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孙翠满面春风地出现在酒站里,胡义便开始觉得太阳穴疼。
孙翠的心情倒是真好,没想到九班变成了九排,马良流鼻涕都成了班长了,往常她懒得跟流鼻涕打招呼,现在变成了热情面对,把流鼻涕无奈的不知如何是好。一直最看不上孙翠的就是流鼻涕,但人家是群众,突然笑脸相对,总不能板着脸给她看吧,无奈。
石成是个实在性格,三两分钟就被孙翠聊成了好关系,马良与孙翠交往最多,并不反感孙翠,所以态度自不必说。不了解情况的周围战士们看着,立即认为这个女人是原九班的铁关系,怎能不奉为上宾,个个主动对孙翠示以笑容,马上有人给端水,有人给递毛巾,一口一个孙姐,美得孙翠合不拢嘴。
尽管出场秀很成功,精明的孙翠也没被战士们的笑脸捧昏了头,她深知九班的七寸在哪,所以跟马良等简单聊过之后,拎着包袱直奔小丫头。
破包袱打开,出现一双崭新的黑色小布鞋,黑得漂亮,黑得纯粹,黑得秀美,一寸不多,一寸不少,穿在丫头脚上刚刚好。
正因如此,这一双漂亮的小布鞋让丫头醉了,醉得晕红了小脸,只顾着朝孙翠傻傻地笑,失去了伶俐口齿说不出话。
军队里没有细心人,群众们给独立团做的鞋都是大人穿的,丫头的小鞋破旧了也不起眼,因为大家都差不多。在杏花村的时候,妇女们整日忙着给八路军纳鞋,孙翠这个落后分子也纳了一双鞋,却是给小丫头纳的。从集体的角度来说,孙翠是不务正业,是偷懒。
但是这双鞋不只是让小丫头傻傻地笑了,远处的胡义因为看到丫头那幸福的笑,于是也静静地笑了。
如果是别人,必定要先见胡义的,九排排长么。但是孙翠偏偏反其道而行,先和战士们寒暄,然后见了丫头,最后才来找胡义。
“九排不会再陪你扯淡。”这是胡义的第一句话,没有表情,语气淡淡。
“我陪你们扯淡。”孙翠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显然胡义没听懂。
“连个炊事员都没有,我可以给你们做饭。”
“我们有人做饭,李响一直……”
“长那么难看,他做的能好吃么?难道你们都愿意吃猪食?”
“……”
“就这么说定了。”
“我们这是军营,你……”
“对岸都养出一个村子了,我凭什么不行?”
“你也看到了,这里没地方住,你一个女人家不方便。”
“我跟丫头住一起,她同意了。”
“……”
“另外,我打算到对岸村里组织个妇女会,以你们九排的名义,你不反对吧?”
“什嘛?”胡义的太阳穴再次开始疼了,哎呀我天,她要组织妇女会?还九排的名义?被孙翠说得脑袋里有点乱,浆糊了。
“胡排长,能不能别揉你的头了,给句痛快话啊?”
“能不能放过我们?”
“起码这里没那么多人看不起我。”孙翠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对胡义这个人掏心窝子,知道他的心哪个位置最软。
胡义无语了,每次都是这样,这娘们属刀的,能把人活活剔成骨头。起码这里没那么多人看不起我,这一句话说到胡义心里去了,独立团又有多少人看得起自己呢?怕是一回事,看得起是另外一回事!
看到胡义满头黑线的无语德行,孙翠忽然笑了,她知道她可以赖在九排了。酒站和酒站村,这里是个新世界,是她的新开始,她这样预感,或者说这是她的直觉。
“我去做饭了。”孙翠并没有继续再等胡义的答复,转身径直离开,后来朝着远处的李响喊:“哎,丑鬼,还不支灶点火,快点!”
