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顾城的醉花楼,是当地最负盛名的花楼之一。
其装饰与布局皆遵循典雅之风,与寻常花楼相比,更多了几分含蓄蕴藉之美。
恰似在一群袒胸露怀的女子当中,有一位蒙着面纱的少女亭亭玉立,她举手投足间,那若隐若现的风姿,不着痕迹地撩拨着男人们心底最原始的欲望,勾起他们无限好奇。
尽管正值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之际,那醉花楼内却依旧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不断,几个炭火盆摆放在各个角落,室内便比外面暖和许多。
只是相较夏日的热闹喧嚣,此时却略显冷清。不过,仍时不时有文人雅士慕名而来,为这醉花楼增添了几分文雅之气。
恰在这时,吴主簿紧紧抱着用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脚步匆匆地迈进醉花楼的大门。
他身穿藏青色长袍,头戴束发冠,长相普通,若走在长街上怕是没人会多看他一眼,然而,他那高挺的鼻梁,却如山峰般突兀而醒目,为他平凡的面容添了几分硬朗与坚毅。
楼内的姑娘们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他,纷纷笑着打起了招呼:“哟,吴主簿,您今儿个又来找诗云妹妹啦。”
一位正在客人怀中舞动身姿的舞女,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包裹上,不禁轻呼出声:“哎哟,吴主簿,这是凑够赎诗云姐姐的银子了吧!”
吴主簿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抬起下巴,使劲儿挺起胸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具男子气概,大声说道:“没错,带我去找老鸨,赎诗云的银两我已经凑齐了。”
“好嘞!奴家这就带您去找妈妈。”
一位打扮得极为妖娆的女子扭动着身子走了过来,她胸脯半露,手里轻摇着丝巾,对着吴主簿抛了个媚眼,“您跟我来吧,吴主簿。”
吴主簿只觉脑袋一阵发沉,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走路时也开始摇摇晃晃,好似喝得酩酊大醉一般。尽管脚步虚浮,他还是咬着牙,艰难地跟着那妩媚女子走上醉花楼的二楼。
相比醉花楼中的灯火璀璨夺目,丝竹管弦之音不绝而言。
与之仅一街之隔的对面长街,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黑暗如墨,寒风似刀,那呼啸的声音,好似要将世间的一切都斩碎。
在这长街的一处墙角,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妇人静静地伫立着。她身上的衣物虽洗得发白,却收拾得极为整洁。
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此刻,她的双眼盯着不远处的醉花楼,目光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当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步步走进醉花楼时,她的身子微微一颤,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满心的酸楚如潮水般翻涌,几乎将她淹没。
“哲儿,你为何就是不听**话呢?怎么就这般痴迷那个烟花女子啊!”老妇人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喃喃自语,声音被寒风瞬间吞没。
而在老妇人对面的二楼之上,奕恒静静地站在黑夜中。
自晚饭结束后,他便心急如焚地匆匆离开了县衙。
之后,他一直守在吴主簿家门外。
没过多久,只见吴主簿抱着一个包裹打**门,踏上了长街。
奕恒立刻暗中跟了上去。
在跟踪的过程中,奕恒发现还有一位老妇人也在默默地跟在吴主簿身后。
从老妇人那关切得近乎焦灼的眼神中,奕恒能判断出,她对吴主簿并无恶意。
终于,当吴主簿怀揣着银两踏入醉花楼的那一刻,寒风中飘来一声饱含深情与无奈的声音——哲儿。
听到这声呼唤,奕恒心中顿时了然,这位被大家称作六婶的老妇人,竟然就是吴主簿的亲身母亲。
对方,果然如自己猜测一般,她果然与吴主薄有深厚的渊源。
那时,市井间流言纷纷,说有个富商巨贾家尚未出阁的闺女莫名怀了身孕。她的父母觉得这是家门奇耻大辱,一怒之下,将她赶出了家门。
而与她相好的男子,因为心性胆小懦弱,根本不敢站出来承认这段感情和,承担相应的责任。
于是,可怜那女子,只能四处流浪……后来听说,她在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里,因难产而死。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多年之后,那女子不仅没有死,还辗转来到了北顾城县衙,当了厨娘。
这一待,就是半辈子。
至于她当年生下的孩子,想必是她实在没有能力抚养,无奈之下,就送给了一对夫妻。
时光匆匆,吴主簿长大**。
三年前,那县衙中本就年迈的老主薄辞官,回乡养老,六婶心痛儿子,便将他引荐给李知县。
李知县见吴主簿年轻有为,办事得力,便任命他做了主簿。
奕恒的推测虽不敢说完全精准无误,但事情的大致脉络走向,确实如他所料。
……
在醉红楼那宽敞典雅的会客厅内,暖意融融。
醉红楼的老鸨身披一袭名贵貂袍,慵懒地坐在炭火旁,享受着这片刻的惬意。
“妈妈!吴主簿来了。”
那身姿婀娜、妩媚动人的女子轻轻推**门,莲步轻移,朝着老鸨走去,而后乖巧地站在了老鸨身旁。
此时的吴主簿脚步虚浮,身形摇摇欲坠,却仍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裹,艰难地走向老鸨。
他将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疲惫:“老鸨,我把赎诗云的钱带来了,你且点点数。”
说着,他打开包裹,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这些可是足足三十两文银。”
老鸨抬眼瞥了瞥桌上的银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对诗云当真是一片真心。如今我把诗云托付给你,也算是了却我这个做‘母亲’的一桩心事。”
顿了顿,她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知道咱们这儿赎身的规矩,我得先验验这些银两的真假,才能给你立文书,等这一切办妥了,诗云才能跟你走。”
吴主簿实在支撑不住,伸手扶着椅子缓缓坐下,语气中满是催促:“你快点办吧,我还等着带诗云赶紧离开呢。”
老鸨随即唤来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动作娴熟地开始清点银两,每一枚都仔细查验。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只能听到银两碰撞的声音和吴主簿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账房先生轻步上前,俯身在老鸨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鸨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如墨,原本就保养得极好的手猛地一扬,“啪”的一声!桌上的茶盏被她摔得粉碎。
“吴主簿,我还当你是真心实意要赎诗云,没想到你竟拿这些假银两来糊弄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这儿耍花样!”
