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院子里的动静,牛大叔出现在厨房门口,把脸拉得老长,连褶子都显淡了许多,朝着院子当间正要在小丫头对面坐下来的高一刀大声问:“你干什么来了?”
“我……和丫头好久不见,来唠唠家常。”
“高一刀你小子给我听着,要是敢找丫头扯什么幺蛾子,我头一个饶不了你!她跟你在一块就呆不出好来!”
高一刀心说您说反了吧?这缺德孩子都让你惯成什么了?赖我啊?嘴上却答:“牛大叔,好歹我也是个连长吧?您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瞅着高一刀这副德行,牛大叔便没再多说,反身又进了厨房去忙,同时吩咐手下人:“把锅里那些汤底盛了,给那个没出息的送去。”
没想到牛大叔要求给高一刀也送一碗汤,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王小三端着一大碗汤送到高一刀面前桌上,动作大得令碗里的汤都洒出一点来,转身之后还特意把手里的抹布甩了一个空响。
高一刀全当没看到,端起来美滋滋喝了一口,才道:“我听说……扫荡前你们有五十了吧?啊?”
小红缨一甩眉毛:“扫荡前你们还二百呢!”
“小样儿吧。今天我可不是来找你比惨的,最惨的不是我,也不是你,是四连。”
“那你要比什么?嘿嘿嘿……比功劳?”
“哎呦呦,你瞅你这嘚瑟样儿,我当时要是打成了你以为比你们这功劳小啊?”
“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的?”
“当然不是!”高一刀往厨房方向看了看,低了些声音道:“知道三连现在有多少人么?”
“他有多少人关我什么事?”
“呵呵,说你小不懂事你不服。这规模,搞不好他郝平要当营长了,那戴眼镜的要当教导员了,你觉得关不关你事?”
“营长就营长呗,又不是团长,他是他的三营,我混我的九排,有啥了不起的!”小红缨嘴上无语气地说着,表情却不太爽。
看出了小丫头的满脸酸,高一刀微微一笑,继续道“如果能让三连不升营,你干不干?”
“黄鼠狼给鸡拿主意,我才不上你的当,郝平当营长最没面子的是你吧,哼哼,少拿我当枪!”
“行行行,那我不说了。哎呀……这汤真有滋味,是牛大叔亲手做的吧?不赖!”高一刀若无其事端起汤碗开始吹热气。
一双漂亮大眼对着高一刀这副臭不要脸的架势眨巴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那你说说。”
汤碗被高一刀放下了:“这不就对了,打归打,仇归仇,但是在三连的问题上,咱们应该保持一致,对不对?”
“少扯没用的。一致不一致我也得看情况!”
“现在基本都回来了,团里最近肯定要开会,有些事情必须在这个会上提出来。你们九排,我们二连,四连,警卫排,这损失可都不小,解决也简单,把三连的人拿出来分,咱们都能补个满,他又变成一个连了,全齐活!你说这是不是幸福大家的好事,跟你九排有没有关系!”
一对儿小辫子歪着琢磨,这可真是……一枪打下来树上郝平和杨得志两只鸟,还把树下的人喂个饱,真不赖!翻了翻大眼,却说:“那到时候你提不就得了?找我有什么用?”
“我和郝平臭成什么样全团都知道,这事要是我提,那味道就不对了,有理没一半,搞不好适得其反。吴严是个什么德行你也知道,那是指望不了的;四连长刚牺牲了,代理连长现在都没有,想指望也指望不上;警卫排的小丙……他得算你的人吧?问题是他警卫排估计不会被列席参会,不过那你也得知会他一声,从今天开始就天天到团长耳朵边去吹风哭穷要人。
我找你,是因为胡杂碎到现在还横着呢,其余的不管是谁代理九排长,我相信你也能主导局面是不是?而且,这次你们九排冒了个大泡,响了雷!发言份量会加倍,你说我不找你找谁!”
高一刀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还带着对小丫头的吹捧,听得小丫头忍不住小手直搓桌面。
“另外……牛大叔可是最惯着你的,开会的时候,你能不能商量让他也顶咱们一把?那这事就差不多了。”高一刀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更低,眼睛还朝厨房那边看着。
“嘘!”小丫头手指比在唇上,回头朝厨房贼兮兮地瞥了一眼:“这一条你就别指望了,我要是跟他商量这个,整件事都得黄,到时候等着政委找咱们谈话吧!”