……
当初苏青来到独立团的时候情报系统就在了,线多人多,彼此交错职责不清,比较繁杂,出问题的可能自然大。现在被敌人彻底拔掉了,一切都要从零开始,这次可以由自己亲手来建立,凭经验苏青准备建立一套精简方案。
这次决定只做两条线,平行处理不交叉。一条是眼线,负责观察军营出入,城门出入,公路出入,计数查人,收集明面上的情况;这条线的建立比较容易,苏青决定从友军部队以及游击队里要人,三四个就够了,要求是他们之间相互不认识,独立团的人更不认识,以免将来出纰漏。
另一条是信息线,任务是设法接触重要人员目标,获得敌人内部情报;这个线的建立麻烦一些,不过苏青过去的工作就是这个,在别人看来困难,在她看来轻车熟路。综合梅县的环境因素,她决定从‘成衣店’入手,需要一个会裁缝成衣的人,为此已经向师里打了报告请求师里帮助调派。
买得起衣服的只能是商绅、汉奸、伪军军官等等这类人,喜欢光顾成衣店的大部分会是他们的家眷亲人,利用买卖做成朋友,自然会有情报不知不觉地出现。现在苏青要做的是进入县城去考察,最好的店面是哪一家,调查它的背景,然后设法‘低调和气’地把店盘过来,由自己人开始运作。
多年工作在危机中的苏青深信一个经验,参与者越少,暴露的可能性越低,所以调查情报环境的事情她会一个人亲自负责。但是另外还有两件事,调查二十一号李贞和除掉二号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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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调查李贞这件事决定交由李有才来做,因为这件事事关李有才自己的安危,他比谁都在意,不用督促,他会卖力做。
至于除掉二号叛徒,苏青犹豫不决了,这是最危险的工作,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
她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水边,出现在那棵皂荚树下,宁静的河水,倒映着白皙的脸,齐颈的短发,和婀娜军装。
其实这个任务的人选不难找,视死如归的战士独立团里大把有,甚至连听到风声的小丙都私下里来主动请求接受任务。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脑海里不停闪过那张宽眉细眼的男人之脸,不知道为什么,不自觉地想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他。
所以她来到河边,想要寻找答案。
她告诉河水说:他是个杀人机器,他总能杀死敌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任务,所以我想让他去做。
河水宁静,无波;树也不动,无风。
后来她又说:好吧我承认,我仍然恨他!我公报私仇!我想要他牺牲!我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现在你满意了吗!
水还是水,树仍是树,世界静得出奇。
后来她冷静下来了,无力地说:我不是想用这个借口再见到他……我不是想要靠着他流过奔腾……我不是下贱的女人……我真的不是……
她跌坐在树下,开始低声啜泣。
于是突然起风了,吹得水面波光粼粼,吹得树叶沙沙响,好像在回答她:你是个虚伪的人,你是个自私的人,你是个女人,你是个人……
……
胡义坐在空地当中的大树下乘凉,小红缨和罗富贵蹲在一旁用小石子博弈,刘坚强晃悠过来了:“班长,她说她不走了,这是真的吗?”
“真的。”胡义没表情。
刘坚强扶住树干,摘了帽子拿在手里扇:“你怎么能同意呢?她满脑袋自私自利,那觉悟都臭出名了。这事不只是我有意见,现在战士们都反对。”
胡义斜起眉角看了刘坚强一眼:“战士们都反对?我看就你一个反对吧?”
“不信你打听打听。”刘坚强认真地瞪大了眼。
于是胡义扭头问:“丫头,你是个什么看法?”
一对小辫儿紧盯画在地上的棋盘,头也不抬地说:“我看流鼻涕是病了,找个凉快地方让他歇会儿吧。”
然后胡义又问罗富贵:“骡子,你什么意见?”
“我觉得吧……这个一山难容二虎,实在不行把流鼻涕调走算了。”
“你说什么?”刘坚强鼻子都歪了,朝罗富贵道:“一双鞋把丫头收买了,她的话我当听不见,可你和孙翠又不熟,跟这瞎起什么哄?能不能说正事不针对我?”
“谁针对你了?”罗富贵正色道:“流鼻涕我明告诉你,老子以后再也不想吃李响做的猪食了!谁想撵走她也不行!”
刘坚强当场满头黑线,这头熊更贱,吃过一顿饭后就可以卖战友,世上还能有比他罗富贵更贱的人么!
这时胡义对刘坚强淡然道:“看来战士们的想法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呢?”
“他,他俩能算战士们吗?再说以后这游泳训练咋办?她一到河边去,我们都不敢出水,慌得和什么似的,影响太大了,军营里哪能有女人!”
胡义还未作答,小丫头的辫子突然翘起来了,当场站起来盯着刘坚强问:“哎,你给我说明白了,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一双鞋你就帮她说好话,忘本了吗?”刘坚强的浆糊脑袋还没意识到自己前一句话触动了小丫头的逆鳞。
“姑奶奶今天跟你拼了!”小丫头挽起小袖子便冲向刘坚强。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吴石头跟着也冲了过来,没头没脑直扑刘坚强。
到现在刘坚强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他本能的反应是掉头就跑,一个是丫头,没法还手,一个是傻子吴石头,没轻没重不罢休。不是怕,而是这仗打不起。
不久后沙滩方向传来了撕扯声、打斗声和落水声,以及正在那里训练的战士们的起哄叫好声,口哨声。罗富贵下意识嘀咕着:“该,吃饱了撑的!”
胡义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的目光停在了碉堡方向的交通壕,马良正从那里跑过来,距离差不多了开口向胡义喊:“哥,苏干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