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散达摩所率的三百金军甲骑与安子河东岸那些杂牌骑兵不同,这是真真正正的金国主力骑兵。
因为仆散达摩的身份比高文富还要高许多,高文富只是世袭谋克而已,理论上只能有一百亲兵,但仆散达摩却是世袭猛安,也就是汉人所言的万户官。
金国朝廷给世袭猛安的亲兵额度足有一千人。
世袭猛安在金国开国时自然贵重无比,属于军政一体的官职,既有军权,也有治权,甚至还有封地。就比如完颜娄室,他就是黄龙府世袭猛安,黄龙府无论军民钱粮全都归他管。
但用**想也知道,这种军政合一的爵位肯定是集权中央的眼中钉,所以在完颜亮改革后,世袭猛安与世袭谋克就没了封地,只剩下一些军权。
可没有封地,从哪刮油水?没有油水,如何能养亲兵?
再说了,皇帝完颜亮已经摆明了要收权的前提下,再养那么多亲兵,不是找死吗?
所以,即便理论上仆散达摩能养一千甲骑,他也只是养了三百而已,并且挂在州中兵马之下,由州中军辖王雄矣所掌管。
仆散达摩自认不是什么万乘之将,他只有一夫之勇而已。
但一夫之勇带上几员心腹悍将,与三百甲骑一起,足以撼动战局了。
首先被屠杀的是留守在营寨的天王军士卒与不能出战的平民。
天王军与如林军修得营寨本来就是残次品,与其说是木栏,不如说是用木枝扎了个篱笆。
金军甲骑皆是高头大马,甚至不用越过,直接踹营而过,手中的火把到处乱扔,不止点燃营帐,更是将聚拢在营寨中心的粮草付之一炬。
凡是挡路者,无论男女老幼,一路斩杀践踏而过。
“痛快!”仆散达摩抖了一下丈八钢枪,将其上不止何时扎上的三四岁孩童甩了出去,随即高声命令:“王雄矣,你率一百骑当我之左;高安仁,你率一百骑护我之右;我自率一百骑为先锋,尔等且看我破贼!”
说罢,仆散达摩率身后一百骑,当先而行。
王雄矣瞥了眼如同被**一般被甩在道边的孩童,脸上浮起狰狞的微笑,同样举起长刀高呼:“向前!向前!跟着仆散太守,向前!”
高安仁默不作声,却是已经血气上涌,杀心肆意。
三百甲骑草草列阵之后,再次以势不可挡的磅礴气势冲向天王军。
何伯求遥遥看着远方局势,冷笑着对周遭心腹说道:“既然仆散太守依约而来,我自然也不好再敷衍,举我大旗随我来!”
说罢,何伯求亲率亲卫正面猛攻天王军,原本已经疲惫落入下风的何家庄庄户也鼓起勇气,有样学样的向前厮杀起来。
而对于天平军来说,在这个时候莫说普通天王军士卒,就连耿京看到身后营寨燃起大火都已经慌乱难言,然而看着已经断裂的浮桥,以及依旧人嘶马鸣的东岸,耿京终于有些后悔。
早知道不派李铁枪过河了,如果有如林军在身后列阵,枪阵整齐,长枪如林,哪里会有骑兵敢冲过来。
但说这些都太迟了。
“大哥,咱们该如何是好?”张安国与叶师禅距耿京不是太远,此时连忙来询问。
耿京喘着粗气,犹豫下令:“咱们……”
无论要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虽然在夜间路况差了些,仅仅是马失前蹄就摔死摔伤十几名金军,但甲骑全力奔驰何等迅速,三支百人甲骑队以锥形阵,抱着不留后手的决死之态,狠狠撞在了天王军的后背上。
原本就已经畏惧惊慌的天王军当即混乱,如同被大浪扑打的沙堡般,溃散开来。
那些的溃兵和已经被打得半死的叶师禅所部早就已经精疲力竭,天王军好歹还能一丛一丛的组织起来,而其余溃军就是彻底败散了。
何伯求两千步卒在南,仆散达摩三百甲骑在北,近万天平军溃兵被两千多金军夹在着依山傍水的狭长地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耿京目瞪口呆之余也彻底冷静下来,他迅速下令:“张七,叶二,咱们等不及支援了,你二人带着人往安子河里跑,安子河虽然又窄又浅,但足以挡住金贼一时片刻了,你们赶紧跑,能跑多少跑多少,跑到辛五郎身后就安全了。”
张安国连忙点头,复又一惊:“大哥,你怎么办?”
