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锁金钗 第一五六章负情与裂心下

「我跟你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牵连到百姓的安危?许少棠,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认识的那个少棠,会帮乞丐治病,会替穷人试药,不管风里雨里,只要有病人,他都会愿意去出诊。

他认识的那个少棠,不会说安慰的话,不会给好看的笑脸,但是用在药方之上的用量,却会用心斟酌,反复思量。

只是他不知道。那个他认识的少棠,现在正在同自己作斗争,嘴里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一口一口和着唾沫咽下去,只为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

他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少棠,只要现在谁拿着一点鸦片或者吗啡,让他嗅到解脱的气味,他可能就会不顾尊严地跪下去了。

始终不离开的段烨霖让许杭几乎崩溃,他说出的话也变得如刀锋一样犀利,伤人而不自知:「每个人都有可能变成恶魔,只是时机的问题罢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想听的话,就是你发誓,永远都不会在我面前出现!」

「如果我不呢?」

「你试试。」

许杭的眼睛通红,整个儿就像吸了血的小兽一般。

「你果然是了解我,知道在这种时候,用百姓来威胁我最有用了。为了要我离开,你真的是煞费苦心。可是许少棠,你低估我了!」段烨霖揪住他的衣领用蛮力往自己身前抓,瞪着他说,「我就和你赌这一把,许少棠!一个月内,我不会踏进金燕堂一步,不过你也别指望能从金燕堂离开。我就让你看看,没有你这个特派员,我也拿得到那批药!」

说罢就是极痛心地一撒手,许杭一个不稳,往后退了两步,腰撞在茶桌上,茶桌晃了晃,桌上的瓷瓶落到地上,砸成粉末。

「赌赢又如何,赌输了又如何?难道你以为,即便你赢了,我就还能像之前一样装得天衣无缝继续在你身边待下去么?段烨霖,从你找回我名字开始,我再也不是‘许杭’了。」

「不管赢还是输,结果都是一样,对你而言,你都自由了。但是对我而言却不一样,」他的嗓音有一些喑哑,「我会离开你,但绝不是因为你的胁迫而放手,只是因为…我想放弃你了。」

赢下这个赌,或许就是一种怄气,跟许杭怄气,跟自己怄气。

他不希望自己日后回想起这场情爱,最终是以如此难堪的结尾收场的。就当是骗骗自己,骗自己不是因为许杭的奋力逃脱,而是他甘心放手。

许杭就那样扶着桌子,没有站直身子,也不抬头,段烨霖漆黑的眸子在他身上逡巡了一番,很沉重地闭上了眼,转身离去。

一只脚刚跨出门槛,许杭就冲他的背影吼道:「那你就说到做到!有骨气一点,别再踏进我金燕堂半步!别到我面前自取其辱!」

段烨霖下巴紧绷,没有回头,胸膛剧烈起伏,看得出来他的呼吸很用力,连肩膀都在上下微动。

人可以伤心,因为伤心相对的就是开心,任何人本质上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类型,只要有甜头,从前的难过就会忘记了。

但是人不能寒心,心冷了,是捂不暖的。

他段烨霖的一颗热心,捂着许杭这个冰坨子,没有感化了他,反而把自己彻底凉透了。像十二月里冷风南下,清晨结冰的树梢上挂的冰滴子,彻彻底底的冷啊。

踏出金燕堂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一棵树,硬生生把自己的根从泥土深处拔起,一步一步往外走,每一步都在流血。

放弃这段牵绊,不亚于将自己拦腰折断。许少棠是段烨霖心间的一块溃烂,一道疮疽,他要连着边上的腐肉一起把他挖掉,免得让自己千疮百孔,没有一处好肉。

他和他,终究是没走到灵肉相合,只能是相生相克。

眼睁睁看着段烨霖从金燕堂的门口走出去,许杭才终于松了口气,膝盖一软,像没有骨头的一块豆腐,软绵绵跪倒在地上,整个人不受控地痉挛。

如果那家伙再晚出去一刻,他就要出丑了。

他每个部位都在渴求着吗啡的救赎,十指扣着地面,又用拳头奋力砸着,好像这样能舒缓一些苦楚。

吗啡…吗啡…他需要吗啡。

他双手往前爬着,一点点挪,把自己移动到门槛。

「蝉…衣,蝉衣!」

偏厅的蝉衣其实一直在留心听着正厅的情况,直到听到许杭有些嘶哑且奇怪的叫唤,她才冲了出来。见到许杭那副惨样,她吓得六神无主。

「当家的!当家的!」

扑上前去,把许杭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一摸额头,不烫,甚至冰凉凉的,整个人就像被电击了一般,手脚都在抽抽。

「怎么会这样?是段司令打你了吗?啊?有伤口吗?」

蝉衣一把掀起许杭的袖子,那上头大大小小的针孔把蝉衣吓了一跳。

「呀!」

手臂都被青紫了,跟当初的沈京墨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密密麻麻的针孔看得人头皮发麻。

「嘘……蝉衣,别、别叫…」许杭把自己蜷缩起来,成了小小的一团,窝在蝉衣的怀里,额头一直在冒汗,嘴里却一直念念有词,「替我拿药…药…」

「还管什么药呀,您这样得去医馆呀!」

「不去…不能让他..知道…不能…」他的自尊犟在那里,不允许向别人乞怜。

尤其是…段烨霖。

「那您告诉我,药在哪儿呀?」

「抽屉…抽屉…」许杭虚弱地指了指一个方向,蝉衣小心地把许杭放下,拿着手帕给他垫着脑袋,小碎步急慌慌地跑过去,扯了扯抽屉,一下子就把整个抽屉都拉了出来,看着一个铁盒子,打开一看,好几排的针剂,虽然惊讶了一下,但还是拿去给了许杭。

「当家的,你看可是这个?」

许杭像是饥饿的人看见了食物一般,很粗鲁地抢了一支针剂,把袖子撩起来,噗呲一下就扎进自己的血管中!

那动作力度之大,蝉衣看着都疼得龇牙咧嘴。

液体缓缓注入许杭的身体,他的呼吸才慢慢平静下来,肩膀也不抖了,汗水一滴一滴沿着下颚滑走滴落。

到了此刻要是还看不出许杭究竟是什么病,蝉衣就白在他身边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了。只是她不敢去相信,她一心保护的主人,竟然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眼泪就顾自先心疼地掉下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当家的…」

许杭把针头拔出来,狠狠一丢,虚弱地冲着蝉衣笑了一下:「不要告诉…任何人…」随即身子往前一摊,晕了过去。

蝉衣伸出手抱着昏迷过去的许杭,早已是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