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梁玉的生日, 天气已经转入晴暖, 无论贫富贵贱都活跃了起来。
梁玉在冬天也活跃得不得了, 何况春夏?袁府人口简单, 她也没有遇到婆婆刁难, 就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置产兴业之类的正经事上去。刘夫人、杨夫人对她的经济事务是极放心的, 梁玉的嫁妆她们从不过问,还渐渐将袁府的一些产业交给梁玉来打理。
期间用人的策略、经营的策略, 两人都耐心观察,看梁玉怎么做。先给她几个庄园、店铺等, 即便失了手,也不至于伤筋动骨,犯了错就纠正。如果梁玉做得无可挑剔,就陆续将家计放到梁玉的手里,她们也就功成身退了。
家不好当!刘夫人与杨夫人都深有体会。以刘夫人之强势、杨夫人之细致, 自袁恺之后, 袁府的规模实际上是萎缩的。不是两个人不能干,而是情势比人强。同一件事情, 官大的就是比官小的办得顺利, 经营产业也是一样。袁恺的时候, 有大商人投效, 到袁籍死后,这份孝敬就越来越少, 几近于无了。
交给梁玉, 总不会比现在还差。
梁玉接手了产业之后也是非常重视的。在楣州的时候她从旁协助过两位夫人理事, 但那是在楣州,两位夫人更多的是理的后衙事务,她们在楣州新置的产业很少。京城袁府的产业是真·祖传的,最低是不能折本,还得有盈余。
虽然不清楚袁府一共有多少家底,但是肯定不止交到手上的这些,只有把手上的干好了,交了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才能顺理成章接下其他。如果干不好,勉强上位,将来的事情也会不顺利。这是一个考验,通过了,一顺百顺,通不过,前面已经做出来的成绩也要打折扣。
好在她对经营很有一套,有一整套的分工、考核的办法,自己又能写会算,精于此道。梁玉先把交到她手上的产业梳理了一遍,第一是统计各项产业的盈利。
官员不得经商,不能与民争利,大部分人就用变通的做法,或者收受商人的孝敬,或入干股,更是指使仆人门客去干这些事情。前两者没有后者收入稳定,且准准的攥在自己手里。是以不少人家除了买房置地,也会使仆人经商。袁家也有这一项收入。种地准有产出,经营却是会赔本的。袁家这方面的情况不错,两位夫人给她的大多是盈利的--经过这些年,无利可图的产业早已出手,以免拖累。
第二件事就是统计地点,梁玉将所有在万年县内的铺子,出租的就还留着。家奴、门人开店做买卖的,另列一张清单,然后去找两位夫人:“阿婆、阿家,我看过了,这些铺子是不是换个调调?”
刘夫人感兴趣地问:“这是为什么呢?”
梁玉道:“都在万年县内的,如果是取租,无可挑剔,若是自家做的买卖,还是挪个地方好了。用咱们自家铺面的,就收了买卖,铺子取租。若是租取别人的店铺的,就退租或转租,另在别处寻找合适的店铺重新开张。做得起来就做,做不起来我给他们转行。总之,不能叫人挑出彦长的理来,明面儿上得叫他们说不出话来。咱们避个嫌疑。”
刘夫人很高兴,梁玉精于敛财,她还有些担心,见梁玉没有钻到钱眼里,刘夫人道:“既交给你,就由你来办。什么事情都问我们,是我们在管呢,还是你在管呢?只管放开手脚去做!”
梁玉笑道:“我不为这事、不为这钱,为的是先前经营的人,钱也不要紧、铺子也不要紧,人是您二位用出来的,我得给个说法。”
刘夫人笑着摇头:“忒仔细啦!”话虽如此,心里也是熨帖的。杨夫人与刘夫人的境况不同,杨夫人嫁过来的时候袁府的情况比刘夫人嫁过来的时候要差一些,杨夫人帮着刘夫人苦撑这些年,颇有点要喘口气的意思,便也放手让梁玉去做。
【她能帮着佛奴兴旺家业,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杨夫人就看儿子过得好不好,袁樵自遇到梁玉,虽有波折,也堪称扶摇直上,杨夫人就没有不满意。微笑点头,以示附和婆婆。
梁玉得了二人的首肯,便大刀阔斧将手上的铺子一一整顿。她做事也分个层次,先前取租的不动,自家经营的铺子,将掌柜的召过来,告诉他们:“抛售!”