“嗯……也是。那这么说你同意了?”
“我试试看。”
面前的汤已经温了,高一刀端起来一饮而尽,满足地站起来,连告辞都没有,迈开大步出院子。他心情很好,仇人胡杂碎躺在担架上那个惨模样让他笑得直不起腰,过两天也许又要看到郝平的哭丧脸了,这些事,让这个黑铁塔暂时忘却了失败的悲伤,重新振作起来。
小丫头端起碗来将最后的汤底喝净,舔着嘴唇开始琢磨,先去见见小丙?还是先找石成安排安排?
……
卫生队是最先被搭建补好的,因为现在伤员很多,几间破屋子里摆满了担架。
周晚萍在病房里忙着,听到门口葵花与人说话,直起腰回过头,看到了走进病房的苏青。
“你怎么来了,这地方乱的快没处下脚了,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总要去你那霸占板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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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九排的辅导员,过来看看九排的伤员。”
周晚萍点点头:“九排那些大部分都在隔壁呢。”
“我就是从隔壁过来的。”苏青犹豫着停了一下又问:“那个……听说胡——义,是重伤,我怎么在隔壁没看到?他怎么样了?”
苏青原想说胡排长,自己觉得不妥,又改称胡义,转念间,这个名字被说得断开了,不过,这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到周晚萍眼中因此闪过的一丝纳闷。
“他没事,失血有点多。”周晚萍顺手一掀身边的门帘:“重伤员都在这边,进去看那个倒霉鬼吧。”
苏青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将一侧秀发捋向耳后,才走进了通向里间的门。这个细微的小动作被周晚萍看在眼里,不禁蹙了一下眉。
难道这个死爱干净的苏青……喜欢他?不可能吧?应该是我忙糊涂了,睡眠不足,直觉都受了影响,看来我确实需要休息,唉——
“周医生,周医生……”外面有人喊:“十几个重伤员到了,有人需要立即手术!”
因周晚萍的到来,独立团的卫生队成了一所临时医院,相对于更远的师部医院,某些附近的友军选择将重伤员直接送到独立团这里来,尤其现在扫荡刚结束,连独立团自己的伤员再加上友军伤员,是这里人满为患的根本原因。
喊了葵花一声走出病房门,便看到正抬过来的十几个担架,周晚萍边走边指着手术室喊:“把急的先抬过来。”
哗啦一声门打开,两个风尘仆仆的疲惫战士抬着个正在滴血的担架急匆匆进门,还没来得及把担架往台子上摆,便当场愣住了。
屋里墙角站着个人,五大憨粗如熊,脑袋缠得像粽子不说,背后还捆着个担架,正在瞪着熊眼惊讶看。
急急进来的周晚萍看到墙角站着的熊也是一愣:“哎?你这是……怎么站起来的?算了。你俩楞什么?赶紧把人摆上!快!葵花,去把那笨熊解开。天,我的手术刀呢?外边的,去叫小红把手术器械给我端过来快去!”
刚刚被从担架上解开的熊急急想往外跑,经过周晚萍身边时却被她一把拉住:“过来帮忙!把他翻过来,我解开绷带你给我压住他伤口。”
“周医生,那个我……其实……现在……”
“少废话!别让他再动!你这么大块头是干什么吃的!”
手术台上的挣扎伴随鲜血,让憔悴不已的罗富贵不得不绿着脸,咬住牙夹紧膝盖,憋着满肚子痛苦,成为手术台边的苦命助手。而手术室外面,刚抬来的等待呻吟还排着好几个。
……
他咬住牙从担架上坐了起来,额头上因吃力而显露的青筋平复后,出现了汗。
她很想开口说你不必起来,但是终未开口,只是站在一旁故意冷冷看着。
坐正后他苍白淡笑:“领导来这有何指示。”
心里那点同情心转瞬无踪:“为什么要打县城?”
“立功受奖,出人头地。”
明知道这个不长进的混蛋在胡说八道,她仍然回:“你这目的实现不了,因为这是八路军。”
“看来是我糊涂了,忘了这茬了。”
“现在后悔了?”
“嗯。”
“那么下一次还会这么做么?”
“下次不敢了。”
“……”
看得出他为了保持坐姿而忍尽力支撑,所以她不想再多说什么,最后甩下一句:“好好坐着吧你!”然后掉头出门。
走出病房,她做了一个深呼吸,觉得血腥味淡了,脸上的冷也褪去了,心情似乎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