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纪渊 第二章 寒蝉凄切

笄云峰,高千丈,举手可近星辰;

汶天湖,阔万里,叶落破碎天宇。

顾夏蝉站在崖边,站在月下,她脚下是袅袅云雾,雾下是万里阔湖。

老妪依旧在旁边喋喋不休,可她说些什么,顾夏蝉听不清,她并没有在听。

二十二年来,她第一次登上这么高的山峰,也第一次知道深夜的凉意,更是第一次没有认真听姥姥说话。

虽然如此,但此刻她内心一片宁静。

她看着月白如玉,伸手可及;看着云海茫茫,时卷时舒;听着风过深涧,呜呜咽咽;听着叶落水碎,在她心里荡起万千涟漪。

脑里没来由的就想起了那个少年。

那个如此时此地一般的明月清风中,已经大醉,却依旧目光炯炯的少年举壶高歌“鹏兮展翅震八裔,翼挂星河垂天宇;一击涌浪三万里,起扶桑兮宿华池;饮蓬莱兮草草,会南溟兮荡荡;时歇高台与叔卿,暂居梦泽逢云君;漠观死生错司命,难言聚离远湘江。兰芷藏香淡锦囊,佩玉琳琅黯月光;湘水滚滚东流至,奈何高院拒痴郎。”

这一瞬间,少年的癫狂,悖逆,迷离,不甘,落寞,悲伤......一切的一切都不由自主的浮现在她脑海里。

“**”想起那个酒后放纵大歌的少年,顾夏蝉没有察觉不知何时唇边勾起一丝微笑,她轻声的笑骂了一句,眼中却流出泪来。

最后,她又想起少年用那双满是真诚的眼睛望着她,问“你知道湘夫人有不甘吗?”

“其实,她也很不甘啊”

轻轻吐出这几个字,顾夏蝉微笑着在老妇人的惊呼中向前迈出了一步。

笄云峰,高万丈,举手可近星辰,这里是武林第一氏族顾家天下四百年基业所在。

汶天湖,阔千里,叶落破碎天宇,这里也是武林四绝色之一,顾家千金顾夏蝉投湖自尽之地。

以上是江湖中所有人都知道是事情,他们知道顾家虽然没落过,却又因为一柄绝世的名剑而继续屹立,顾家天下依旧还是那个顾家天下,天下武林至高的荣耀也依旧还是属于顾家。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个风华绝世的顾家小姐为什么会在最美的年纪选择投湖自尽,就像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在顾家汶天湖的湖底,沉没着一个替顾家在一夜之间,阻击击杀三十二名会给顾家带来灭顶之灾的顶尖高手的少年的尸体。

那个少年,名叫叶望。

……

叶望感觉很冷,冷得要命,雨水仿如灌进了他的四肢百骸,头颅心肺。

这是他第二次对寒冷有如此畏惧,第一次是被三柄长剑**身体,然后跌落至那漆黑冰冷的湖底。

即使这样,他的内心却依旧感觉愉快,虽然愉快中还夹杂着些许不甘心,对离别的不甘心。

“要死了啊“同样的两次死亡中,他心底居然都是同样的想法“就这么死了”

可是没关系,至少他的第一次死亡能帮到顾夏蝉,而如今这不知从何说起的第二次死亡能让他离开这个没有顾夏蝉的世界。

“叶望,叶望,….”

可是这一次死亡并没有上一次安静,无尽的黑暗寂寥里他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那么痛苦急切,那么亲切熟悉。

“叶望,叶望,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那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黑暗里回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

“夏,夏蝉“

无数回荡的声音里,渐渐失去意识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呼唤者的脸,那一刻叶望用尽全力去回应”夏,夏蝉“

黑暗随着叶望意识的苏醒渐渐褪去,一点光亮在远处慢慢放大,放大。

叶望竭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间看到了令他痛苦一生也为之奋斗一生的场景。

那个这一世叫做小哑巴,上一世叫做顾夏蝉的少女紧紧拥抱着他,看到他睁开眼睛激动喜悦。

少女浑身湿透,脸上雨泪并流,她紧紧拥抱着自己,身体颤抖。

不知道是不是视野模糊,叶望看到小哑巴脸上那道可怖的红斑居然在缓缓消散,她的容颜与记忆深处的顾夏蝉逐渐重叠。

“叶望,好好活下去”看到叶望逐渐恢复,顾夏蝉泪眼朦胧的眼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神采,浓浓的喜悦高兴里却又夹杂着那么多地不舍与眷恋。“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

“夏蝉,不,不要”预感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叶望心底涌起一种巨大的悲伤,他努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松开自己的少女,手却重得像是灌铅,只能微微抬起。

紧接着,那股悲伤将他吞没,无尽的黑暗袭来,他无力地昏迷了过去。

也就在这一刻,这片不知名的群山大湖间,一道红光冲天而去,消散在风号雨泣之中。

与此同时,这方天地最高的山峰之上,一尊百年伫立的山石轰然开裂,其中白发苍苍的老者睁开双眼,看了眼冲天而去的红光,随后扭头,目光跨越无尽疆域,最终落在叶望所处的山峦间,接着起身,一步踏出。

同样在一座规模雄伟的修行道宗,山峰云雾袅绕,白鹤成群展翅,香烟袅袅的道馆内,正在与众多弟子讲道的鹤发道人骤然神色一变,随之掐指推演一番后,身影消散。

而一间坐落与世俗城镇间的酒楼中,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正在坐在酒客腿上嬉闹调戏,看到红光冲天,双目微微一闪,而后推开客人起身,摇着曼妙的身姿一步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三人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昏迷的叶望身边。

随着他们的出现,漫天风雨瞬间止歇,缕缕明媚的眼光刺破云层洒向大地,万物一片宁静,只有树叶上的雨滴落地,溅起细小水珠。

三人彼此对望,眼中皆是不见丝毫惊讶,只是平静地打量着周围环境,最后又将目光一齐落在泥水中昏迷的叶望的身上。

他们没有说话,也不曾走动,只是平静地站着,仿如三株定根的树。

不知过了多久,昏迷的叶望睁开双眼,雨后的阳光有些刺目,他抬手捂住眼睛,却有水珠从他脸上滚落。

叶望没有立刻起身,他就那么捂着眼躺在泥水里一动不动,三位来人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

很久,叶望翻身站了起来,他没有理会身边三人,只是呆滞地走了几步,拾起不远处已经被泥水冲蚀得有些破烂的油纸伞,然后抱着伞慢慢朝回走去。

见到叶望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妇人与白发老者眼神依旧平静如水,唯有那位鹤发道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孩子,随老夫走吧。”

此话一出,其余二人同时望向鹤发道人,鹤发道人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也罢,都是孽缘,下次岐山道引,老道不去便是。”

鹤发道人说完,妇人与白发老者脸色皆是一惊,随即很快恢复正常,向着道人拱了拱手,消失在了原地。

而鹤发道人只是默默跟在叶望身后,直到对方走进一间茅草屋,他才停步,等在屋外。

半日后,叶望走了出来,不过区区半日光景,他居然已是一头白发。

叶望径直走到鹤发道人身前,俯身一拜“请道长助我。”

“求人不如求己。”鹤发道人叹息一声,轻抚叶望的头顶。”不过那是一条很长很险的路,你不悔吗?“

“不悔。”叶望抬起头,回答得果断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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