掌柜的经营一处铺子很不容易,做出个盈利的成绩来,却突然通知要关铺子,心里是很验证接受的。内里一个白胡子的白掌柜道:“上告娘子,这处铺子获益可观,府里侍女们的胭脂香料都从这里出。”
梁玉道:“换个地方吧,只要不是万年县,地方随你挑。我许你铺子多出两间、伙计再多雇几个,经营我也不问。”
白掌柜想了想,道:“换了地方,买卖还能不能做成现在这个样子,老朽不好说。”
“头两年,不用你盈利。想必两年之后,老翁也会有些心得了吧?”
白掌柜思之再三,痛苦地道:“是。”
“那好,就写出招帖……不,你去找相熟的同行,看有没有人盘店铺吧,打个八折。八折还有利的,对吧?”
“是……是。”白掌柜往年接触的都是府里的管事,那也都识文解字,说话怪斯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财主员外。每年见两回太夫人,太夫人更是轻声细语,不会跟他抠八折还是九折。一见娘子,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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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笑了:“那就好。”说完,将目光往下一扫,另两个也被下令搬迁的掌柜。这两位的资历没有白掌柜深,见白掌柜都没能坚持下来,心道:【我们且看着,反正是娘子的主意。】
其中一间铺子的货很快转了出去,另两间讨价还价,梁玉一口咬定不肯再降价,让人写招贴,自家八折抛售存货。招贴上写店铺搬迁出晚年县,搬迁耗时,是以将存货打折发售,以免积压成了旧款。招帖附了新店的地址,开业酬宾开张的头三天,也打八折。
通过这样的办法,梁玉很快盘清了货底。卖不掉的也不浪费,打包起来,该送人的送人。上等货就走礼,省一笔开支,中、下等的也不含糊,拿来打赏也是不错的选择。
虽然没有故意敲锣打鼓,办得动静也比悄悄转卖店铺旧货给同行要大,几家铺子同时抛售,招贴写得很密,颇有些人听到风声。大部分是称赞她识大体,是个贤内助。袁樵做万年县令,她就不在万年县里刮油水。背地里也有人觉得她这个人未免刁钻,不在万年县,还在京城里,怎么就赚不到钱了呢?京城贵胄云集,“三姨”也依旧能争个一席之地。
【什么叫不计利益呀?该拿的利润在抛售的时候她就能拿到了,钱是买不来声望的,它倒是能毁掉声誉。用二折的价买个万年县令的清名,“三姨”真是算计透了!】聪明人这样想。
甭管他们怎么想,梁玉的事情是做出来了。原来袁家的铺子经营只是中等,经此一事,招牌亮出来,不出两个月即有盈余。正如明眼人看到的那样,梁玉这一笔赚大发了。
此事也为她赢得了好评。裴喻就拿这件事情教育子侄:“都说这是刁钻,你们怎么就不做呢?是不屑算计,还是不愿舍弃眼前的财帛呢?那是一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是要紧的,什么是可以舍弃的。你们也不用东施效颦,但是要明白这个道理。”
正人君子如纪申,听说袁樵家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也是很欣喜的,认为:“袁氏真不愧百年令名。使江山代有君子,不胜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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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的、骂的,梁玉都不去管,骂的也不能噎得她少吃一口饭,夸的也……就听着心里还挺美的。对着两重婆婆谦虚完了,梁玉又干了一件事情:“眼看铺子没有亏空,手上还有些盈余,不若趁着现在将汤泉宫的别业修葺一下,您二位看怎么样?”
桓琚已连续两年冬天都要到汤泉宫去修养了,每次都带着大批的宫眷、百官之类,肉眼可见的,今年他一定也会去,接下来只要他还活着、还能动,冬天就必去那里。袁樵不会一辈子都当万年县令,他有升官的那一天,也有随驾前往的一天,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即使是现,袁樵有个假期,往汤泉宫度个假,也需要一个社交的场所。且刘、杨两位夫人年纪也大了,也需要疗养。
刘夫人与杨夫人对望一眼,杨夫人道:“你想到了,只管去做就是了。”
梁玉笑笑:“还请您示下,要如何修葺?什么样子的更合适一些呢?哪家的图样好?我年轻,是真不懂这些。”她的审美还算达标,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也心灵手巧,却总差一点火候。经过两位夫人几年的培养,她对熏香、书画、胭脂、摆设等有了不少了解,建筑这样的大件……以前就没接触过。
刘夫人笑了:“这得问你阿家。”
杨夫人的哥哥与匠作的人很熟,可以找到近来名头最响的两家做图样的人家。杨夫人道:“巧了,我才说要去看看他们呢。”梁玉忙说:“容我准备准备,有事相求,不能空手。”
杨夫人道:“不用不用,不是所有的事一办事了就要送东西的,太直白啦。”
“哎。”这个道理梁玉是懂的,有时候有点小疏忽,反而能够拉近与人的距离。
别业的事情有杨夫人操心,梁玉就腾出手来折腾庄园了。她自己手里有庄园,如今又添了两处袁府的产业,梁玉想了想,将袁先叫了来:“太学放假的时候你也别闲着了,跟我去庄子上看看吧,教你的都还没荒废吧?”
