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大门的门铃响了。
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身便宜的西装,梳着一个小背头,手里还拎着一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牛皮公文包。
双手交叉放在前面,在心理学上,是一种典型的拘谨的表现。
身后,落了半步。
一个年轻的女子,布衣裙钗,长头发,不施粉黛,模样很清秀,就是体型稍微瘦弱了一些,皮肤白净,微微低着头,手指轻轻的捻着衣角,这是一种怕生的感觉。
陆希言一身家居服的简服,看上去比较懒散。
“您是陆先生吧,鄙人姓崔,您唤我一声小崔就可以了。”那西服男子走进客厅,站在边上,很是拘谨的自我介绍一声。
“崔先生是吧,你年纪看上去比我还大一点儿,叫你小崔不合适吧,还是叫你崔先生吧。”陆希言淡淡的一点头,“请坐,我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多谢了!”
“这位女士,你也请坐。”
“谢谢。”何小芬点了点头,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陆先生,根据您管家去我们的中介公司提的要求,我们发现这位叫何小芬的女士十分符合条件,所以,今天就带过来给您看一下,能不能用,能用的话就留下,不能用,我们再给您找合适的。”崔姓经理解释道。
“嗯,这些我都知道了,我需要的是一个本份人,勤快,老实,另外,烧的一手符合我们口味的饭菜,这是最重要的,人活着不就是吃喝拉撒睡吗,吃喝就占了俩个字,所以,这方面我的要求是最高的。”陆希言道。
“明白,明白,小何,快,跟陆先生介绍一下你自己。”崔经理吩咐一声。
“陆先生你好,我叫何小芬,苏州吴县人,今年24岁……”
“嗯,看你的装束,应该是嫁人了吧,有孩子吗?”陆希言问了一句。
“嫁人了,我丈夫不在家,常年在外,一年到头难得回一趟家,我还有个女儿,今年六岁,跟我在一起。”
细声软语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把你的手伸出来让我看看。”陆希言吩咐一声。
何小芬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为什么陆希言要看她的手做什么。
旁边的崔经理催促一声:“看什么,赶紧的,把手伸出来给陆先生瞧一瞧。”
“何女士,你别误会,这干活的手和不干活的手,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手是否是一双干活的手而已。”陆希言解释道。
何小芬听明白了,伸出一双满是老茧的双手,这双手跟她这个如花似玉的年纪不太相配。
“好了,我看到了,何女士,你可以留下来了。”陆希言点了点头,“崔先生,我想把人留下试用一下,如果合适,明天我让人把中介费送过去,没问题吧?”
“没,没有问题,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崔经理忙点头道,住在福开森路上的,那都是非富即贵,人家会缺你这几个中介费?
何况,如果能稍微搭上关系,日后飞黄腾达都有可能。
“小何,陆先生答应试用你了,你还不感谢陆先生。”
“谢谢陆先生,谢谢陆先生。”何小芬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算是面试“帮佣”成功了。
“晚上先做一顿饭吧,让我先看看你的手艺?”
“陆先生,现在只怕不行?”
“为何?”
“我有一个女儿,她一个人在家,我跟她说,就出来一个小时的,晚回去,她会害怕的。”何小芬解释道。
“你把她一个人锁在家里吗?”陆希言问道。
“是的,陆先生,外面这么乱,我实在不敢……”何小芬解释道。
上海滩存在一种拐卖人口的罪恶勾当,“搬石头”指的是拐卖男孩儿,“摘桑叶”就是女孩儿了。
法租界每年都有相当数量小孩失踪的悬案,绝大多数都是被这些人拐走了,送到外地或者国外去。
一个小女孩在家,如果大人不在边上,那真的很危险,锁在家里,只怕是不得已而为之。
“嗯,可以理解,这样,一会儿,你跟着我的司机回去,把孩子一块接过来,你以后在我这里工作,孩子肯定没人照顾。”
“陆先生,您肯让我把孩子接过来一起住?”
“是的,只要你做得好,我这里并不缺房间。”陆希言道。
“小何,你是交好运了,陆先生这么好的主人,只怕是上海滩都没有几个。”那崔经理羡慕的说道。
“谢谢,谢谢陆先生。”何小芬激动的眼泪都下来了。
麻小五买菜回来了。
陆希言交代了一声,让他开车带着何小芬去把她和女儿先接过来,至于其他东西,日后再说。
囡囡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很文静,眼睛像顾小白,皮肤则跟妈妈比较像,很讨人喜欢。
“囡囡……”
“猴子叔叔?”见到囡囡,闫磊大吃一惊,而囡囡也认出来闫磊,当初带何小芬母女去监狱接顾小白的就是他。
“闫磊,你们认识吗?”陆希言当然知道他们认识,只是还是装作一副我不知情的模样。
“先生,我们是老乡。”闫磊马上反应过来,这似乎是一招控制顾小白的妙招。
“哦,那可真是巧了,今天中介公司说找到一个合适帮佣,然后就把囡囡的母亲给带过来了,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老乡。”陆希言问道。
孟繁星对囡囡的喜爱远超陆希言,她一进门就看到囡囡了,虽然一时间还没弄明白这个小女孩是怎门来的。
但是听完陆希言跟闫磊的对话后,她明白了,这个小女孩是家里刚请的帮佣的女儿。
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有人替自己做饭,做家务,孟繁星就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和做其他的事情了,虽然她还是觉得这种衣来张手,饭来张嘴的生活不符合自己的信仰。
但是,陆希言还是说服了她,革命分工不同,何小芬虽然是家里的帮佣,可他们也没有把她当做下人看,工钱优厚,待遇也不差。
唯一的区别是,何小芬是给他们一家干活的,工厂里的工人难道不也是给资本家干活的吗?
