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之间火焰一闪即逝,而尖啸而至的声音则更令人措不及防,那个男人身边的一名游侠身形一歪,直接像是一截木头般飞了出去。他滚了几圈才停下,右肩上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血如泉涌,龙革甲的护甲值与其上以太引路构成的魔力防护救了他一命。但仅此而已,就算是治疗者将他拉起来,游侠也短时间失去了作战能力。
狩龙人机械地看着这一幕,冰冷闪烁的红光中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它向后拉下拉杆,转动枪膛,退下子弹,击针上膛,由于帝国十一式魔导铳还没有发展出气导式的结构,显得笨重而低效,但这时却充满了一种宗教式的仪式感。
方鸻没有第一时间攻击元素使与魔导士,甚至是治疗者,因为他在寻找一击毙命的机会。施法者有稳定生效的护盾,夜莺系有直觉闪避,因此游侠正是最好的目标。他们以强悍的感知能力作为自己生存的手段,但一旦没有发现敌人则十分脆弱。
倒下的游侠像是战场上的某个契机,某些人抓住了这个契机。虽然分不清攻击从何而来,但圣白之石的团长还是在那一刻抽出飞斧,用尽全力转过身去,将斧刃脱手而出,飞旋着向高地之上掷去。
他发出一声呐喊:“干掉他们!”
斧刃在一声巨响中撞在了一个铁卫士的大盾之上,深深地切了进去,那个铁卫向后一个趔趄。这声号令像是一个进攻的宣言,圣白之石公会的游侠们举起了手中的弓,拉开弓弦——弓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人们瞄准,深呼吸,然后齐齐松开了手,将一轮箭雨投射了过去。
半空中呼啸而下的黑点象征着一个答复——他们早看这些人不顺眼,不管打不打得过,但选召者的格言是打了再说。不就是一条命么,它有些时候很昂贵,但有些时候也要让位于其他的目的——这个目的可以是充满了利益与计算的,但也可以是纯粹而直接的,有着一种燕赵之士的气概。
来不及管后面了,那个男人是个经验丰富的指挥者,在方鸻出手的那一刻就敏锐地查觉出哪一边才是更好对付的对手。他先转过身狠狠地瞪了那个元素使一眼——后者这一刻也明白自己闯了祸,他似乎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不由自主地一窒:
“老大,我……”
“闭嘴,”男人打断他,“先对付圣白之石的人,将他们打垮。”
暮色的人在这时展现出了经验丰富的一面,并不需要人指挥,铁卫们已经自动组成了一条阵线,他们多是格兰沃灰鸦卫士,有‘灰月之卫’与‘秩序井然’这两条属性,并肩而战有大量加成,可以充分发挥出阵线的实力。
连成一片的黑色大盾犹如在格兰沃荒野之上的灰月照耀之下,形成一座冰冷的壁垒,而相差他们等级太多的圣白之石的游侠的这一轮箭雨在重装的铁卫面前显得有些软弱无力,箭矢叮叮当当撞在铁壁之上,并不能撼动其分毫。
铁卫们将大盾向地上一顿,两两间隔之间一个人向侧面打开盾牌,犹如壁垒上打开了一扇扇门。暮色的游侠与十字弓射手从其中闪身而出,举弓便射,双方箭矢在半空之中交错而过,虽是几点黑影,但飞过去之后圣白之石公会的中立刻倒下了好几个人。
游侠与十字弓射手身后,敏系职业,夜莺与双剑士鱼贯而出,犹如利箭一样奔下高地,射向圣白之石公会的阵地。“拦住它们!”圣白之石工会的团长见状大喊一声,同时身先士卒地拦了上去。
铁卫立刻出列,列成一道防线——但即便是以多打少,圣白之石公会的人心中明白,也不敢说是定胜。
高地下方,那个大剑士正挥舞着巨剑挡开圣白之石公会的箭矢,他身上至少中了两三只箭,但卡在厚重的链甲之间根本无碍。
