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旁这些执政重臣对天子如此恭顺称颂的样子,再加上,刚才天子表现出的强势,让初入官场的观政进士赵大化,仿佛这时才感受到什么是赫赫皇权!
世代官宦出身的他,平素是傲慢的。
中进士后,这份傲慢更是在他这里有增无减,而自觉天下皆当为自己折服。
毕竟进士嘛,在乡里在家中,周围都会得到称赞他服从他的声音。
所以,尽管平素他也时常知道天子严厉处置了谁,但他毕竟没有亲身经历。
再加上,习惯性傲慢的他,本能的不愿意承认自己会怕谁,应该敬畏谁,而只本能地觉得别人应该因为他的才学敬畏他,所以他也就到此刻才意识到皇权的威严,意识到能要他命的不仅仅是他父母,还有天子。
关键是,天子还能要他全家的命。
朱厚熜现在也是因为掌控的兵力越来越强的原故,以及财力越来越充足的缘故,也就越发的傲慢强势起来。
触逆他龙鳞的个别大臣,他是毫不犹豫地想杀就杀。
渐渐跟历史上的嘉靖一样严厉果杀。
尤其是在俺答都主动求和后,身边吹捧敬畏他的人越来越多后,比如连首辅杨一清都不敢对他有半点批评。
所以,这种越来越专横、强势、霸道的心态也就在朱厚熜内心滋生。
而杨一清等天天在朱厚熜身边的执政大臣倒是清楚皇帝已经开始转变,所以,杨一清一开始还会求一下情,但现在,他直接称是,情都懒得再求了,怕的就是惹皇帝不快,而一怒之下把他也给咔嚓了,也让君臣对抗更加激烈。
因为他知道,重振军事后的皇帝陛下,只要愿意,就会有很多种办法弄死他,且天子独治,越来越权势滔天到压制官僚集团,已经不可避免。
所以,哪怕杨一清知道自己地位很高,军功卓著,也还被皇帝需要,他也没有打算自恃为几个大臣的死去触逆天子。
不过,朱厚熜越来越强势这个过程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在刚开始当皇帝的时候,他对杨廷和都还会虚以委蛇一番,后来大礼定后,他对蒋冕也还是容忍到对方到确实太过分后才出手,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的越发霸道专横起来,而不再先给警告,而是一怒就真的直接给雷霆之击!
如此一来,这个过程,就有种温水煮青蛙的效果。
反应迟钝的大臣,或者接触嘉靖不够多的大臣,也就很难很**知到这种变化。
甚至,有大臣还会沉浸在三五年前的习惯中,认真自己挑衅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而自己依旧可以借此坐享纷至沓来的不畏权贵、不媚皇权的美名。
所以,当赵大化因为反对科举扩招触怒天子而被判斩立决的消息传开后,许多官僚对此还是感到震惊的。
年轻的观政进士中,更是有本就不满科举扩招和相应新政的人,对此感到惊怒。
他们不明白,为何天子一边对自己这些人各种厚待,又一边表现的如此狠辣强势。
特别是,家中有人因被革职闲住而不能被宽恕起复的观政进士们。
他们与赵大化一样,对天子不惜用诛杀反对者也要用扩招科举的方式,解决官员不足问题,而感到非常愤怒。
“陛下只知滥用恩典,不知多行仁恕之道,而对已降罪者不肯宽恕,皆因奸臣作梗挑唆,才出现此等虽不寡恩却刻薄之现状!此非盛世应有的清和之政!”
“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发出倡议,这次顺天府乡试,凡意维护国家抡才大典,使其不至于滥用之忠直君子,皆当罢考,以明不为功名利禄而忍奸臣乱政之志!”
“我同意!”
“不如我们就各自写文章去本乡会馆发出倡议,然后一起去孔庙,向至圣先师表明,我等不慕名利、不畏奸佞之节!”
一些观政进士也就因此在这时呼呼号召起来。
于是,在京师的孔庙,很快就来了许多新科进士与在京本来要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士子。
这也不奇怪。
毕竟顺天府乡试主要是参考的士子,都是官僚子弟和监生、贡生。
这是因为,这些人家中有人在京做官而不便回乡,或者被选到京师国子监读书,也不便回乡参加考试,所以,他们可以直接在顺天府参加乡试,而不用回去。
这样一来,由于对改革比较反对的,多是大官僚大地主出身的官僚子弟的缘故,因而来孔庙的士子也就特别多。
当然,也跟士人这个群体,本就是,由这样背景的士子主要组成有关。
闲话少叙。
且说,这些人一起到孔庙,就哭起庙来。
大言眼下奸臣如何祸国,且纷纷念起各自的文章,倡议士子罢考。
因不好直接骂君父,杨一清、张璁这些人也就被骂的十分厉害。
不知情的要是看了他们的文章,只会真觉得杨一清、张璁比秦桧还坏、比张汤还狠。
“有同试者而因恩进,则吾虽进,也为幸进之人也!吾为之耻也!”