付的劳动,获得报酬,这到哪里都是说得通的,你非要说这是剥削,那只要雇人干活的,都是剥削阶级了。
你要让一个科学家非要每天挤出时间来跟柴米油盐打交道,那他在科学研究上用的时间不就少了?
同样的道理,在孟繁星和陆希言身上,偶尔下下厨房,那是生活乐趣,天天把时间耗在厨房和家务活上,那绝对是不符合经济学的。
“小何,饭做好了,一起吃,把囡囡叫过来,一张桌子,围起来吃饭,才有乐趣。”陆希言吩咐道。
“不,先生,我是下人,下人哪有跟主人同桌吃饭的。”
“什么下人,我家里就没有下人和上人,过去那种主仆关系在我这里统统废掉,明白没有。”陆希言道。
“先生,还是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在厨房吃就可以了。”何小芬坚持不肯上桌。
陆希言也没办法,总不能生拉硬拽吧,何小芬虽然没有跟陆希言他们一起吃,但是囡囡却被孟繁星抱过来坐在了自己身边。
“囡囡,多吃肉,吃肉才能长身体。”孟繁星不断的给她碗里夹菜,鱼肉,鸡肉还有蔬菜。
“谢谢繁星阿姨。”囡囡努力的扒着碗里的饭道。
“安子哥,这孩子有大名吗?”
“我还不知道,把小何叫过来一问不就知道了。”陆希言还真不知道囡囡的大名,“小何,小何,来一下……”
“来了,先生。”何小芬急急忙忙从厨房跑出来。
“小何,囡囡有六岁了吧,到了上学的年龄了吧,她有起大名吗?”陆希言借着“上学”名义问道。
“有,我丈夫姓顾,囡囡的大名叫顾筱慧。”何小芬道。
“筱慧,这个名字不错,原来我们囡囡叫顾筱慧。”陆希言道,“小何,筱慧该上学了吧?”
何小芬脸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梅梅,这个你可以帮忙,启华女校不是有幼稚园嘛,可以安排囡囡过去,学杂费的话,我们出。”陆希言道。
“嗯,回头我跟丽瑛姐说一下,补办个入学手续,应该没问题的。”孟繁星道,陆希言是启华女校的校董。
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这要是男孩儿的话,肯定不行了,囡囡是女孩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谢谢先生,太太,我替囡囡感谢你们。”何小芬当场激动的跪了下来。
“小何,小何,你别这样,快起来,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要这样,我们受不住的。”陆希言忙站起来,过去将何小芬扶了起来。
“先生,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您和太太的对我和囡囡的好。”何小芬低头,悄悄的抹去眼角的泪水。
“闫磊,一会儿吃完饭,你安排一下小何和囡囡的房间,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一下,以后小何和囡囡就住在咱们家了。”陆希言吩咐道。
一个家,最重要的是人,没有人气,那能算是家吗?
“是,先生。”
……
“囡囡,跟繁星阿姨上楼参观一下好不好?”
囡囡看了一眼母亲,何小芬微微点了点头,她才跟孟繁星上了楼,这也让孟繁星放心不少,小丫头的家教蛮好的。
“何小芬,跟你说,我们现在是老乡关系,之前的一切你最好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关起门,闫磊严肃的对何小芬道。
“我知道,闫先生。”
“你也不要太紧张,这家人很好,我在陆家做事也没有别的目的。”闫磊道,“陆先生是我和谭四哥的恩人,我在陆家做事,一方面是保护他跟孟小姐的安全,一方面也是报恩,你明白吗?”
“明白,我这份工作是不是也是谭四爷安排的?”何小芬问道。
“你知道,但不要说出来,你记住,在陆家,谨守本分,陆先生和孟小姐都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人,如果你敢有一丝一毫的不轨的行为,后果你该知道的。”闫磊道。
“我明白,陆先生和太太非常有修养,对囡囡也好,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何小芬道。
“你知道就好,我跟你说,这间房给你使用,囡囡可以跟你睡,也可以再搁一个小床,这都没问题,二楼书房,不需要每天打扫,如果需要,必须在我在场的情况下,你才可以进入,司机麻小五,是先生的助理,他还是巡捕房的探员,我们先生有很多重身份,广慈医院外科大夫,法捕房高级顾问,还有启华女校的校董等等,你听到的,看到的,最好烂在心里,任何人都不要讲,明白吗?”
“明白。”
“另外,如果你发现有什么异常或者对先生不利的事情,必须及时告诉我,找不到我的话,也可以跟麻小五说,但是,千万不能直接去找先生,记住了吗?”
“记住了,闫先生。”何小芬点了点头。
“以后在家里,叫我闫管家。”闫磊淡淡一声。
“是,闫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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