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 突生变故

京城顿时热闹了起来!

回归的人员比起京城的常驻人来说比例不算高, 却是消费最强的一批人。也因此, 各方商贾不顾时节地往京城进发。几年了,自从皇帝开始兴起到汤泉宫过冬,皆是如此。又有各方使节凑个正旦朝贺的热闹,各地官员能晚点回去的也要拖一拖, 在京城活动一二。

今年, 京城又添了另外一种人——贡士。

桓琚下令再开科考,各地一般的做法是新年之后选了人送来。一些手脚快的也有提前来的,还有一等士子虽然不在贡士之列,但是素有文名,又或者自负才学, 只要有余力, 也都视财力的多寡与情况的好坏,来到了京城。即便不参与科考, 混个名声出来被慧眼识英之士荐上去, 也是一个出身。

京城本就是文物汇萃, 再添这些饱学之士, 大冬天里居然热情不减, 处处笙歌。人们呼朋唤友, 认亲戚、新交朋友,打听京城的情势。哪家新贵崛起有荐才的意思,哪位重臣有爱才惜才的心思, 诸如此类。

整个京城都活了。

在一片活络里, 梁玉却又稳坐钓鱼台了。她的身材已经能看出来了, 所有人都不建议她再上蹿下跳,她也就从善如流。现在她也不是当年病急乱投医的情况了,当年吕娘子、史志远二人都是赶上了她进京两眼一抹黑、缺人用的时候,如果是现在,这二位恐怕是不能被她收罗的。

吕娘子犹有遗憾,问梁玉:“当年是什么都不齐备,不得不拣剩下的。如今三娘也算是有名有号的人物了,为何不收行卷呢?荐不上去,自己留着用也是好的。他们父子日后做官,然而袁氏宗族……”

吕娘子摇了摇头,这宗族帮扶也不大指望得上,就得自己搜罗点势力。梁玉道:“这才到哪里呢?才刚开始,十成里还没来一成,头一等有门路的,此时正该往执政家里去。”

“就不能是独具慧眼吗?”

“我要那么多的慧眼做什么?凡事情,还是要自己拿主意的。拾遗补缺,你也做得,何必再急着上前呢?”

“那也要准备好,黄侍中招婿,萧氏联姻,都是在做准备。”

梁玉笑道:“你也说了,那两个都是执政。我现在算什么呢?且看这一场热闹吧。”

吕娘子劝不动她,只得叹了一口气:“三娘坐得倒稳。”

梁玉道:“天有不测风云,还是稳些的好。”语毕,将手中一只匣子推给了吕娘子:“吕师见天就这一身打扮,咱又不是穿不起。来,这个给你。”

这是那位袁尚书家的谢礼,梁玉借着桓嶷联系上了吴王妃,桓嶷又要对弟弟宽厚一些,吴王妃除了不能出门,其余倒也还好。尚书夫人由此又谢了梁玉一批礼物。吕娘子揭开匣子一看,笑道:“看着都是好东西,只是我久不打扮,都忘了这些怎么用啦。”

“用用就都想起来了。”

“只怕用完了再要还给他就不好还了,”吕娘子话里有话,“只为打听女儿的消息,怕不用这么厚的礼。说不定另有图谋,最好的是想让女儿离婚另嫁,次一些的……新亭房比西乡房厉害得多,袁尚书也有望入政事堂的,三娘还是小心些。”

梁玉道:“瞧瞧,吕师看事何其明了?我哪里还用再找其他人呢?再说了,这是为国选材,我去与圣人争人?大臣们举贤荐能,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我现在还是不要凑这个热闹的好。”

吕娘子只管摇头。【三娘自己越来越有主意了,当年的情境恍如隔世呐!】

梁玉道:“有操心这个的功夫,不如帮我想一想,要是家里结亲,哪家更合适一些?宋郎君虽说也有推荐,也不至于坑家里,也不可能不考虑他自己。大长公主要做媒,大概也是一个道理。家里对这些还是不够明白,咱们就要多操操心了。”

这说的是梁家结亲的情况,宋奇果然是个奇才,常常一语中的,梁玉却又有别的考虑了。盖因宋奇指出,梁家担任实职是不可避免的,则官场上的暗流浅滩必然要遇上,一个合适的姻亲也是非常重要的。

吕娘子道:“三娘若是有心不如这样,看他们与哪些人家结亲,如果与各方牵扯太深那主不合适,要是与人全不交往,也不合适,取其中。”

梁玉道:“好。”

趁着年前回娘家的时候,向梁满仓建言:“大长公主知道了咱家的事情,也要给咱家保媒呢。我就对她讲……”趁机将自己的看法掺了进去。能得大长公主发话,梁满仓也是巴不得这一声的,连声说:“好!好!好!”

