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郝仁,嗓音沙哑地试探叫:
“子信阿兄。”
郝仁微微颔首:
“贺三,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贺晏青眼中的泪水顷刻夺眶而出:
“子信阿兄,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他坐起来,伸手去抓郝仁的衣袖,以为自己会像梦中一样扑个空。
可这回,他真真切切地抓到了。
贺晏青愣愣地盯着眼前之人。
年近三十的郝仁与十七岁的裴凌云看起来有些不一样来了。
衣着、神态、语气都截然不同。
十七岁的裴凌云衣着华贵,谈笑之间神采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
而二十九岁的郝仁,穿着朴素的棉布衫,神色平静温和,眉间再无傲意与锐气。
可在贺晏青眼中,裴凌云就是裴凌云,哪怕化成灰也是。
“子信阿兄,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这是何处?你在此处可有危险?”
贺晏青一边哭,一遍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此处是岭南山中,昔日的裴凌云已经死了。在下是郝仁,是这一方山头的村长。”
郝仁看向贺晏青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记得这个曾经一直跟在后面模仿自己的贺家小弟。
贺三从小就对他展现出近乎狂热的膜拜,他做什么说什么,贺三都恨不得记下来。
还美其名曰地说这叫见贤思齐。
可后来裴家出事,贺家是幕后的重要推手。
十几年过去,谁也不知人心会如何变化。
摸清贺晏青的态度之前,他不会让贺晏青出村。
宋钰学着郝仁的话:
“咳咳,那个贺三郎,昔日的宋钰已经死了,在下是小宋,是这里作坊的管事。”
贺晏青理没理宋钰,根本没听见宋钰说话。
他脑中还在反复咀嚼郝仁刚才所言。
郝仁。山头。村长?
“村长?”他很难把山野村长和裴凌云这样的天之骄子联系在一起。
这么多年来,他模仿着裴凌云的衣着言行,耗费万金。而裴凌云身着粗布麻衣,在远离繁华之地,做一个山民。
贺晏青呆滞,久不能言。
在屋子另一边沉默的陆春娘轻声叫了一句:“郝村长。”
郝仁朝陆春娘点头,而后问贺晏青:
“贺三,今日和你在一起的小郎君是谁?”
贺晏青这才想起了慕容棣。
“是越王,”贺晏青肯定了在场人的猜想。“是当今三皇子,裴婕妤之子。”
“子信阿兄,他是你的外甥。”
郝仁一只手背向身后,捏紧了衣袖,转身出门。
夜风徐徐。
伍瑛娘从外面忙完了回来,正好撞见脚步有些紧张的郝仁。
“瑛娘。”郝仁张口。
伍瑛娘看出郝仁的反常,走过来握住郝仁的手,声音很稳:
“阿仁不急,先做你要做的事,之后再同我细讲。”
两人并肩去了苏知知的屋子。
苏知知和薛澈本来正要出来的,可见到郝仁夫妇过来,又跟着折返了。
“爹、娘,你们要说什么呀?我也想听。”
苏知知牵着伍瑛**手,仰头有点撒娇的意味。
下午他们都聚在别的房间说悄悄话,连阿澈都去了,只有知知没去,知知有点好奇。
郝仁的目光落在苏知知和薛澈的面庞上。
两个孩子都八岁了。
是很聪明,很懂事的孩子。
不远的将来,终会长成面对风霜的**。
郝仁:“知知、阿澈,你们都可以留下来听,但不可以告知外人。”
苏知知本来只是好奇那么一点点,听见爹说不能告诉外人后,苏知知忽然就觉得这是她非听不可的秘密了。
慕容棣喝完了两碗粥,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身体有了力气,脑子也清醒了。
他听见门外有隐约的说话声,听见苏知知叫爹**声音。
慕容棣猜测应当是村长夫妇来了。
正巧,他也想和村长夫妇打探一下这附近的情况,再去看看贺三郎身体如何,从长计议。
吱呀——
门被推开,又被关上。
烛火在墙上投下四个影子,两大两小。
慕容棣正端着碗站在炉边,扭头看去。
漂亮的孩童,健硕的妇人,还有一个美如冠玉,气质温润的男子。
半旧的门窗,生锈的烛台,缺口的陶碗……所有的一切都和眼前的男子格格不入。
噗通!慕容棣晃神之间,手里的碗掉进了锅里。
锅里的白粥还翻腾冒泡。发出沉闷的咕噜咕噜声。
慕容棣听见自己喉间吐出轻不可闻的三个字:
“小舅父。”
慕容棣出生时,正好是裴家出事流放那年。
他没有见过裴家人,但是母妃擅丹青,曾画过裴家人的画像给他看。
当时母妃还说:“外甥多像舅,你这眼尾倒是有几分像你小舅父。”
慕容棣看画像的时候不觉得。
可是现在亲眼看见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他才意识到,母亲说的没错。
他那清冷上翘的眼尾,和小舅父生得一样。
慕容棣的声音真的很轻。
郝仁、瑛娘、知知、阿澈,没有一个人听见。
可是郝仁常年平和的表情在这一瞬一寸寸龟裂,眼底泛起一点红。
他看见了慕容棣的口型,知道慕容棣说了什么。
这个孩子认出了他。
这个孩子是长姐的血脉。
甥舅俩两双相似的眼睛对望,一时间彼此都没有说话。
苏知知先开了口。
她快步走到锅边,看看掉进锅里的碗,觉得问题不大,粥还能喝。
于是给两边的人相互介绍道:
“木小郎君,这是我爹娘。”
“爹、娘,这是木小郎君。”
郝仁走上前来,将手轻轻覆在苏知知头上。
声音又低又温和:
“知知,你要叫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