【必不会是叫我去种田。】袁先道:“此时春耕已过,秋收还没开始,阿娘要我去看看灌渠?”
梁玉将手一摆:“那我哪儿知道呀?得看了才懂。我教你的就那点儿,你跟你爹在楣县就没学点别的本事?咱家几个庄子,加起来也不小了。你先试试手,以后做官才不会慌张。不用管什么收成盈利、让庄户多交租子,就当成一个村、一个县的去治,把它给我治好了,我与你同去,咱们商量着来。咱们办不到的,再问你爹。”
话说出口,自己也感叹了:【这如何能比?家里虽姓个袁,还不是族里最富有的,已有这样一大片的地方给阿先试手。穷人家的孩子,就算聪明有出息,他也缺这经历。我要是圣人,一个能统筹全局的阿先,与一个只会锄地扬场的谁谁,我也选阿先。】
袁先很感动,早知道家里将他看作自家人,但是每每总有新的感动。纵然是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了,不,亲生父母要是蠢的,都不见得能想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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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先郑重一礼:“儿遵命。”记起之前与萧弗约好了放假要出去大相国寺游玩,辞出来便去找萧弗,跟他讲要去庄园上。
萧弗惊讶道:“还用你去吗?”
袁先道:“阿娘是为我好呢。”
萧弗想了想,道:“那带上我吧。”
袁先呆了一呆:“啊?你不去大相国寺了?”
“嗐,去哪里不去呢?总是散心的。”
袁先摇摇头:“我不是去散心的,有正事的。”
有正事就更得跟过去了,萧弗赖皮得不像是个萧家的子孙:“矮油,带上我嘛!”袁先搓搓两臂:“那我先禀告阿娘去。”
萧弗心道,【你是真的对这位母亲很敬重了呀。我看她有点太……嗯……我还是再看看吧。】他在生日宴上见过梁玉,那是一个与他的母亲、伯母截然不同的女人,风风火火,他娘的就有点像晋国大长公主那位祖宗。萧弗有点不太好评价这样的女人,怕把自己祖母也一道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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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弗?”梁玉惊讶了,“他要到咱们家的庄子上去吗?”
“是。若是不合适,不如与他约下吧,”袁先踌躇地说,“我们也还没有去庄子上看过,若是不宜为外人道,就……”
梁玉道:“没关系,他敢来,咱们就带他去。咱们家没什么非法的事情吧?如果有,当着他的面处置了,咱们也不丢人。”
“是。”
梁玉翻了个白眼:“他娘的,六月债,还得快。才在楣州揩了他叔叔的油,现在就得还回来了。看他叔叔那个样子,家里怕是没用过这种教导的法子也未可知,好不好使我不知道,他一定是开眼了。”
袁先由肩头抖起,整个躯干,四肢,连头颈,都晃个不停,只剩两只脚还定地在上:“哈哈哈哈哈哈。”笑到眼泪也流了出来。越想越觉得这话可乐,他几年未必有一次这样的大笑,笑到将两位夫人都惊动了。
刘夫人到了门边,袁先还没停下来,杨夫人惊慌地道:“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呀?有什么事情这么高兴了?别是乐坏了吧?快停下来!快停下来!”
