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阴森白雾涌动而来。
冉青看到了一个个瘦高、怪异的白影,在那白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拖着长长的手臂,苍白的怪异袍子,像提线木偶般呆滞僵硬的在雾中飘过。
惨白的旗幡,在雾中似有似无的蠕动。
像是一个送亲的队伍,又像是在送葬。
恍惚间,冉青甚至看到那白雾的队伍中,抬着一口奇怪的、像棺材又像轿子的东西。
莫名的阴寒,瞬间攥紧了冉青的眼珠。
仅仅只是看到那白雾中的诡异东西,他就好似被吸住了一般,意识将要脱离身体。
一股庞大的力量,突然从一旁撕扯过来,将冉青惊醒。
中年男人声音恼怒的骂道:“不要看!”
“那是专收活人的玩意儿!古罗国里最邪门的东西!”
“你这点本事根本惹不起!”
中年男人恼怒的骂着,拖拽着冉青继续狂奔。
他们此时已经跑出了那片阴森的老树林,冲到了树林外的大雾之中。
中年男人显然也熟悉路径,目的明确的向雾中冲去。
但他去的地方,却与六婶。冉青相反。迷雾中响起了六婶的声音。
“鬼门不能去!老三!这边!”六婶带着冉青朝大河的方向冲去。
中年男人连忙追上,语气焦急的问道:“六姐,鬼门那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去?”
“还有,你刚才说赊刀人找你赊了生死刀……难道你的生死,应验在这些东西身上?”
“可它们没道理一直盯着你啊!”
中年男人急促询问,可他问完后,身旁的妇人却没有任何回应。
中年男人忍不住喊了一声:“六姐!”
刺耳的吼叫声,听得那中年妇人身体一震。
下一秒,六婶那黝黑粗糙的面孔转过来、盯着冉剑飞。
她狞笑道:“老三,你的话好多!”
这一刻,六婶身后的影子只剩一道魁梧凶恶的鬼影了。
看到这一幕的中年男人,脸色剧变。
“六姐,你的影子……不对!你的阳寿尽了!”
冉剑飞猛地抓住冉青,拖着儿子拉开了距离,惊骇至极的盯着身边的中年妇人。
“你的影子只剩一个……你的阳寿尽了!你根本不是六姐!你是她身上的那只鬼!一直是你在装她!”
中年男人脸色难看至极。
可那笑容狰狞的妇人,冷笑道:“你在说什么蠢话啊,老三。什么叫我不是六姐……”
“我的阳寿尽了,但我的阴寿没尽啊!”
“我和她谈好的,在遗愿完成之前,我就是她!我就是墨白凤!”
“我这一脉的衣钵还没传下去,我要做的事还没做完,我怎么能死。还有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提起女儿的妇人,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
她的脸变得无比扭曲,一会儿阴冷的怪笑,一会儿悲痛的想哭。飞速变化的面孔,像是一滩混淆的颜料、混乱无比。
看着这样的妇人,中年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六姐,你拿阴寿书换命……那本鬼书,是绝不能用的!”
“你自己都说,历代走阴人死前突然看懂的鬼文,根本不是什么启示,那是邪祟在引诱他们!”
“你自己都说你师父死后变成了那种东西,你……”
中年男人无法再说下去了。
那被他呐喊的妇人,冲着他阴戾残忍的咆哮,凶恶如鬼。
“你话怎么这么多?老三,我救了你,你却对我说三道四!”
“如果我不活下去,如果我不用阴寿书……那怎么办?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
妇人变得无比愤怒、急躁,那凄厉的咆哮声,无比的刺耳。
中年男人不想再听,准备逃离。
可就在此时,一个少年的声音突兀开口,打断了两个中年人的交流。
“六婶!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我全部帮你完成!”
冉青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原本面色阴戾的妇人一愣。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冉青。
抓着冉青的中年男人,面色大变。
但六婶身上的阴冷气息,竟然渐渐退去。
她呆呆的看着冉青,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年轻的脸。六婶那总是冷漠浑浊的死鱼眼中,竟然流出了眼泪。
“好孩子……”
六婶喃喃的说着,停在了雾中。
前方,便是那漆黑涌动的大河。
河面被大雾遮蔽,看不清对岸有多远。
身后,阴森刺耳的乐器演奏声不断逼近。
那些邪异恐怖的白影,速度快得吓人。
六婶从小木箱里取出一沓厚厚的白纸,随着她猛地向前一掷,那沓白纸在漆黑的河面上展开、竟化作了一个小纸筏。
中年男人直接跳了上去,回头,却发现六婶抓着冉青留在了岸边。
他的脸色微变:“你们在磨蹭什么?”
中年男人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河面上,竟然传来了阴沉刺耳的唢呐声、金铙声……刺耳阴森恐怖的乐声,在河对岸响起,并不断靠近着。
那些阴森恐怖的声音,似乎已经将三人包围。
听到这动静的中年男人,脸色大变。
六婶却毫不意外,她欣慰的笑着,**着少年的头,道:“娃子,你和你爸先走,去对岸等六婶。”
“等我解决了这群麻烦,再过去教你本事。”
六婶伸出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指,一把抢过了冉青怀中抱着的阴沉木牌。
而中年男人的魂魄,顺势拖着冉青上了纸筏。
冉青试图挣扎:“六婶!”
但六婶却温柔的看着他,微笑着说道:“去吧,娃子,跟你爸走,你留下来只会拖累我。”
“那些东西追了我这么久,今晚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放弃。”
“但你放心,六婶不会被拖走的。我早就猜到,它们今晚可能会出现了。”
“你那个女同学,不可能害死我。那能害死我的,大概只剩这群东西了。”
“所以我请出了历代先师的牌位,还有借了赊刀人的生死刀……这些,都是给它们准备的!”
纸筏在河面上飘动,一只只惨白的死人手在水中拖着纸筏飘向对岸。
中年男人的魂魄死死抓住冉青,不令冉青挣脱。
可对冉青来说,真正难以挣脱的是六婶的话。
——你留下来只会拖累我。
冉青怔怔的看着六婶,看着那个粗俗、刻薄、懒惰的妇人。
看着她佝偻着腰,颤抖着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本泛黄的阴寿书。
大雾将六婶彻底淹没的那一刻,那雾气翻涌的岸上,响起了魁梧鬼影凶戾暴躁的狂笑声。
“谁也杀不了我!谁也杀不了我!哈哈哈哈!”
那道魁梧的鬼影,彻底占据了六婶的身体。
冉青无力的瘫在纸筏上,呆呆的看着大雾中的那道身影消失。
这一刻的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冬日。冒着冬日的寒风开开心心的跑进屋子,却看到冷冰冰的房梁上,挂着尸体……
无尽的挫败感,淹没了他。
他死死的攥紧拳头,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
走阴人的本事,他一定要学!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