梁满仓心里还有一个小算盘——桓琚上一回倒得太吓人了,万一真的死了,岂不又要耽误婚嫁?照例,皇帝会说,我死了之后大家照常嫁娶,但是梁满仓与桓嶷的关系这么近,太不避讳了也不好。

梁玉得了他的话,陪着南氏去司空府里拜见大长公主,将梁芬的婚事托给了她。在长公主听了梁家的要求,将手一摆:“也太小心啦!”对梁家的识时务还是很满意的,没有过高的要求,就代表知道自己的斤两不会惹麻烦。

大长公主道:“梅花开了,过两天来赏花。”

南氏当时就答应了。

到了赏花会的这一天,梁玉亲自陪着梁芬过来。看梁芬的意思,嫁不嫁人也在两可之间。梁玉再次向梁芬确认心思,梁芬道:“有合适的嫁,没合适的就罢。”

梁玉点点头:“也好。”

到了大长公主的赏花会,梁玉吃了一惊:【怎么还有别人呢?】

这话还要从头说起,近来大长公主做媒上瘾,不止梁芬,她还兜揽了其他的好几桩相亲的差使,趁着才下完雪天气好,将小娘子们聚到一起来,她也好把这些人都掂量一遍,一个个地都给安排个好归宿。

梁玉举目一看,来的人里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通过问候,又辨别出了以前没认识的人。带着梁芬与大长公主打了个照面,梁玉就知道梁芬的事情有点难。来的小娘子多半有家人陪同,小娘子们大多比梁芬小好几岁,一个个鲜灵水嫩。

晋国大长公主拉着梁玉的手,悄悄对她一指其中一人道:“你看那个,给你家八郎做娘子可好?”大长公主伸手,能只捏一个么?

梁玉惊讶地问:“这是能行么?”这一位是一位宗室女,伯父是个国公。

晋国大长公主道:“怎么不行?”宗室女也得分个层次,也不是人人都嫁到名门望族的,还是得分人。公主没得讲,挑顶尖的人材,其他的也是依次递减。梁八郎是太子的亲舅舅,不算辱没。

梁玉暗暗记下了,又拜托大长公主看梁芬的事情。大长公主也有点为难,梁家的姑娘也不愁嫁,顶好的没有,次一点的还是有的。如果太次了,大长公主也怕落埋怨。想了一想,道:“我倒有个主意。”

梁玉忙说:“还请赐教。”

“这么些年你们都等了,也就不在乎这几天,过两个月,各地贡士来得多了,从那里选!”

“哎哟!不愧是殿下!”梁玉又看一眼梁芬,只见她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当即道谢。又记下了大长公主所言的小娘子。待赏花会后,即回梁府告诉梁满仓。

梁满仓和南氏都对大长公主所言很感兴趣,决定去拜访大长公主,梁玉即功成身退,回去准备给桓琚父子的新年礼物了。

新年的礼物已经准备过一遭了,这次也是依样画葫芦,金帛打底,然后才是珍玩。因桓琚病过,进上的许多物件就添一些康健的含义。桓嶷那里,太子妃快要生产了,保佑生子的东西是少不了的。林林总总,又是一长串的单子。

到了正旦,梁玉又得进宫领宴,再领了赏赐出来,一里一外也不亏损。出了正月,先给美娘办了度牒,美娘担心梁玉的身体,先不去无尘观住,且在府里陪梁玉。袁府正缺着人手,两家联姻场面不能小了,美娘多少能帮上一些忙。

梁玉于忙碌的空隙,又要往东宫里去——太子妃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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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到东宫的时候,那里已经聚了不少的人了。李淑妃带着儿媳妇来了,两人都有生育的经验,李淑妃正执掌后宫,是应该出现的。太子妃的母亲也来了,女儿生育,她得到了探望的许可,桓嶷将她接了来,希望她能陪伴太子妃直到出了月子。

在这方面,桓嶷也很谨慎,不愿蹈杜氏的覆辙。当年桓琚请徐国夫人帮忙照料的时候,必也不愿发生后来的事情。若不想外戚没了下场,就要防微杜渐,桓嶷便只说了“一个月”。饶是如此,陆府也颇觉得太子是个好丈夫了。

李淑妃坐在一边,见梁玉来了,道:“坐吧,已经发动了。”

梁玉看看位次,在李淑妃下手坐下了,问道:“怎么样啦?”

