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金贼快要败亡了!”
果真,站在一架粮车上的刘淮先声夺人,只一句话就把许多人的瞌睡与畏惧吓到九霄云外了,原本窃窃私语的嘈杂场面瞬时一静。
刚刚经历大败的天平军无论士卒还是将领,左右看了看身侧袍泽的狼狈,再次确认了一下被打得丢盔卸甲是自己后,都觉得刘大郎这厮莫不是在胡说八道。
“你们肯定在想,刘大郎这厮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为什么我们败得这么惨,他竟然说将要败亡的是金贼?这是不是把我们当**骗?”
刘淮大声吼道:“我刘大郎并没有骗你们,金贼这一击,就像是家猪被刀捅进脖子放完血之前最后的一蹬腿,就像是公鸡被扭断脖子前最后扑扇的那一下翅膀。
咱们可能会被猪的一蹬腿踹个跟头,也可能被公鸡的翅膀扇得满脸鸡毛,但金贼这一击之后,就只能像死猪死鸡一般,任咱们宰割。
天平军只要能撑过这一遭,就能喝金贼的血,吃金贼的肉!”
这些基层军官纷纷窃窃私语,但还有少数人停止了骚动,将目光投向站在大车上的刘大郎。
刘淮顿了顿,望着小丘下方一片亮晶晶的眼睛:“有人可能会疑问,你刘大郎凭什么说金贼是秋后的蚂蚱?诸位,你们可知晓,另一支抗金大军,忠义北伐军已经打到了临沂城下?金贼害怕忠义军与天平军会汇合,所以才冒着临沂被忠义军攻下的风险,来先偷袭天平军。”
“金贼怕我们!也怕你们!”
“只要天平军能撑住,金贼就会被两面夹击,就会成砧板上的肉!金贼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越来越多的基层军官停止了小声说话,而更多的人也停止了垂头丧气,抬起头来,只是用一种略微带有希冀与问询的目光看着刘淮。
“留在这里会死的!”人群中,终于有人带着哭腔大吼出声。
“人总归会死的。”刘淮声音变得更加高亢:“诸位,我知道你们想逃,你们怕死,但你们想一想被金贼杀掉的袍泽,你们想一想被金贼压榨的家人。
现在逃跑,东藏西躲自可以多活几日,但终究会被金贼找出来,一个个的杀掉。
到时候,你们会不会后悔,后悔放弃与众位山东豪杰站在一起,堂堂正正搏生路的机会。”
“那么现在,我再问你们,你们愿不愿意用这苟活的几日,换取这个机会?”
那些基层军官彻底肃然,用怪异且期盼的眼光看着刘淮。
“我知道咱们所有人都可能会死,但古代有个史官曾说过,人总归会死的,只不过有的死比鸟毛还轻,有的死比泰山还重。
为金贼压迫百姓而死的人,哪怕饱读诗书,身居高位,也比鸟毛还轻;为了抗金大业,山东百姓而死的人,哪怕目不识丁,轻**如泥,也比泰山还重。”
说着,在火把照耀下,刘淮手一划,将小丘上的诸将都囊括了进去:“今日,诸将都决意与金贼决死,你们愿不愿意放弃未来几日苟活的机会,与我们一起……”
说到这里,刘淮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出声:“与我们一起,成为泰山?!”
“好!”
小丘之下,终于有人叫好出声。
这声叫好如同引爆了什么一般,数百基层军官同时大声叫好,惊得许多溃兵纷纷回头来看。
有时候人心很复杂,有时候却很简单,只需要在他最沮丧最无助的时候告诉他,你做得对,你做得好,继续坚持下去,我会和你一起坚持下去!