老鸨柳眉倒竖,眼中满是怒色,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划破空气。
吴主簿听闻老鸨这般说,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他紧紧抱住那包银子,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随即放声哭嚎起来:
“这银子我明明仔细检验过真伪,绝不可能是假的!肯定是你这个黑心的老鸨故意骗我,还我银子!把我的银子还给我!”说着,他披头散发,像发了疯似的朝着老鸨扑了过去。
然而,他的身形还未触及老鸨分毫,便被一名身材魁梧壮硕的大汉给轻松挡住。
那大汉宛如一堵坚不可摧的肉墙,稳稳地立在老鸨身前。
就在这时,吴主簿心心念念的诗云,迈着莲步从房间外缓缓走了进来。
她身着一袭淡雅的罗裙,原本娇艳动人的面容此刻却冷若冰霜,不带一丝温度。
“吴公子,”
诗云朱唇轻启,声音中满是失望与嗔怒,“我一直以为你对我真心实意,没想到你竟拿这些假银子来赎我。你可真是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你让我好生失望。”
她手指门外,“你还是赶紧带着这些假银子走吧,莫要在此处胡闹。”
“诗云,我真的没有骗你啊!”
吴主簿听到诗云的话,心仿佛被千万根针扎着,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声嘶力竭地喊道,眼眶中满是泪水,“这些银子一开始明明都是真的!一定是这个老鸨和账房暗中动了手脚,把我的真银子给换掉了。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我今天跟你们拼了!”说着,他双眼通红,不顾一切地再次伸出双手,想要去掐老鸨的脖颈。
可他的反抗在大汉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哼!
大汉冷哼一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吴主簿的后脖颈。吴主簿就像一只被抓住命运咽喉的小狗,无论怎样张牙舞爪地拼命挣扎,都无法挣脱大汉的钳制。
他的双腿在空中乱蹬,双手无助地挥舞着,却始终无法摆脱困境。
“把这疯子扔出去!”
老鸨满脸嫌弃地皱起眉头,厌恶地瞥了一眼吴主簿,像驱赶一只令人作呕的苍蝇般挥了挥手,恶狠狠地吩咐道,
“让外面的人都知道,这家伙居然想用假银子赎诗云姑娘,简直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以后也别让他再踏进咱们醉红楼半步!”
大汉领命,提起吴主薄,像提着一袋**似的提出房间。
待吴主薄被大汉提至醉红楼大厅中。
那些窃窃私语的客人们放下手中的酒杯,姑娘们也不再顾盼生姿,所有人都像被磁石吸引一般,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吴主簿,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嘿,你们瞧瞧,这家伙可真是胆大包天呐!”
一个满脸通红、显然已喝了不少酒的胖客人,手指着吴主簿,扯着嗓子大声叫嚷道,“竟然妄图用假银子来赎诗云姑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就他那三十两银子,怕是连赎诗云姑娘一根手指头都不够!”
说罢,他还不屑地撇了撇嘴,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可不是嘛,这吴主簿看着平日里也算机灵,没想到在这事上竟是这般糊涂,简直就是个白痴!”
一位身着华丽服饰的公子哥儿摇着折扇,满脸嘲讽地附和道。
“我说吴主簿,你要是没钱,就别来咱们醉红楼充大头啊!”另一个尖脸的客人也跟着起哄,“还想给诗云姑娘赎身,也不看看自己那副寒酸模样,你配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笑声、嘲笑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把把利刃,刺向吴主簿。
吴主簿心碎神伤之际,往昔与诗云耳鬓厮磨、许下海誓山盟的画面,也如镜花水月般,在他脑海中轰然破碎。
而在楼上,诗云姑娘和老鸨并肩站着,居高临下的冷眼瞧着楼下众人对吴主簿的指责。
诗云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老鸨则双手抱胸,脸上写满了得意。
这种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们为自己神魂颠倒、不可自拔的感觉,就像酒鬼沉醉于美酒之中,令她们无比享受。
在她们眼中,吴主簿不过是一个愚蠢的猎物,而这场闹剧,不过是她们寻欢作乐的一场游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