“她的母亲已经进去了,我们只在外面支应就是了。东宫里的旁人我都没叫她们来,良娣带好孩子、孺人照顾好自己,就算是帮忙了。”

“您想得周到。三郎呢?”

“还在两仪殿里议事。”

“哦。”

里面太子妃的声音一声叠一声的,渐至无声,梁玉的心揪了起来。她见过好几个产妇,都是自家嫂子,都没有这么紧张。再看李淑妃,手里的念珠捻得飞快,口中念念有词,梁玉开始恨起自己做道士的时候不认真,没背几篇应景的经文来。

又过了一阵,里面还是没有声音,桓嶷可是被放了回来了——桓琚也很关心太子妃是不是能生个男孩儿出来。

桓嶷先看李淑妃与梁玉都在,听声音陆夫人在房内,心安了下来,故作镇定地道:“你们都在,我就安心了。”说完就开始踱步来,一圈一圈的,梁玉心道,【看来他们小两口处得不错。朱良娣当时,是没这个待遇的。】

等到天黑了下来,还是没有出来,桓琚那里打发了三波人过来,都没听到结果,又派了两名御医。接着,丰邑公主、安邑公主都来了。见到梁玉,问道:“如何?”梁玉恨得说一句:“我宁愿是自己在生,也强如这般等。”

又过一炷香,晋国大长公主赶在宵禁前也赶了过来。一群人在外面干着急。

再过一时,一队人挑灯过来,拥着一个小少女,见面就说:“阿婆。”

却是阿鸾来了。李淑妃道:“你怎么来了?”

阿鸾道:“晚膳的时候已经过了,我看阿婆与阿娘都还没有来,过来看一看。”

祖孙二人说话,桓嶷的步子也停了,阿鸾盈盈一拜,桓嶷笑笑:“你又长大啦。嗐,当年你出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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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未毕,里面一阵惊呼夹杂着婴儿的声音,所有人为之一振,李淑妃问道:“如何?”

门被打开了,一个宫女出来说:“恭喜殿下,是位小娘子。”

四周是一片大喘气的声音,都有些遗憾,如果是个男孩儿就好了,所有人都这么想。桓嶷抬手抚上了阿鸾的头:“你有妹妹了。”谈不上失望,他还年轻,妻妾也不算很少,男孩儿接着生就是了。

李淑妃道:“三郎,九娘才是辛苦的人。”

桓嶷笑道:“这是自然的。”

牵动了这许多人,生下个女儿固然欣喜,但是因为是太子妃,还是更盼是个男孩儿,这种莫名的压力让梁玉不停地捻动手指:【亏得我还有阿先。】周围都不是傻子,互相看了看,都欢笑了起来。

丰邑公主道:“过不几年,咱们又有一个可以一起玩耍的人啦!甚好!甚好!”

晋国大长公主嗔道:“就知道玩儿。你别把孩子带坏了。”

“要这么说,您才是长辈呢。”丰邑公主吐吐舌头,打趣起长两位的人。

梁玉道:“说起玩儿,趁着这个喜事儿,咱们不该热闹热闹吗?”

一群人叽叽喳喳,商议要怎么庆贺,要桓嶷设宴,还有满月酒,一定要盛大,得把她们这些人都请了来才行!李淑妃听她们越说越热闹,看看阿鸾,心头一动,【阿鸾年纪也不小了,也该露一露面了。】

养在深闺当然是好,但是结婚之后的路还得走下去,也得结交种种关系,是不能总拘在身边的。李淑妃问大长公主与梁玉:“你们家的喜事,什么时候办呢?”

晋国大长公主道:“二月二十三。”

李淑妃道:“唔,还来得及,到时候让阿鸾代我走一遭吧。”

李淑妃说到做到,到了二月二十三这一天,真的就让阿鸾去了大长公主家里去。阿鸾不经常出现在世人的眼中,才出现时,大长公主亲自去接了她进来,引得宾客侧目:“这又是谁?”

待知道是仁孝太子的遗孤,又都唏嘘,一转眼她都这么大了。

形形色色的目光中,阿鸾目不斜视,被大长公主领进去,放到萧礼的女儿那里,对她说:“这是素素。”

萧素素是今天的主角,端庄中透着少女的羞涩,问一声:“郡主好。”命奉茶,将阿鸾请到自己旁边坐着,又致歉,说今天会忙如果有疏忽了请见谅。阿鸾抿嘴一笑:“已经很周到了。”心中却想,【一生就都这样过了吗?何其繁琐磨人。】然而人人喜悦,都贺良缘。

阿鸾在萧府直呆到宴会结束,被萧素素的母亲陆夫人亲自送上了车,转回宫里。李淑妃问道:“你今天去看,怎么样?”

