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当铺,一间杂货铺,一间饭馆,三家集由此得名……说这三个铺子是商贾在那办的,金疤拉只是创始人,只负责立规矩,这话是骗鬼呢!铺子肯定都是他的,这些就是他起家的本钱,他就是个走私贩子,所以才能这么快壮大起来。”胡义坐在沙滩上给高一刀说明了三家集的情况。
“他娘的,怪不得啊!我还纳闷呢,狮子大开口三教九流他金疤拉都照收不误,怎么养得起这么多人,感情是底儿厚!”
“三天后是开集的日子,错过这机会就要再等一个月。”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非打不可了!”高一刀两眼直放光,捏了捏拳头,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问:“哎?姓胡的,你怎么对三家集的情况这么清楚?”
“我……曾经路过。”胡义不看高一刀,随手抓起一把沙子攥起来,然后竖起拳头看那些细沙缓缓流出拳缝落下。
“路过?”高一刀盯着胡义的眼角猛看,忽然露出狰狞一笑:“没那么简单吧?你到那干嘛去了?”
等到细沙流净,胡义拍了拍手上的沙,才面视高一刀:“我说了,路过!”
“路过得真细致啊,路过都能看这么清楚明白?”
“我眼神好。”话落胡义便起身,朝河边那几个战士道:“把筏子收起来。”然后拍拍屁股准备走向树林。
眼看着那几个战士抬起木筏也走向酒站驻地,高一刀皱起眉毛朝胡义道:“老子还没走呢!”
“能派人接你过河已经算给你面子了,你怎么回去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胡义连头都没回。
于是,河边沙滩上只剩下了孤零零发呆的二连连长。
……
胡义这个排长回来了,九排的建制自然恢复了,一二三班和九班各归其位。五个未分配的新兵,胡义将其中三个人发给三支七九步枪,补给了二班,另外两人带着两支三八大盖补给了一班。
这是排长亲自分配的,尽管三班一个没分到马良也没说什么。现在石成的一班有十人,清一色的三八大盖,刘坚强的二班有八人,马良的三班仍然六人;九班还是那德行,徐小住院不在,算上胡义是五个,九排总数二十九人。
临出发前,那些储备弹药和粮食被妥善埋藏好,胡义不打算留人看管,空营无所谓。不过那个伪军俘虏得处理,胡义当面问他的想法,这个有伤在身的结巴伪军支支吾吾,貌似没有主意。
看得出来他不想参加八路军,胡义没为难他,反而做出一个令人瞠目的决定,当场将他给放了。
留着他就得派人看,送回大北庄又嫌远,又不是鬼子俘虏,结结巴巴一直挺配合,总不能毙了吧?干脆放了。
马良刘坚强和石成纷纷提意见,把他放回去咱不就暴露了么?回头把敌人招来怎么办?
胡义解释,就算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最坏的结果是回去报告说青山村附近河边有二十多人的八路营地,但凡敌人有点脑子,敢信他的话带人来么?来得少了怕不怕中埋伏?来多了的话就相当于一次大扫荡,为了二十来个未必抓得到的八路,鬼子有这闲心么?就算来了,咱走就是了,遛呗,整天吃喝拉撒,青山村这里已经是无人区了,看谁亏。
众皆释然。
……
三天后。
空气十分闷热,山顶草丛后,胡义咽下了一口水,重新拧紧水壶,抬头看了看越来越阴郁的满天乌云,雨要来了。
抬起手捶了旁边的人一拳:“你有完没完了?”
高一刀抓着望远镜,持续观察着下面那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以三间破土房为中心,乱七八糟向外辐射散布着不少摊位,其间人来人往,正儿八经是个集市,真没想到,穷山恶水里也能有这么个地方。集市上的人们也开始不时抬头看天色,不得不比平日早些收摊了。
被胡义捶了一拳,高一刀也没让望远镜离开他的眼,嘴上不满地回答:“这玩意又看不坏,我再看会,你先一边忙去!”
话刚落,望远镜被胡义一把夺过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要不是眼下环境所限,高一刀这货绝对敢动手明抢这个望远镜,每次看见胡义挂着这个望远镜的时候他的口水就忍不住流下二尺半。
“哎呀,姓胡的,你敢冲我上手?”黑脸膛朝细眼狐狸竖眉毛了,这似乎是个很好的动手借口,一阵凛冽感蠢蠢欲动。
“我敢!你呢?”细狭眼里流露着淡然,抢一回鸡给他惯出毛病来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反正这回又不是执行任务,鸡飞蛋打谁也别想好!一阵阴寒开始蔓延。
这边的马良赶紧扯了扯胡义的衣角,那边的快腿儿也忍不住拽了拽高一刀的肩膀。一个猛将,一个煞星,平时指挥打仗都是冷静刁钻的主,但是凑在一块就变了德行,非斗气不可,眼下的智商已经直接变为零,即将变成两个混蛋,这是扯淡斗鸡的地方吗?
