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姐,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轮椅上的叶翡慢慢回头,明澈的深褐色眼珠里倒映出雪白墙壁,镀金枝型水晶吊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和夸张的米白色调的洛可可风格家具,她轻轻摇了摇头。
佣人小杨推门出去,未合上的门缝里飘进几句碎语浮饶在叶翡耳边。
“这叶小姐不会还是个哑巴吧?来了五六天了,我可从来没见过她说一句话!”
“真是的,我们少爷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那么多名媛哪个不行,老爷子非要个残废做孙子媳妇……”
“也是……还生在那样的小地方……”
话语声渐渐低了下去,叶翡却依旧坐在轮椅上,安静的仿佛一尊雕像。
半饷,她忽然一伸手,仿佛要捏碎那些闲言碎语似的,停在空中的手最终缓缓收了回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叹了一口气,来这个地方不过一个星期,听到类似于方才的对话却是不少。
这些人不同情她这个下肢瘫痪的残疾人,却要觉得那位即将娶她为妻的大少爷不幸……原来世人的心啊,还真是长偏的。
“叶小姐!今晚有家宴,少爷也会回来,请您提前准备好!”小杨忽然又折了回来,她站在门口迅速的说完就要往出走——
叶翡忽然出声,“准备什么?”
小杨条件反射的转身,有些愣的看着她口里所谓的“哑巴”。
“哑巴”的声音不比一般女孩子清亮婉转,反而更低些,带着海水波澜般诱人的轻微沙哑,也像午夜星光下优雅的中调弦乐。
“这……就是换件衣服,打理打理头发。”小杨瞥了一眼叶翡普通的灰色体恤和牛仔裤,谨慎的收回目光,却依旧带了几分鄙夷。
叶翡笑笑,“你来帮我,我自己没办法换衣服。”
小杨似乎有些不情愿的进来,从柜子里取出一件裸粉色的连衣裙,也不问叶翡是否满意,就将她从轮椅上搀扶到床上,手脚麻利的替她换好又将她挪回轮椅上,“叶小姐,您还有其他吩咐吗?”
叶翡抬头,“你是专门残疾人护工?”
小杨抚平自己衣角的手尴尬的在衣襟上僵了一下,“……是。”
“哦,你出去吧!”叶翡随意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小杨默默的推门出去,叶翡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粉裙子,骂:“shit!”
天知道她最讨厌粉色!
她捋了捋自己头发,随手将长发绾起来,从一边的梳妆台上敛了一个茜红水钻发卡固定住,正想着要不要挑一条项链时,门外脚步声又起——“嗒,嗒,嗒”高跟鞋踩上大理石地面,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突兀而风情,叶翡一挑眉,女的?
叶翡房间的门掩着,来人却还是极有礼貌的敲门,短促三声,接着是一道清亮柔和的女声,“叶翡小姐在吗?”
“请进!”叶翡高声说道。
门推开,走进来一位身姿娇小的女子,长了一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打扮的却很是成熟,浅粉色小西装包臀裙,高跟鞋至少十四厘米。
“你好,我是言悄。”
“叶翡。”
言悄俏皮一笑,“不请我坐下吗?”
叶翡滚着轮椅后退一米,“随便坐,反正是你家。”
言悄噎了一下,在小沙发上慢慢坐下来,打量着卧室里的陈设,“叶翡小姐,屋子装修的还满意吗?这可是我专门为你挑的家具!”
哦……这抽搐到大洋彼岸的洛可可风格,简直像一个深入骨髓的妄想症患者的审美!叶翡腹诽,嘴上却平静的说:“非常满意!”
“那就好!”言悄夸张的长舒了一口气,“还怕你不满意,我特意挑了法国路易十五时代宫廷特有的风格……不好意思我不该说这些你不懂的东西,不过还好你满意,叶翡小姐你真是随和,也只有江宁那样慢节奏的三线城市才能养出叶翡小姐这样随和的人呢!”