袁先好容易笑够了,红着脸对两位夫人道:“孙儿没事的,放假要与萧四同去别庄。”
刘夫人嗔道:“与同窗一同游玩就值得这样开心了吗?你同窗多得是,以后放假了都一起去玩。”
袁先道:“是。阿娘教我,看庄子不要只看租子,要当成楣县去治。”
刘夫人与杨夫人都欢喜:“这样好!你要听你娘的话。”
梁玉道:“我以前也就只会看租子,这么个办法管庄子,我也头一回,收益未必就比以前好了,收获可能会多一些。咱们都学着来呗。”
她的想法与两位夫人将铺子交到她手上一样的,就算折了点米粮,家里也亏损得起,培养人最重要。
袁先得到了首肯,回去就与萧弗约定了时间。袁先放假的时候袁樵也是休沐,梁玉便要他也同去,好指点袁先。也不用避着萧弗。袁樵听到“还债”,笑得直打跌。梁玉抬手连连拍他:“别笑了,别笑了,白天阿先这么笑,把阿婆都招来了。他好了,你又疯了。”
“我快乐疯啦。”
梁玉将他一推:“那你去外面疯,疯子别进我的屋。”
袁樵抬起手,在脸上一抹,脸上的表情被抹掉了,又是一张七情不动的冷脸。攥着梁玉的袖角,他严肃地道:“我好了。”
约定的日子头一天晚上萧弗住到了袁府,与袁先同寝。
第二天,两人与袁樵、梁玉一同骑马往郊外去。
萧弗琢磨着祖父、伯父的教导,想着父亲的嘱托,执子侄礼跟在袁樵后面一个马身。萧弗世家出身,见过庄田,管是没有管过的,看还能看出几分门道来。袁家这处庄园还算有条理,地势也不错。
庄头早带着人于道旁迎候,梁玉跳下马来,袁先、萧弗赶紧跟着。袁樵道:“我们先看看庄子。”
庄头卖力解说,有多少人、多少田、男丁多少、女丁多少、多少马、多少牛,佃户抽多少租子,上等田有多少,又有什么比较特色的产出。
袁樵听完了,问袁先看出些什么来,袁先道:“数目都还可以。”袁樵问道:“牛怎么用?马怎么用?”
萧弗一路跟着听,心下诧异:【果然是别有文章,这仿佛是在教袁先怎么治理一地。】默默记了下来,待一天结束的时候,回家都背给他爹和他大伯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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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弗一天的收获也不小,梁玉猜得不错,萧司空家没有开启用庄园教导子孙治理一地的模式。萧司空有儿子的时候,自己官位就不低,他儿子都是公主之子,犯不着这样。萧司空起-点高,张口就是君子之道,从中枢教起。儿子们耳濡目染,一个赛一个的大格局。学习治民?有萧亲爹告诉他们,要怎么做,要点是什么。然后哪用自己庄园这一片小地方呢?直接给个官做不就行了吗?
萧度这样的,下放了就是个司马,种田还是被逼的。实则他们家的男丁,从生下来,除非跌倒了、皇帝经过的时候正好站在泥地上以及种花,再没有别的情况能让他们的手沾上泥土了。
萧弗是耳目一新,回来对父祖长辈回报,萧绩笑道:“怎么想出这么个点子来的?袁家对这个收养的孩子倒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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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礼横了他一眼,萧绩乖乖地站好了。萧司空摇头叹息:“后浪逼人啊。局促之中能想出这个办法来,也是不错啦。你道人人像你们这样,到了年纪就有官做,想做什么官,总有爹娘给你们讨了来吗?你想学临民治地,就有地方官做,想要清流雅谈,就有清流去做。别的人家,纵使名门大族,也未必有这样的运气的。要珍惜,要会体谅人。”
子孙一齐肃立:“是。”
萧礼轻声道:“阿爹,三郎任满,该回来了。”
萧司空黑着脸:“唔,他还算没有丢我的脸,不然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萧绩觉得脚疼,强行提起一件事来:“阿爹,他回来之后就把婚事给办了吧?二十多岁,不小啦。成家之后就会懂事的。”
“你也成家了,怎么不见你懂事?都欠打!”萧司空冷冷地削儿子。
【我儿子还在这儿呢,您怎么不给我面子呀?】萧绩用力把儿子给瞪走,扭过头来给亲爹陪笑。他在外面横点,在家里是不敢有脾气的。
萧礼道:“刘家那位小娘子婚期也快到了,依我看,等她顺顺当当地出嫁了,咱们备上一份厚礼。再准备三郎的婚事也不迟。”
萧司空指着萧礼对萧绩道:“你多学着点。刘家的喜事是哪一天?让三郎在路上停一停,人家办完了喜事他再回来。”
萧礼笑道:“是。”又问萧司空,萧度回来之后,准备放在哪里。
萧司空如今神隐,自己的儿子还是能够安排的。即使不安排,让他赋闲在家,也该有个说法。萧司空道:“铨选是严礼在管,与我何干?放他去见纪申,纪申将他安排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老实呆着。”
萧礼笑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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