“连长,连长,大局为重。”快腿儿低声嘀咕。
“你们看,他们开始收摊了!”马良用这句话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凛冽和阴寒才消失了。
“马良,你亲自盯,必须给我跟住了!”“快腿儿,看你的了!”两个指挥员同时对身边人下达命令,声音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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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开集之前,金疤拉要先将交易货物运到三家集来,结束后还要再运回去,因此胡义断定,金疤拉的仓库一定在三家集附近不远,远了他折腾不起。这个仓库就是此次行动的目标,散场后,跟踪那三间铺子的运货人就可以找得到。
像当初孙翠那样在四周散摆地摊的都是无关人,他们收拾起来很快,不久后便整理好包裹扁担,随着人流四散离开。这时稀稀落落的雨滴已经开始落下,一颗一颗砸动树叶,溅入黄土,催促着那片场地中的人影们更加匆匆。
三间破土房的门前各停下一辆牲畜大车,一群人影忙着搬出东西装车,几十个背着枪的在四周晃悠警戒。一直到无关人等全都走光了,他们才忙完,向着一处山谷方向出发,在越下越大的雨幕中,渐渐模糊。只剩下三间破土房零落在空荡荡的雨中空地,三家集重新萧条下来,仿佛一直是如此荒凉。
胡义和高一刀在泥泞中下到了山背后,一大一小两支队伍站在雨中的山坳里,已经准备好出发。
滴水的卷曲帽檐朝着九排一挥手,队伍立即跟着排长开拔,一个个顺成一溜,开始在泥泞中流淌。
等到九排的最后一个人启动了脚步,那个黑铁塔才朝着大队点了点头,然后二连衔着九排的队伍继续流淌。
下雨对这次行动没什么影响,可是无奈的是这场雨越下越大,最后居然下成了十几米外都白花花看不清,哗啦啦嘈杂得全是落雨响,一条条浑浊的流渠开始出现在土坡上,裹挟着污泥乱七八糟地冲下山坳。
低处已经不好走了,走在雨中,军装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被豆大雨滴砸得噼噼啪啪响。带队在前的胡义仔细辨认着马良和快腿儿留下的石块路标,不得不减慢了行进速度,改为在稍高些的位置行走,因为地处正在形成一条浑浊奔腾的小溪。
高一刀拽了拽步枪背带,抬起大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向前看看,队伍模模糊糊,回头看看,身后的队伍也迷蒙在雨中,似乎有人正在滑到,根本看不出去多远,只能在雨的嘈杂里大声道:“都跟紧!别只顾着看脚下!”然后继续随着队伍流淌。
一个战士跌倒在泥水里,捂着脚踝没站起来。经过的战士朝他伸出了手,他拒绝了战友帮助,在雨声里大声回答:“扭得狠了,你们先走,我歇歇就好。我歇歇就好,能追上。”
不久后,这个扭伤了脚踝的战士已经看不到消失在前面的队伍,于是从泥水里狼狈地爬起来,没有去追队伍,而是走向另一个方向,身影很快被水白色的雨幕湮没不见。
……
两个雨中的人影已经变成了泥人,他们俩小心翼翼地爬上了一座不大的馒头型小高地,隔着雨幕,隐约看到了下方低谷中的队伍。
不太清晰,那支队伍似乎正在转向对面的山脚,然后消失。
“他们上山了?”快腿儿瞪大了眼,也看不出更多细节。
马良吐出随雨水流进嘴里的沙子,咧着嘴盯了一会,不解道:“人能上山,那牲畜车上得去吗?难道抬上去?”
又看了一会,快腿儿嘀咕:“我怎么瞅着不对劲呢?好像是黑乎乎一团啊?他们有那么密集?”
“你在这盯着,我靠过去看看。”马良开始下坡。
连水带泥稀里哗啦几次出溜,便接近了坡底,一条大雨冲成的泥流正在低处哗啦啦淌。这回马良终于看懂了,对面是个山洞洞口,这就是那支队伍走到这里凭空消失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