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什么年代,但凡是新兴的政权,总是需要一些花瓶来点缀粉饰一下,让人们能够直观的看到希望。
斐潜迎接吕布,甚至不是在平阳等着,而是准备到河东。
袁绍都能迎二百里,为什么斐潜不可以?
当然,到底平阳到河东距离也比较近,就算是到河东境内,也不过是两三百里的距离而已,所以再加上快马走官道,所以也不需要消耗太多的时间。
不仅斐潜自己亲自南下相迎,而且还带着另外一个人……
杨修。
带着杨修,自然有斐潜的用意,只不过似乎杨修也明白了斐潜的意思,因此很乖巧的跟在斐潜身边,就算是不习惯乘坐战马,导致双股被摩擦得有些出血,依旧是一声不吭。
倒是斐潜看见了,让人给杨修他垫了几块皮褥子……
吕布如果真正加入近来,那么整个山西政治集团的拼图便可以说是比较的完整了。
从某一个层面上来说,斐潜是现在山西集团的当下最优领袖。
之前的山西领袖么,自然是杨彪……
王允有过一个短暂的机会成为山西的领袖,但是王允在诛杀董卓之后的所作所为让人太过于失望,导致王允最终不仅是失去了这个位置,而且还丢失了自家的性命。
当然,山西政治集团只是相对于山东的那一帮子的人来说的,其实在汉灵帝时期并没有真正成型过。
如果硬要说有比较成型的一次,也不是杨彪作为首领,而是董卓。
汉朝历代,都有山西出将山东出相的俗语,所以作为山西首领,其实杨彪并不符合的,因为杨彪杨家反倒是有些被山东士族同化的感觉,以经书为主,并不是军中将门出身,也不是武勋世家。
董卓则不同,他起初投并州军,后来统领西凉,基本上来说就是走得武勋的路子,虽然说董卓出身并不是很高,但是对于山西领袖来说,军权和武力才是关键的重点,因此来说也勉强能够当得。
在后世最经常讲起董卓的最大恶行,便是废立之举。但是实际上废立这个事情上,对于汉代朝堂来说,并非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事情,因为干这样的事情的人,在整个大汉三四百年期间,大有人在,也不见得各个都成为了反面的教材。
越站在高位,斐潜越能够理解一些以前所不能理解的问题。
有很多事情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什么联系,但是实际上当其发生的时候,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山西之人要夺取原本朝堂之上的利益,那一部分是最容易下口的?
自然就是死了何进的何氏集团,又够肥,又好吃,又容易下手。
董卓对付何太后,就必然要对付少帝刘辩,这两个人原本就是一体两面的,不管是留下哪一个人,都会引起死灰复燃,也必然会继续约束着董卓的权力,所以董卓要完全掌握政权,就必须胁迫何太后放弃临朝。
而最有意思的是,董卓废立少帝刘辩,正是借用何太后的名义。
及其符合大汉的规矩。
按照东汉后期形成的制度,从皇帝去世到幼帝亲政前的一段时期,临朝的皇太后在政治上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掌握包括选择皇位继承人等重大国事的最终决策权。何太后临朝听政业已昭示天下,董卓藉太后之策行废立之事,就获得了合法的名义。
就算是之后山东士族们多次口诛笔伐董卓,但是也多数围绕在毒杀废帝身上,对于废立少帝刘辩这一件事情上,倒是一笔带过,这就说明至少在这个环节上,董卓之举还是符合合法流程的。
废帝,自然跟着就要干掉何太后,两个人都要收拾。
因为就算是何太后归政之后,她依旧是大汉名义上的太后,所以仍然可以通过刘协,对朝政发生影响,使董卓难于真正操纵皇权。更严重的是,董卓既然已经恶了刘辩,就已经和何太后结了仇,不可能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早在中平元年,就有阎忠劝说劝说手握强兵的皇甫嵩,“征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表示让皇甫嵩直捣洛阳,清除宦官,继而代汉称帝。有意思的是,皇甫嵩其实严格说起来也是凉州出身,虽然阎忠没有能够劝说成功,但是后来者董卓却完成了皇甫嵩没有做的事情,这难倒仅仅就是一个巧合?
所以当董卓开始动手搞何进的时候,以袁隗为首的山东集团不仅袖手旁观,而且推波助澜,然后也从中获利……
只不过袁隗没有想到的是,董卓下一个就盯上了他罢了。
世事难以意料,斐潜之前也没有想过自己会登上山西集团领袖的这个位置,但是从荀谌隐隐约约的词语当中,斐潜忽然就意识到了这个事情。
或许斐潜自己并不觉得什么,但是在山东士族眼中,斐潜这个征西将军,不仅手中掌握了原本属于王允的太原上党的地盘,而且还收编了西凉集团,甚至将手伸到了河东和汉中,这几乎已经是一个庞大的山西政治集团的雏形了,因此对于斐潜来说,如何维护和搭建好整个的集团架构,就成为了斐潜现在面临的考验。
做得好,或许可以避免董卓和王允的覆辙,做得不好,或许就像是袁术一样,成为他人崛起的养分……
斐潜看了一眼一旁多少还是有些狼狈的杨修,目光在其身上游弋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扬声说道:“加快速度,至临汾处歇息!”