大剑士哈哈大笑,轻蔑地向圣白之石的众人比了一个大拇指向下的手势,“不自量力!”他从身后拆下另一把大剑,双手握剑,用力一掷,将右手的剑向着圣白之石公会的阵线抡了过去。
回旋的大剑犹如风车的叶片,转眼之间便已由远及近飞至面前,铁卫们举盾格挡,但剑刃带着巨大的力道切入他们大盾之中,将盾面一分为二,又撞在他们身上。
圣白之石的铁卫犹如一部机器上飞散的零件一样崩飞了出去,滚落一地——巨剑继续向前,带倒了一片人。最先中剑的那个铁卫胸前甲胄卷曲开裂,玫瑰色的血液与白光一齐从口子里漫涌而出,他张大嘴巴,眼看是不能活了。
时间倒映擦了一把脸上的血痕,回头去看着倒了一地的战友,他握紧了手中的魔导杖,心中竟不是感到劫后余生的恐惧,而是愤怒。
他看向前方,团长正转过身去,吸了一口气:“维持阵线。”
后者声音不高,似乎也不敢确定这一战是否凶多吉少。但其犹如一座肃然的石像,目光淡然,身形挺直,无论结果如何,皆已作下了决定——至于其他的,就交给手中的剑来决定——
老树人身上火焰已熄,重伤的它沉默着看着面前的人类,仿佛正如树之心所言,他们之中兼具正直与贪婪,懦弱与勇敢,仿佛善恶皆然,他们前一刻是恶魔的帮凶,但后一刻又直面强敌、仗剑执言。
圣选者,真是一群复杂的生物。
众人还有一个唯一的希望,即谷口的另外半个团能及时赶到,只是看来有些渺茫。那么剩下的,就是那个未知的援手了。
就在那时,时间倒映再一次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那犹如黑暗的分野——
那是一声枪响。
确切的说,是第二声枪响。
男人很快意识到了不对,自己可能作了一个错误的判断。来自于身后的火力强悍得超乎他的想象,子弹打在魔导士们撑开的护盾之上化作金色的光雨,飞散的火花正带走护盾的耐久,六边网格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但一层层变淡。
魔导士们几乎是此起彼落地尖叫:
“攻击力好高!”
“快撑不住了。”
两台头部闪烁着暗红光芒的构装体轮流射击、前进,缓缓走出了森林,它们几乎不需要装弹的时间,交替射击,一道道白烟向前推进,夹杂着金色的光焰。几乎像是两个顶尖的铳士,等级与他们相当,甚至更高,在与他们作战,而且它们冷静无比,几乎不受外界影响——
“快拦住它们!”有人大喊一声。
但魔导士们举着手中的法杖,束手无策。他们的大部分法术对于构装体皆无效,心灵系更是全军覆灭,但凡与生命体有关的符咒与字节皆尽失去作用,而有限的可以产生效用的一系列法术,几乎全是出自于元素使之手。
元素使们先后试用了酸雨,瓦解射线,金属疲劳与以太冲击,但所有法术皆泥牛入海,直到有人声音震骇地喊了一嗓子:“高等魔抗!”这句话像是具备魔力,那一刻让所有人咒文皆尽哑然。
人们的目光不由投向那个男人。
男人张了张口。
这时一台构装体终于停下,一轮六发射击之后,半蹲在地,开始装弹。另一台构装体虽然仍在射击,但弹数也应当不多。只是忽然之间,森林之中又出现了另两道暗红的光芒。那一刻暮色的众人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跌落的全过程。
有人终于反应了过来那是什么:“战斗工匠!”但这个声音令人不寒而栗,那森林之中是什么等级的战斗工匠在与他们交手,对手又来自于何方?他们之中有战斗工匠,那个炼金术士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放出发条妖精。对于与战斗工匠交手来说,找出对方的位置,远比解决对方的构装体要容易得多。
他一连放出了十七只发条妖精,漫天飞舞的金色光芒几乎就已经是他的极限。这一幕在高地下面的圣白之石的人看来犹如奇观——他们公会中可没有这么高等级的战斗工匠,也想象不出对方全力出手是要对付什么人。
但时间倒映似乎猜到了,他眼中闪过了一道狂喜的光芒,是他们来了!