阿鸾笑笑:“挺好的。”

李淑妃狐疑地看着她,阿鸾点点头,强调道:“挺好的,很热闹。”

李淑妃道:“你将来,不会比这个差的。”得承认,萧礼下手稳准狠还快,萧、袁联姻确定之后,听到风声的人才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但是阿鸾是不会缺一个好丈夫的,】李淑妃想,【世间好男儿多得是,我总要为她做好这件事。】

阿鸾不知李淑妃还打过这个主意,见李淑妃没了吩咐,转去见母亲去了。

李淑妃独自一人,由孙女儿又想到了现在的太子妃陆氏:【他们还是要先有一个儿子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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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能生个儿子就好了。”太子妃对母亲吐露了心声。

陆夫人安慰她道:“你们还年轻,不要着急,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坏在了操之过急上。儿子当然要,太子才是你的根本。”

“可是……多么好的机会呀!”太子妃难过地说,“兴许是报应,听说良娣生了女儿的时候,我还暗自庆幸,哪知道自己也……”

陆夫人道:“人之常情。我还是要告诉你,不管是谁生的,都是你的孩子,自己先不要划了界限。”

太子妃点点头,问道:“三郎现在在哪里?”

陆夫人道:“还在读书。我看殿下不是个纵情声色的人,你不要疑神疑鬼。”

“没、没有的。”

“没有就对了,有自己的孩子是件好事,要把孩子照顾好。嗯?”

“我知道该怎么做。嗳,我只怕让三郎失望了。”

陆夫人道:“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母女俩絮絮叨叨闲聊的时候,桓嶷也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情,琢磨了一下,还是来看妻子。陆夫人笑对女儿说:“瞧,殿下来了。”对桓嶷一礼,悄悄地退了出去。

太子妃见到桓嶷就哭了:“三郎。”

桓嶷很慌张:“嗳,你别哭呀。这时候哭对眼睛不好。”他对女性知识有一些贫乏的了解,皆是拜生母当年在掖庭的时候闲话所赐,具体道理他也不懂,也不需要懂,更不会去研究。现在看到了,不由脱口而出。

太子妃抹抹眼睛:“嗳,不哭,不哭的。我只是想为你分忧,后嗣的事情定了,大事就算定了一半儿了。”

桓嶷道:“不急,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太子妃变得哭笑不得:【真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啊,安慰也不是这样安慰的。】心却渐渐踏实了起来。

桓嶷跟太子妃说了一会儿话,看妻子慢慢情绪稳定了,还当自己真是个会安慰妻子的好丈夫。对太子妃道:“你好好休养,养好了身子才能说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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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不大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来回讲,问道:“三郎近来忙些什么呢?不要太累了才好。”

“累不到我的,”桓嶷叹息,“我只要让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就好,现在朝廷大事是选拔人才,我的大事是带好弟弟。”

“四郎怎么了?”

“阴阳怪气。”桓嶷将桓岳挑剔了一遍,“就为了自己痛快,现在好了,自己又进去了。将阿爹还气坏了,每每见到我们兄弟,必是孝开头,以孝结尾。”他们还得变着花儿的去向父亲表忠心,要换着词夸桓琚是个好父亲。年长些读过书的就算了,年纪小一点的两三回就没词了,还得他帮忙想词儿。惨!

最惨的是回到京城之后,桓琚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小儿子也死了,又念叨起十九郎来了,都这个时候了,到哪里给他再找一个十九郎去?

“我让人告诉宋奇,王、李两家甭管闹出什么事儿来都先压一压,不要报上来了。免得又生事端。”

太子妃越听越同情,道:“都说老小老小,越老越小,耐心些会好转的。看看满朝文武,天下才俊,心情还不会好吗?”

桓嶷道:“我现在就盼着有一个能言善辩的人被圣人看中,也好救救我。”

太子妃终于被逗笑了。

桓嶷道:“别笑,巧言令色的我也认了。”只要别再让他那么心累受折磨。

太子妃笑得更厉害了,一扫之前的阴霾。丈夫肯与她交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他们都还年轻,孩子还可以再生的。太子妃道:“等我出了月子,去淑妃娘娘那里看看,我就不信,后宫里挑不出一个巧人来了。”

太子妃的主意打得挺好,出了月子即与李淑妃商议,看宦官里有没有能言者,好陪桓琚说话。李淑妃也答应了,正在挑选的时候,却又被打断了——桓琚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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