“唯!”
听到了斐潜的传令,杨修只能苦笑了一下,咬着牙苦挨着,毕竟他也清楚,他在斐潜面前还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不管斐潜给出的是什么,很多时候只能是咬着牙吃下去……
而且斐潜的确已经是放慢了速度了,要不然按照原本骑兵的快速行进的速度,日行两百里不是什么太离谱的事情。
斐潜也没有故意要刁难杨修的意思,只不过杨修确实是底子太弱了,嗯,或许斐潜自己当年也是差不多这样,只不过人总是健忘的,尤其是自己的丑事。
杨彪杨氏家族的妥协,就像是当年杨彪在董卓面前妥协了一样。当然,在董卓那个时候,妥协的不仅仅是杨彪一家,以袁隗为首的山东士族也是一样。
杨彪杨修究竟有多少的忠心,这个斐潜并不清楚,但是斐潜知道,这仅存不多的忠诚,是建立在斐潜自己手中的权柄之上的……
而杨氏和王氏的最终靠拢聚集,也将会引起整个山东士族的恐慌,就像是当年董卓和吕布的结合一样。
袁绍袁术的出奔也就说明了这一点。
在加上当时董卓的手段确实也出了一些问题,因此就算是当时没有王允,最终也是会导致山东山西相争的……
这么说来,王允当时确实是为了大汉朝堂不至于分崩,才决定站出来的?
有这个可能。
但是不管如何,斐潜现在,就是重新整合山西的这个集团架构,将吕布,杨彪杨修,还有在太原的王氏,这些在上一次政治权利斗争当中剩下来的人物,聚集在一处,为将来的山东山西抗争打下基础!
而这些人,会顺利的统合在一起么?
斐潜不得而知,但终归是要尝试一下。
临汾城在望,太史慈的队列也出现在了城外二十里之处,见到了斐潜的征西旗帜,太史慈连忙拍马迎了上来,远远的就下马拜倒在道左。
“子义不必多礼……”斐潜也下了马,扶起了太史慈,拍了拍太史慈的肩膀,笑着说道,“河东事务繁杂,子义辛苦了……”
“为主公分忧,不敢言劳苦!”太史慈连忙说道,“温侯一行已至安邑,裴使君已是接洽款待……不知主公是于临汾此地等候,还是……”
斐潜点点头说道:“既然来了,就不比半途而废,且休息一晚,明日启程!”
“谨遵主公之令。”太史慈应下,便转头和黄旭对接,将携带而来的各项物资补充到斐潜的直属部队当中,并指挥着兵卒帮助着一同扎营。
这些事情么,斐潜自然是不管的,他只需要找个地方坐着就是。当然,在全体营寨没有搭建完毕之前,斐潜还是不能休息的,毕竟作为军中表率,该有个样子还是要有个样子的……
至于什么亲力亲为去和小兵一同劳作?
不要乱开玩笑,校尉去做还差不多,若是升到了将军位,还要去做这些粗重活计,那让中低层的士官,还有什么盼头?
这一路而来,斐潜思来想去,心中依旧有一个问题始终未能够寻找到答案,就是当年在长安之时,董卓究竟是怎样最终从山西政治集团当中被割裂的,换句话说,因为什么事情,或是什么起因,最终导致了已经初见雏形的山西政治集团不惜自废武功,选择刺杀董卓……
那一段时间斐潜在并北打仗,再加上王允也已经身故,仅存下来的**参与者只剩下一个吕布。
吕布能知道当时的真相么?
斐潜摸了摸已经长出来了一些的胡须,心中想着,依照他对于吕布的认知,恐怕吕布到现在也未必知道其中的奥妙……
说不定连想都没有多想过。
大多数的人只是想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对于那些隐藏在阴暗当中,阴影之下的东西,很多时候是选择视而不见的,毕竟要看到这些,是要很费脑子的。这并不能怪吕布,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脑容量的,只不过斐潜作为即将统合整个山西势力的下一任领袖,自然不能不考虑这些事情。
斐潜将目光移动到了杨修身上,看见杨修正毫无形象的坐在一颗大树之下,汗水淋漓,将两只腿岔开,伸得直直的,隐隐的血色从裤裆下渗透出来,整个人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往日的什么风度翩翩的士族子弟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头兵……
斐潜不由得微微一笑,示意黄旭去将其叫过来。
吕布不清楚,杨彪多半是清楚的,而作为杨氏继承人,杨修也很有可能是知道其中的内幕的……
“德祖,这一路辛劳,可是习惯?”斐潜一边示意黄旭给杨修个胡凳坐,一边说道。
不习惯骑马的人,骑马久了,两条腿就会感觉和断了差不多,下地一瘸一拐八字脚都是轻的,像杨修这样细皮嫩肉的,摩擦的血肉模糊几乎就是肯定的,能到现在依旧强撑着,不出口抱怨,也没有破罐子破摔,已经让斐潜有些刮目相看了。
杨修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将军召修前来,不知有何吩咐?”幸苦不辛苦难倒看不出来么?被折磨就被折磨了,认了,结果折磨完了还要问爽不爽,这让杨修如何能忍得住?