暮色的战斗工匠高举起右手,让发条妖精升上半空,不过他控制得并不精细,其中一多半都是系统的计算力在托管。金色的发条妖精化作一道道辉光,向着森林之中扑了过去。
人们仰着头看着这一幕。
但很少有人注意到,森林边缘的狩龙人停了下来;他们那一刻似乎听到了一片细微的,刺耳的嗡嗡声,一开始人们还没意识到那个声音是从何而来,但直到它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方鸻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风镜之下的目光闪烁着冷静的光芒——不管多少次,爱丽丝每一次看到对方这样的操作,都感到有一丝不可思议。
虽然她明知道,对方是拯救了芬里斯岛的英雄,他曾经击杀过一位神祇——不,两位。但对方过于稚气的外表,与总是慢人半拍的呆瓜反应,这两类截然不同属性糅杂在一起,总是令人充满了惊叹与复杂的情感。
林中闪烁着光芒的法阵,正投影出一只只银色的构装体,它们交相辉映着,悬挂在树冠层之下,犹如黑暗之中的星河。
当金色的发条妖精飞临树林上空时,人们看到从树冠层之中升起了一片银色的云层,天知道那个战斗工匠看到了什么,他几乎是惨叫了一声差点没有把自己的操控手套给甩出去。
下一刻那片银色的云层之中闪烁出无数的金光,那些金光十分杂乱——但它们的数目足够密集,犹如火网,从金色的发条妖精之间滤了过去,一遍,两遍,三遍。其实仍有漏网之鱼,银蜂的射击精准一直令人诟病,更不要说对抗发条妖精这样灵活的目标。
但那个暮色的炼金术士犹如吓傻了一样,他没见过这么多的灵活构装,更没见过会开火的构装妖精,即使是还有几只幸存者,但也在他如同喝醉了酒一样的操控之下,一头撞上了树丫,撞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男人转过头去,似乎想问什么,但看到炼金术士脸上失魂落魄的神色,想了一下没有问出口。魔导士们也意识到了对手与他们的战斗工匠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他们低声交流着:
“法师之眼。”
“预知术。”
得把对方找出来,他们不擅长于对付构装体,但对于构装体后面的主人,他们并不惧怕。
只是这些魔导士们才刚刚举起手中的魔导杖,忽然之间却又有点放不下来了。法师之眼需要在那片森林之中塑造一个探知结界,预知术差不多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他们举起的魔导杖之中,却丝毫也感受不到那片森林之中以太的流动——那仿佛是一个魔力的绝境,在以太的世界之中形成了一个奇观,那里空无一物,失去了以太,元素,物质甚至是咒文的力量。
犹如一个吸收了一切光线的黑洞。
若是原住民的魔导士此刻可能已经反应了过来,但这些选召者们在自己浅薄的基础训练之中寻找着记忆,过了好一阵才露出见了鬼一样的神色。他们好像终于记了起来,在魔法史之中描述过这么一类敌人——
他们以解析咒文,深入以太本质的力量为天职,借助古代魔导书的力量,他们对于以太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他们的知识与力量代代相传承,不要轻易在他们擅长的领域招惹他们。
他们是安吉那首肯的选民,是魔导之书的主人,是知识的宠儿,法咒的主人,是博物学者。
“见了鬼了。”
魔导士们面面相觑,举着魔导杖,退又不是,不退又不是。
男人也想说见了鬼了,一个高阶战斗工匠已是罕见,又哪里来的一个孤儿职业博物学者,他们是捕蝉的螳螂,而对方这只黄雀又从何而至?但他终于想起来不久之前自己得到的警示——博物学者,原来是这些人,是那个夜莺带回来的救兵。
他终于冷静下来,转过身去,向自己身边两人比划了一下。
要不是要保护匣子,他也想要去会会对方,但眼下嘛,只好交给自己两个副手。他们三人是这个团队中等级最高,实力也是最强之人,团队之中唯一的三个旅团成员。
魔法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用刀剑来说话。
两人并列出阵,一左一右散开,试图用速度绕开那四台狩龙人,插入森林之中。大猫人银灰色眼睛倒映着这一幕——他轻轻晃动了一下赤红的鬃毛,鬃须上的束环叮铃作响,握了一下圣剑的剑柄,甚至还有余暇用另一只大爪子拍了拍一旁博物学者小姐柔弱的肩膀。
他回过头去,冲她眨了眨眼睛:“别担心,你知道,他们外强中干。”
板着一张小脸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的姬塔轻轻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像真放松了一些。
大猫人这才向前一步,刚要伸出爪子向前放出神圣结界,挡住冲过来的一个夜莺与一个双剑士。但正是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一声冷冽、清脆的呼喊从一侧传来:
“utn's oiamuns!(古塔语:神圣美德!)”
