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金小发,总感觉那张面孔分外熟悉,其实每次见到他我都有这种感觉,可每当我想要仔细回想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的时候,脑袋就会隐隐作痛。
“既闲哥,你怎么了?”金小发先是一愣,接着吸了吸鼻子,一脸佩服的说道:“我知道了,既闲哥一定又在心里习背先生昨天教的功课了。”
说到这,金小发一脸羡慕的看着我,语气低落的道:“难怪先生说既闲哥是个小神童,天天在堂上夸奖既闲哥,我就不行了,昨天先生去找我爹讲我坏话,害得我爹回家又把我打了一顿,我爹还说了,再过两年我要是还学不好的话,就让我下地干活,既闲哥,你以后要是成了举人老爷,还会记得我吗?”
看着金小发一脸哀怨的神情,我刚刚才平复下来的头疼又要复发,不禁皱眉道:“谁让你在堂上玩蝈蝈的?险些把先生气个半死,金老爷前几天找我让我多照顾你一下,可你每次见到我就知道玩。”
金小发嘿嘿一笑,道:“既闲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子,你不一样,十里八村的人都说你是文曲星下凡,镇上的李大仙也说你是个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的命,咱俩不一样。”
说到这,金小发见我脸色变了,就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听说刘秀才要保举你做童生,两年后就是院试了,既闲哥,到时候你去不去?你要是去了,回来肯定就是秀才老爷了。”
提起这,我神色不禁有些迷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内心有些忐忑的道:“去了又如何?不去又如何?自古以来你可听说过九岁秀才?”
金小发连忙摇了摇头,语气稚嫩却又坚定的道:“不,既闲哥肯定能中秀才的,既闲哥和村里的其他人不同,既闲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
说着说着,金小发皱起了眉头,因词穷嘟囔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想说少年老成?”看着金小发我笑着说道。
金小发愁眉顿解,连忙点头道:“对对对,就是少年老成!”
说到这,金小发露出一副扭捏的样子,道:“既闲哥,我不瞒你,你有时候的样子简直就和我爹一样,尤其你皱眉的时候,我看了心里就害怕。”
我愣了愣,接着笑道:“害怕你还跟我一起玩?”
金小发神色忽然认真下来,道:“以前其他人都欺负我,只有既闲哥你护着我,所以我叫你哥,以后长大了就换我护着既闲哥了,谁也不能欺负你,不然我小发就和他拼命!”
看着金小发,我心里居然有了丝感动,最初我之所以护着他,仅是因为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没想到帮了他一次后,金小发就犹如块狗皮膏药一样,除了吃饭睡觉,整天就跟在我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
正感慨之际,金小发看了眼天色,道:“既闲哥,快到晌午了,你到我家去吃饭吧,我爹今天刚宰了一只鸡,还放了许多香料,以前你不来的时候他成天念叨你,说让我多跟你玩,这样才能沾沾才气以后有出息,你要是跟我回家,我爹今天肯定就不给我脸色看了。”
我摇了摇头,心里有股莫名的抗拒,道:“我不去了,家里还等着我吃饭呢,吃完饭我再去你家吧,拜访下金老爷再顺道给你补补功课。”
金小发神色有些失望,尤其是听到我要给他补功课的时候,脸色更是苦的能滴出水来,临别之际他向我挥了挥手,道:“那行吧,你一定要来呀,我跟我爹说声,给你留根鸡腿。”
说罢,金小发不等我反对便匆匆跑远了,看着他的背影,我既有些无奈,又有些莫名的触动。
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触动让我心里无法平静,回首望着奔流向前,不知归期的河水,我忽然感觉自己也仿若河水一般,只能被裹挟着向前而去,永生永世都无法再回到最初的故乡。
时光似白马过隙一般,两年后,我参加院试,虽自己不报有什么希望,但学堂先生却说我必能高中,先生之言果不其然,未过几天便有人马前来报喜领赏,说我院试第一,成了秀才老爷。
九岁成秀才,消息一出震惊省府,张既闲神童之名广为流传,县府各地贵人络绎不绝的前来,仅收到的细软财物,便让我家一夜之间从赤贫变成大富,也让我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在家中,看着满院子在平时都是‘高不可攀’的地豪乡绅,他们看着我渍渍称奇,对略显拘束的我爹娘满嘴都是教子有方的恭维时,我非但没有感觉到应有的荣耀和骄傲,反而还感觉到了一股深深地厌倦。
这股厌倦,来自于我的内心深处,每当我想安定下来,考举功名光宗耀祖的时候,就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在告诉我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波澜终有平复时,几个月后,家中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可我内心那股躁动感却愈发强烈,甚至让我再无法如以前那样生活,正当我痛苦万分的时候,学堂的先生却找上了门。
先生姓许,名文杰,曾高中举人,但后面屡次不中,且因名次不高,所以一直闲赋在家没有官做,年过半百心思也豁达起来,开了个学堂广收弟子于门墙,因为人忠厚,所收酬劳也不高,所以在十里八乡广受爱戴,就连我心中也十分尊重他,毕竟肯放下身段,教育乡野之子的举人可没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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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将许先生迎进门里,许先生和我爹娘客套几句后便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他皱起眉头,用一副严厉且不高兴的语气说道:“你这几日怎么没来学堂?”
听到先生怪罪,我娘神色一慌,连忙替我解释道:“许先生,既闲这几日身子不太舒服,所以便没去学堂,我昨日还跟小发说了,让他告您一声,也劳烦您老操心,亲自跑过来一趟。”
许先生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在我身体上下打量了一遍,语气不改的道:“既闲,你身子真的有恙?”
看着许先生的眼睛,我知道自己的谎言被戳破了,当下低着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向许先生解释,毕竟这往大了说,可就是不尊师重道,许先生将我扫出门墙也是理所应当。
“既闲,你说话呀?!你身子到底哪不舒服,快说出来给先生听呀?”我娘语气也不禁急道。
看了我半响,许先生忽然叹了口气,指了指我的书房,道:“既闲,和我进去聊聊吧。”
默默跟着许先生走进书房,许先生看着桌案上摆放整齐,明显就没翻动过的书籍不禁沉默良久,最后才一跺脚,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既闲,你不是伤仲永,更不是江郎,可为何要平白糟蹋自己的才赋呢?前些日子也是,我看到你愈发不用心听讲,你说,你到底是因为什么?”
说着,他还随手抄起了一根扫帚,气的胡子乱抖,道:“你今日若是不说,我便把你活活打死,也免得为师日后遭人耻笑!”
看着许先生,我忽然感觉有些委屈,一股苦闷无处诉说的感觉油然而生,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泪水却顺着双颊不住的往下流。
看我的样子,许先生愣了愣,接着扔下扫帚用手擦了擦我的脸,将我脸上的泪水抹去后,轻声道:“痴儿呀,我虽不是你双亲,但也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你这孩子和旁人不一样,虽孤僻却极重情谊,正因为这点金小发才视你为兄弟,你虽不喜言语,但我知道你年少老成,有时候我和你谈古论今之时,甚至都有种此人乃为我友的感觉,可你今日所行之事,不觉得有些小儿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