而刘淮此时就在做这件事情。
有了这些基层军官的支持,那些溃军虽然上阵杀敌的战斗力依然存疑,但终究可以做一些辅兵的工作了。
在夹杂着一些复杂情绪的狂热心情下,这支组织成分复杂的天平军似乎终于稍稍融合了一些,奋力整修起营寨来。
这其中自然还会出现一系列问题,比如夜间疲惫,组织混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但终究还是多挖开了几条壕沟,除了辛字军与如林军之外,又从溃兵中整饬出了一千勉强可以作战的军队。
这已经是这纷乱的一夜中,天平军所能做的一切了。
八月十二日清晨,天气依旧阴沉,朝阳东升却没有洒下一片辉煌的光芒,厚重的云朵阻挡着晨曦,让安子河两岸染上一片灰白的颜色。
这种颜色加上依旧在安子河中翻滚的尸体,混杂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糊味,让这个清晨充满了迷幻却又恐怖的色彩。
休息妥当的如林军此时已经出营列阵,在营寨与东边山脚处那片空档上盘腿而坐,准备作战。
在如林军身前是三条紧急挖出来的壕沟与陷马坑,
就等着金军来了。
“我是真的没想到,大郎你的一番话就让大军就能再起战力。”辛弃疾一夜未睡,虽然身体健壮毫无倦意,却也是满眼血丝。
刘淮苦笑一声,低声说道:“哪有这么简单。真正管用的并不是我这一番话,这些大道理只能占三成,占七成的是完备的营寨,可以敷衍过去的吃食。这七成都是你的本事。”
“即便是这样,这些残兵败将也只是稍稍鼓起勇气,在这里列阵罢了,说不得伤亡过半成就会一哄而散。”
辛弃疾听到前面夸奖的时候还稍稍振奋,然而听到后来却又是迟疑了起来:“刘大郎,你们忠义军遇到这种情况,又当如何?”
刘淮摇头以对:“首先,忠义大军绝对不会走这条路,不会给金贼埋伏的机会;
其次,就算要走这条路,斥候也能摸熟地形,而且忠义大军军纪尚可,不会出现百姓尽逃的情况;
最后,忠义军分营立垒,营寨做得扎实,巡逻警戒的军卒犬马都不会少,绝对不可能一阵一阵全部溃败,被打成倒卷珠帘的形势。”
“辛五郎,你们天平军的大问题从来不是在外,而是在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这就是不知己。”
刘淮希望这番话能惊醒一下辛弃疾,让他趁着这个机会说服耿京,彻底整顿天平军。
因为一旦临沂城被攻下,义军将会彻底截断沂水通道,山东东路向南转运的物资就得走济南府东平府,绕一大圈才能送到宋金交战前线。
金国统治者但凡不是**就一定会出动精锐来夺回临沂,到时候天平军战力的高低或许能直接影响到忠义军的成败。
在辛弃疾的默然不语中,沂州金军终于发动了攻势。
首先而来的当然是金军骑兵,他们沿着安子河东岸奔腾而来,甲骑在前轻骑在后,来到已经列阵的如林军阵前,却也没有立即发动生穿硬凿的冲阵,而是用弯弓搭箭,隔着壕沟将箭矢抛洒向如林军军阵中。
在如林军军官的大声指挥下,士卒纷纷举起随身携带的小盾,来抵挡头上落下来的箭矢。
天平军的弓箭手此时也集合起来,爬到了营寨东南侧,居高临下的射杀贴近的金军骑兵。
双方你来我往,数轮箭雨之后战果皆是寥寥。金军用以抛射的轻箭很难射穿盾牌,天平军的软弓也很难狙杀来往疾驰的骑兵。一刻的战斗只是死伤了几个倒霉蛋而已。
双方似乎菜鸡互啄一般,但天平军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的互相骚扰,消磨气力而已,今天肯定有场硬仗要打。
然而有时候,事情转机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身处局中之人全都反应不过来。
又是一刻钟的工夫,刘淮还在望楼上向安子河对岸张望,看那面何字大旗何时出现,金军步卒何时渡河时。他突然听到远方一阵铜锣声传来,复又看到金骑互相掩护着向后撤去时,不由得一愣。
金军似乎撤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