一道银色的壁障,从森林的边缘扩散开来,犹如黎明之光,晨曦的幽火,它像是一道扩散的波纹,向着远方横扫了过去。那个夜莺与双剑士看到这一幕鬼叫着后退:“天堂之剑,欧力骑士!”
“是她!”
那个男人也脸色大变,仿佛遇上了最棘手的对手。
而森林之中冷冽、清脆的语调也再一次出现变化:“oigmu kaste!(古塔语:以荣誉之名!)”
银色的火焰化作一束利剑,犹如天国的剑柄,正执于仲裁者之手,它向前横扫。那一刻暮色公会的铁卫纷纷脸色大变地转身,举起大盾,护在施法者之前,挡住这道银色的光焰。
但少女冷冽的声音高喊:“vaen'luam roh'vk,meus roh'vk——(古塔谚语:敌愈众,我愈强——)”
银色的光焰骤然之间明亮了几分,犹如主的长矛,先前发生过的一幕,现在换了一个对象发生在了暮色公会的人身上,铁卫们纷纷飞了出去,摔了一地。
光焰减弱,然后几人才看到那边的森林之中,走出了一位矮个子的女士。
一身雪银的铠甲闪烁着明光,如花瓣一样的板甲裙衬托起下面带蕾丝边儿的战裙,下面是一双漂亮的小靴子,她双手握着一柄战戟,从森林之中走了出来——上面小小的胸口雕刻着一只双头狮鹫,肩甲之上的玫瑰如同含苞怒放,片片绽开。
那是一个帕帕拉尔人少女,但方鸻从没见过这么精致与气质高傲的帕帕拉尔少女,与帕克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少女回过头来,冷静地向他们的方向说道:
“友人,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有幸与各位并肩作战。现在让你的构装体动起来吧,我来掩护你们进攻,我们一同惩戒这些恶徒!”
方鸻一眼便看出这个少女是个选召者,但他还从没见过这么一板一眼儿地说话的选召者,这才是真正的圣骑士嘛,与大猫人相比也是一个天一个地。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的狮人圣骑士,后者已经把剑插了下去,向他耸了耸肩。
“我认识她。”大猫人眯着眼睛说。
“待会在说这个。”
方鸻抬起头来,向那个方向答道:“女士,万分感谢——但你要掩护的不是它们。”
帕帕拉尔人少女有点意外地看着这个方向,那四台狩龙人在她看来十分强大,而自己攻击不足,防守有余,双方配合,正是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只是方鸻并不在意她的意外,他看着暮色公会的方向,轻轻将手放在了信息化水晶上。若是没有这个意外的因素,他其实也要用这一招的,否则单凭四台狩龙人,还真难击败对方。
于是在帕帕拉尔人少女有些讶异的目光之中,一种厚重的、手持长枪的,骑士一样的构装体,正从闪烁的光门之中缓缓走出,一台一台地出现在了森林的边缘。
她开始还轻轻地数着数,但数到后面,漂亮的眸子忍不住瞪大了。
她十分有礼貌地,轻轻说了一句:“我好像有些多此一举了呢,阁下。”
“那到也说不上。”方鸻笑了一下,回答道。
这些东西看起来多,但其实没那么厉害。
可惜暮色公会的人可不知道这一点。
他们正用一种活见了鬼一样的神色,看着出现在森林边缘那二十三台高大的构装体。那男人脑子里的思维第一次感到有点一片混乱——他们只是来拿一个崇山之心而已,这又究竟是惹到了何方神圣?
他忽然有些想不出,那森林之中的战斗工匠,究竟是哪一个层次的存在了。
“老大……”暮色的人第一次生出了退意。
但男人隐隐感到,他们可能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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