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她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探寻。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她的背挺得更直了。</p>
“真可怜。”这声音介乎男孩儿与男人之间，语气中并没有同情反而带了股玩弄的味道。那暖暖的吐气声就触在时一的耳畔，濡湿了她耳朵上细微的茸毛。</p>
她没有动。像个木头人似的保持着自己的姿势。</p>
既然身边的是个活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p>
只是一向都有家丁把守的明堂，是怎么混进这样一个人的？还是说，这个人是杨永花故意放进来的。</p>
“年纪轻轻就要嫁到卫府守寡，卫阳那病秧子，怕是连鱼水之欢都给不了你吧。”那声音完全不掩饰戏谑，或者说直接就是用嘲弄的语气说出口的。</p>
时一也并没有慌乱，淡淡回复道：“嫁什么人是我的事情，就不牢阁下操心了。且卫家大公子为人雅正，能够成为他的妻子，是我的福气。”</p>
这人和她说话的距离不远不近，却始终没有碰她一个衣角，绝对不会是杨永花放进来的。杨永花也不会蠢到在这个关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是她真的失贞，那么嫁到卫府的就该是杨永花自己的女儿了。</p>
“守寡也还好，只怕被卫家人‘通敌卖国’的名声牵连，一起被治罪呢。”声音轻快起来，好像还带了丝期待。</p>
“这就更不必阁下操心了。”她缓慢地闭上了眼。</p>
她心中莫名笃定，无论黑暗中的这个人是谁，不会动她就是了。</p>
“外面都在传顾御史的大女儿沉静寡言，今日我看倒是有几分牙尖嘴利。”声音自顾自笑了起来。</p>
时一掩在衣袖的手指动了动，没再继续接话。</p>
原主有个怕黑的毛病，月儿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执意在门口陪伴她。可现在的明堂多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她心中的恐惧无形减少了许多。</p>
见她没接话，那声音也不再开口。角落里的盘香发出了最后一声“噼啪”，损耗完了自己所有的生命，门外守着的月儿也被家丁给赶走了，明堂彻彻底底进入了无声的黑暗。</p>
就这么跪了两天两夜后，到了时一出嫁的日子。</p>
顾常数是个好名声的人，不愿在卫家这种时候落井下石退婚，自然也不会在这门亲事上搞什么不体面的事情。作为顾家第一位出嫁的小姐，又是顾御史原配的第一个女儿，她得到了自己母亲所有的嫁妆，顾常数还亲自挑选了几个丫鬟，划了几个庄子田铺给她做陪嫁。让时一欣喜的事情是，月儿也在陪嫁丫鬟的名单内。</p>
顾常数此举得了民间无数百姓的好感，却着实恶心了自己的同僚一把。</p>
朝堂上的那些官员哪个不晓得顾御史曾经宠妾灭妻气死了自己的原配，更是不喜自己和原配所生的嫡女。所以，顾常数给自己女儿准备的这些陪嫁不过是用来赌众人的悠悠之口罢了。要是顾御史真的疼爱大女儿，就不会让她在这种时候还嫁去卫府了。</p>
也有寥寥官员，觉得顾御史这样精明的人在这种敏感时候还坚持把大女儿嫁到卫府定然不会像表面上的原因——得好名声那么简单。毕竟从卫炀查抄出的那些涉嫌通敌卖国的信件不是假的，皇帝对卫府的处罚也不是假的。就算顾常数再不喜欢自己的大女儿，任意嫁给朝堂上的清流官员也比嫁到卫家好。可没有非常的好处，顾常数还坚持要把女儿嫁到卫家的目的让他们想不通了。</p>
“起轿。”喜婆招呼了一声，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动了起来。月儿跟随在喜轿身侧，悄悄地替自家小姐抹泪。民间的姑娘出嫁都是丈夫亲自来迎亲的，没有马，就是走也要走着来。可卫府的姑爷并没有出现。她替自家小姐不值。</p>
她不晓得的是，结婚这样的大事，作为新郎的卫阳也是想亲自迎亲的，但东都的所有人都晓得卫家的嫡子卫阳是个活不到十八的病秧子，女方的家长顾常数为了表示自己的通情达理也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加以计较了，还特地派人嘱咐了他不要过来。他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p>
喜轿在鞭炮声中进了卫府。</p>
卫家大少爷的身体不好，自然也是不会有射轿门、抱着过火盆这些环节了。而且正值敏感时期的卫府，来婚礼现场观礼的客人也没有几个，都是自己本家的人。喜婆扶着时一进了新房，其他客人们随意宴饮，便当是礼成了。</p>
一路陪着时一的月儿从来没见过这样潦草随意的婚礼，哭都要替自家小姐哭死了。</p>
盖着红盖头的时一，不好掀了自己的盖头安慰她，只能听着她或短或长的抽泣着。</p>
新房内，卫阳已经等着了。</p>
他盼了新娘十七年，早就迫不及待一睹芳容了。</p>
喜婆理解少男少女初次见面的那点着急，也不多逗留，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带着月儿出去了。</p>
月儿原本还替自家小姐委屈的，可颜控的她，悄悄看了姑爷一眼，发现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配自家小姐是完全可以的，也便觉得自家小姐没那么委屈了，悄悄又止住了抽噎。</p>
新房内的蜡烛燃烧出“毕毕剥剥”的声音，时一安静坐在床沿，等待着新婚丈夫挑起她的盖头。她等了好久好久，都没等来视觉的解放，于是低声问道：“夫君可是忘了我了？”</p>
卫阳就这样面对着她站着，没有说话。再过了良久良久，轻声道：“睡吧。”</p>
他自顾自上了床榻，盖上了被子。</p>
看来他是不中意自己了。时一心里很清楚，她逃婚这件事情恐怕整个东都的上流人士都知道了。只是别人没必要去管罢了。</p>
平心而论，没见过几面还逃婚过的女人成为了自己的新娘，自己也会不开心的。这么一想，时一心里清明了许多。她也没做其他解释，自己替自己掀了盖头，往床上那么一躺，喜被这么一拉，沉沉睡去了。</p>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且慢慢来吧。她会证明自己的。</p>sxbiquge/read/43/432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