“有同试者而因才进,则吾虽失,也为共荣之人也!吾为之庆也!”
……
比如,当榜眼柳缙的文章被观政进士念起时,就有准备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士子王文德呼应了一声:
“真是好文章!”
“我们就应该以此为耻!”
接着……
王文德就郑重地扬声说道:“我决定,这次乡试不考了,且如果还有参加此次乡试的朋友,则从此不再是我朋友,我与之割袍断交!”
“还有我!”
“因扩招这样的恩典而进,如这文章所言,那就难免有幸进之嫌!”
“我陆某,宁肯因为此次乡试而终身中不了第,也绝不会让自己沾染上幸进之名,而不知廉耻!还要参加此次乡试者,也不配为我友,而是我仇雠,我若遇到必唾其面!”
士子陆立也跟着响应起来。
这时,茅天承更是呼吁说:“那不如结伴阻止参加乡试者,若不听,便真是幸进小人!”
“说的好,一起去阻止,谁去谁便是幸进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御书房。
“真是反了!”
朱厚熜很快就知道了这事。
毕竟这里是京城,密布天子爪牙。
所以,朱厚熜因此说了一句。
然后……
朱厚熜又歪着身子,呵呵冷笑了一声,说:
“又是哭庙!”
“这些个观政进士,之前让报名清军的时候,他们不纷纷请愿,却在这个时候积极跳出来,他们以为朕真会怜惜他们吗?”
“我大明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擅长写八股文章的伪君子!”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抽了抽嘴。
“抓!”
“凡事去哭庙的都抓了,抓了就杀!”
“以破坏朝廷抡才大典,否定朕文治功绩,不承认本朝文风已大盛为由!”
“这些人皆当视为不忠不臣!”
“阻止他人参加乡试者,更当格杀勿论,以阻止他人为朝廷尽忠为由!”
“凡因此不但不为自家子弟不法而请罪还要进言劝阻者,亦以颠倒朝纲、不忠不臣为由杀之!”
朱厚熜接着,就语气森严地吩咐了起来。
杨一清等御书房大臣不禁肃然。
赵璜这时忍不住看了杨一清一眼,见杨一清没有说话,就不由得自己喊了一声:“陛下!”
朱厚熜则直接转头,目光冰冷地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臣想说,陛下圣明!”
“如今欲重振主上尊权,非用重典不可!”
“凡阻天下有志之士为陛下尽忠者,皆有独夫不臣之心,将来为官,不为权臣便为恶官!幸而陛下没有被其表面意气蒙蔽,故臣”
赵璜在看见朱厚熜那双冰冷有杀气的目光后,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而且,他也立即改了口,硬是把到嘴里的谏阻之言,变成了主动为朱厚熜辩经之言。
“朕说过,在御书房,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奉承话空话!”
“朕不知道自己圣明吗?!”
朱厚熜则直接将手里的一道东厂密奏本奋力丢了出去,砸在了赵璜身上,然后语气严厉地训饬了赵璜一顿。
赵璜慌忙伏首:“陛下恕罪,臣一时怒火攻心,忘了昔日圣训!”
“下不为例!”
“起身吧。”
朱厚熜则在这时冷声说了这么一句。
他自然知道赵璜真正的想法。
但他也没打算拆穿。
“是!”
满头是汗的赵璜应了一声,然后就扶着自己的椅子扶手,咬牙站了起来。
“让开!”
“让开!”
“让开!”
……
这时。
锦衣卫石宝已经带缇骑朝哭庙的地方赶了来,也分派了锦衣卫往各处会馆赶了去。
而因为锦衣卫响应的太快,所以,榜眼柳缙等甚至还没离开孔庙。
茅天承甚至这时还在拦住自己几个同乡,问其是否愿意一起罢考,而因为对方表示不敢不考,怕父母不悦时,甚至还正训饬着对方:
“什么不敢不考,不过是你们只顾自己的功名利禄,不在乎天下正气!”
“我呸!”
茅天承说后还直接真啐了对方一口。
噗呲!
而这时,已经赶来的锦衣卫官赵昂,直接一刀搠穿了茅天承的后背。
茅天承则惊讶地回头一看。
赵昂这时则举着谕旨高声喊道:“奉旨,凡哭庙坏朝廷抡才大典者,不承认天子文治功绩、阻止士人向朝廷效忠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