斐潜哈哈一笑,他之前还觉得杨修过于深沉隐忍,连这样的苦头都能够一声不吭的忍下来,会不会有司马懿的潜质,结果现在看起来,杨修依旧还是杨修,聪明是足够聪明,但依旧不够无耻。
“子初,去取些跌打油膏来给德祖……”斐潜转头吩咐道,然后对着杨修说道,“你我同为山西之人,虽说未必可为万人敌,但是至少也要兵马娴熟……这跌打油膏,乃平阳张神医秘制,德祖可涂抹于伤处,舒缓痛楚……”
人体的皮肤强大的修复机能,但是血小板凝结的过程当中,会拉扯皮肤导致紧绷,而若是继续行军,必然会导致刚刚才紧绷凝结的皮肤伤口重新被破坏,而油膏就可以松弛皮肤伤口,避免一再重复扯裂。
斐潜释放了善意,杨修也微微低头,拱手称谢。杨修可以说是属于聪明绝顶的那一部人的,所以自然也明白斐潜话中之意,并且斐潜也说得很清楚,并没有遮掩什么,“山西之人”至少需要兵马娴熟……
“将军之意,欲以武勋定国乎?”杨修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斐潜笑了笑,说道:“德祖有何高见?”
杨修抬头看着斐潜,缓缓的说道:“武可靖边,不可定国也!”
斐潜倒也没有因为杨修这样的说法而生气,而是说道:“如此便是逆董之由?”
杨修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不满意斐潜的跳跃式的问题,但是毕竟现在征西将军斐潜处于强势位置,自然只能是接着斐潜的话题说道:“逆董?非也。董仲颖乃毒祸渐深,篡逆已兆,咎由自取也。”
“篡逆?”斐潜问道,“可闻其详?”
杨修也不避讳,直接说道:“董仲颖至长安,遂僭拟车服,乘金华青盖,爪画两,以试众臣,此乃其一;其二,董仲颖自封太师,公卿见之,谒拜车下,亦不为礼;其三,董仲颖拟以功德无殊,而有过差为由,废除和、安、顺、桓四帝之号……”
斐潜的眉头不由得扬了扬。
前两条么,斐潜是有听说过,但是第三条么,倒是在杨修这里第一次听闻。
所谓的什么金华青盖之车,在汉代,一般是作为皇太子才能乘坐的车辆,所以说起来董卓在这个方面是有僭越的,而自封为太师,又自称是汉帝刘协的尚父,表现出凌驾刘协的气势,俨然以王者自居,这两点其实虽然说是过分了一些,但是也不是没有人干过……
所以严格说起来,只有第三点,才最终导致了山西政治集团的分裂。
不管是山东还是山西,在朝堂之上的士族子弟,大都是以清流自居的,而这些汉末党人名士的清议运动,虽然表达了对当时fubài政治的不满,但直言批评东汉皇帝者却并不多见。董卓则不仅提出和帝以下诸帝“功德无殊,而有过差”,又表示要公开贬去他们的庙号,这显然是一项非常之举,可能会被党人名士视为否定东汉整个的皇统血脉,乃至成为了准备废汉自立的重要先兆。
并且当时董卓为了维护自身的权位,大肆安插董氏家族当中人员,不管其是否有才能,就算是还在龆龀的子孙,也一律封侯,和迁都之前董卓那种“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的行为大相径庭,所以也自然被士族理解成为了过河拆桥,准备全面舍弃山西士族的行为。
“原来如此。”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前车覆,后车诫也。若不得心齐,纵一时得势,亦不可久也,德祖以为然否?”
杨修沉默片刻,拱拱手说道:“将军所言甚是。将军放心。”
“善。时候不早,德祖可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斐潜该问的也问了,该说的也说了,自然就下了逐客令。
杨修自然领会,告辞离去。
斐潜看着杨修的背影,虽然解开了一个疑问,但是同样也加上了一块石头……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向前而行。
就像是m在高速道路上行进的大货车,发现眼前有个小车什么的,而要来急转弯或是急刹车,小车什么不知道,但是自己的下场肯定就是车毁人亡了,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以最小的损失,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