叶翡呵呵两声,“没你随和……”
“谢谢!”言悄连忙感谢,“叶翡小姐真的是很随和……”
叶翡扶额,也只有首都这样钟灵毓秀的地方才能出言悄小姐这样的奇葩人物……
两人持续着毫无营养的对话,叶翡早已不耐烦,言悄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卧室门忽然又被推开,今天第N次。
“言悄,原来你在这儿!”人未到声先至,这回进来的是个年轻男子,眉目俊朗,身姿英挺,只是衬衫领子下的领带打的有些歪,却又平添几分绢狂之气。
言悄皱眉,“言逾,你进来怎么不敲门?虽说叶翡小姐不会介意,可是作为言家子弟,在外人面前你的礼貌和教养呢?”
“嗨——你还教训上我了?”言逾两步跨过来坐在她旁边,翘起二郎腿,“哟!这不是未来大嫂?您在言家宅子里住的还习惯?”
叶翡:“还好。”
“还好?”言逾收了腿直起身,“红墙大院儿您也看不上,这标准了有点儿略高了吧……”
“你只是问我住的习惯否,这和我看不看得上大院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恕我直言,你的逻辑……真的有点混乱。”叶翡淡淡说。
“嘿!”言逾倾身,将自己本来就垮着的领带又松了松,“你这小丫头片子,有点儿意思……”
言悄伸手推了推他,“你是来找我的?既然这样我们就先走吧,不要打扰叶翡小姐休息,毕竟她身体不好。”
“你别推我……你别……”男人的皮鞋摩擦着地面的声音和女人高跟鞋落地的声音从门里隔绝出去,叶翡终于低低笑了一声。
虽然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她还是觉得这些人实在难应付,或者根本就是她疲于应付。
曾经她奔行于暗夜里星光倾落的大厦通道,玻璃光将她迅捷的身姿切割成细碎光影。
也枪林里来弹雨里去,硝烟里眯着眼睛看火光纵裂的蘑菇云;也手持最前沿的高端器械,天南海北,人群中穿行而过……
只是如今,她双翼折毁,困顿于方寸之地,与人周旋于言语,轮椅代步,寄人篱下,再不能去任何属于她的地方。
一年前那一场巨大的事故发生后,她被诊断为创伤性高位截瘫,恢复的概率在百万乃至千万分之一。
可是到今天,她的上半身已经恢复如常。如果被当初为她诊断的医生看见,大抵会惊呼为医学奇迹,可是叶翡知道,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倘若是真的永远瘫痪下去,才是真正的奇迹。
她从来,都不是个正常的人。
因为失去了行动能力,她便不能再去执行等级任务,于是她被安排了新的身份,签署保密协议,从此远离特工生活。
就好像她前二十四年的生活是一场梦,就好像一年前那一场让整个特工行动组受到巨大创伤的事故是一场梦,无关谁和谁,只是岁月的长河里因风而起的涟漪,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该记住的人却一天天的淡忘。
那些死去的,活着的,离开的,留下的,都已经无关重要,可是谁也不知道,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被安排的新身份,是某军区陆战队牺牲先烈的遗孤,籍贯是江浙省江宁市,高中学历,母早丧……除了是先烈遗孤这一点有那么一丢丢的特殊之外,剩下的人群中一抓一大把。
刚开始她还挺满意自己这样的蜗居于县级市的小市民身份,觉得可以享受慢节奏生活的情调,可是后来……有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小市民竟然是上将言其桐老爷子的未!来!长!孙!媳!妇!
这是什么新设定?
叶翡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差点眼珠子瞪出来,来北平的路上她一直在想,难道这是一项特殊使命?
可是一直到今天——她来北平的第六天,也没有接到任何渠道传递过来的命令,宴会请柬倒是收到了一大堆,她又不禁想,难道……叶翡本来就不是麻雀命?
------题外话------
今天立夏,开个新文。sxbiquge/read/30/3067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