千民夫……</p>
只要脑子没坏，谁都能看出孰强孰弱吧？</p>
但就跟见了鬼似的，李承志的信心不是一般的足，竟一口应承了下来，好像觉的官兵就应该败，但换成他李承志，就一定会胜……</p>
这已经不是能用“狂”字来形容了。</p>
但甫一接战，这些军将便知道，李承志为何断定官兵会败。</p>
这些叛贼，以“野兽”类比，都不足以形容其疯狂。</p>
简直就是一群妖魔：身上依然着着火，一个个像是火球，却依然狂吼着扑向了大阵。</p>
甚至有不少，边跑还边往下掉着肉……</p>
这些军将哪个不认为自己是身经百战，但何时见过这般疯狂的敌人？</p>
连主官都被吓的心惊胆战，何况普通兵卒？</p>
若不是达奚已有先见之名，出兵之前先在阵后立了督战队，大阵怕是早就溃了。</p>
但即便如此，打了也就一刻，大阵就有些不稳了。</p>
不是打不过，而是士卒已被吓的士气尽丧，战意全失。</p>
扑上来的敌人着着火也就罢了，但明明已被枪尖刺穿了，但依然奋力嘶吼，拼着全力的力气在往前扑。</p>
有的被捅中要害，当场气绝，但有的被矛枪捅穿了身体后，却还能凭那最后一口气折断枪杆，继续往上扑。</p>
还有的任凭枪杆在体内滑动，一点一点的往前挣扎着。</p>
最前排的兵卒不是枪已被折断，就是沾上了人油后被引燃，再不就是枪上还挂着疼的眼球都快要暴出来了，却还在拼命往上的扑的乱民……</p>
不多时，派一排枪兵上去，就会丢一地的枪，再派一排，又丢一地。</p>
紧跟其后的督战队刀都已砍卷了……</p>
别说这些都是普通的士卒，就是心大如李显，第一次也差点被吓的尿了裤子……</p>
这仗根本没办法打！</p>
一群军将被骇的通体发麻，瑟瑟发抖，恨不得跪下来叫爷爷，让达奚赶快把李承志调来。</p>
其实刚一接战，达奚就后悔了。</p>
早知就该在第一时间将兵权全权交给李承志，自己站在旁边当传声筒。</p>
好了吧，本是为了颜面，却不想最后丢的毛都不剩……</p>
正自懊恼，想着该是召李承志接战的时候了，突听阵后一声急报：“镇守有令，令白甲营接战，另命达奚及各营，皆受李都尉节制……”</p>
达奚狂喜：从父真是太善解人意了！</p>
李承志，这可不算我求你，而是军令……</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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