“俺给你们断后!”耿京抽出一人多高的长刀:“别他**废话了,赶紧走!”
说罢,耿京让亲卫打起大旗,举起火把,高声呼喝自名,步行向着仆散那面大旗杀去。
叶师禅喘着粗气,默默看着这一幕,恭敬拱手之后就带着自家将旗趟进了安子河。
张安国血气上涌,有心想与耿京一起去拼命,可偷生之念一起,就难免有所畏惧,偏偏有耿京的命令作为遮掩,在羞惭愧疚庆幸的复杂感情驱使下,张安国还是带着自己的大旗,跟在叶师禅身后,向安子河对岸泅渡而去。
溃散的天平军似乎在黑暗中找到了出口,有样学样的跳进了安子河。
应该说,耿京是一个既有威望,又有担当之人,在如此混乱的夜间,像他这种人亮出旗号想要拼命,自然会聚集起许多还没有彻底丧胆之人。
很快,耿京逆流而动的近二百人就引起了仆散达摩的注意。
近万人的溃军狼奔豕突向四面八方,早就让这个夜晚极度混乱。
就算仆散达摩的甲骑训练有素,却也难免会被冲击到。这不是再说溃军会将有组织的精锐甲骑淹没,而是甲骑会不可避免的分割、隔开甚至失散。
所以,此时仆散达摩能指挥的,只有五六十骑而已,但他见到耿字大旗,立即明白耿京就在那面旗下后,立即振奋异常。
“随我杀了耿贼,平靖山东!”
仆散达摩几乎兴奋的叫出声,丈八钢枪左砍右砸,将拦路的溃军扫到一遍,用自己与大旗作为指挥,让金军向其聚拢,从而围杀耿京。
无论仆散达摩还是耿京,都对自身的武力有着绝对自信,两人同时脱离了队列,一步一骑同时出手,仆散达摩将丈八钢枪作为钝器奋力劈下,耿京稳扎马步力从地起长刀上撩。
机缘巧合之下,两名主将就这么对在了一起,试图用单挑的方式了结对方。
“杀!”
“呔!”
两声怒喝后,兵刃撞击的声音震耳欲聋,竟然盖过了周遭喊杀之声。
两人俱是手臂发麻,却又都是凶性大发。
“好贼子!”
“再来!”
两杆长兵又是撞在了一起。
这一次,耿京踉跄向后退了两步。
原本仆散达摩还想借助坐骑来占便宜,但战马驮着这么个巨人经历冲阵厮杀后同样疲惫不堪,经历两次角力之后,竟然站立不稳,唏律律一声长嘶后,摔倒在地。
耿京想要趁他病要他命,对方的亲卫却不要命一般冲了上来,与耿京的亲卫厮杀在了一起。
仆散达摩从战马身下抽出被压住的腿,不由得羞怒交加,他扔下丈八钢枪,劈手夺过亲卫的长刀,一瘸一拐的再次加入战局。
这时候,其余金军也围了上来,三面围攻之下,耿京不敢再恋战,趁着再次斩杀数名金军的当口,扭头便走。
仆散达摩刚追了几步,就见耿京跳进了安子河,在幽暗的火光中,遍布死尸的安子河只是荡开了几朵水花,就再难找到耿京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