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运去英雄不自由

八月十四日上午巳时,在沂州金军在安子河畔自行崩溃的同时。

距沂州直线距离近九百里的江阴,万里无云,西风呼啸,旌旗烈烈,壮士列队,战舰林立,端是一片肃杀景象。

在宋朝时崇明岛要小得多,所以江阴就是长江下游最重要的节点城市,向东顺流而下不过三百里就是大海。

所谓沧海桑田,春秋之时,长江的入海口还在扬州镇江,到了三国两晋,随着长江径流挟带泥沙不断堆积,形成河口沙洲。沙洲并岸,两岸逐渐缩狭,河口向东延伸,就延伸至了江阴。

之后的千年里,潮流界亦在江阴一带。江阴以下江面宽阔,多汊并存。

如果按照后世宽泛的说法,从江阴开始以东,就全是长江口了。所以江阴素有江尾海头、长江锁钥之称。

也因此在江阴屯兵,既是山河地理天然而然之事,又是延续近千年的军政传统。

但最大的一面上书‘浙江马步军副总管李’的认旗,还是表明这一百二十艘战船与三千水军并不是江阴本地的屯军。

这支水军的将主,正是曾经当过岳飞部将,也追随过韩世忠的‘泼李三’李宝。

此时李宝正在码头的一间屋舍内,与徽猷阁直学士兼平江府知府洪遵相对而坐。

洪遵身着绯色官袍,一副疲惫至极的表情,对着一身劲装的李宝说道:“李总管,俺最后再劝一句,稍晚一些再出海,飓风刚刚刮过,海上并不平静,再观望一两日可好?”

李宝身材不甚高大,却是极其雄壮,一副纠纠武人的样子,然而谈吐却是十分文雅:“洪相公,天下事皆是要有人去做的,今日畏风,来日惧浪,再日就会畏惧于兵戈,恐惧于上阵。许多英雄志气就是如此消磨的,洪相公勿要再劝了,俺李宝必定是要今日出兵的。”

虽然从李宝的诨号‘泼李三’就能看出来,这厮并不是什么体面人,但世事变迁,他又在岳飞、韩世忠这种当朝名将手下厮混过,又如何学不会一些敷衍的本事。

洪遵此时也只能望着此时依旧翻着滚滚波涛的江面,长叹一声:“俺可是把平江府府库全都掏空了,李总管要知道,俺确实已经两手空空,变不出粮草兵甲了。”

李宝哈哈一笑:“洪相公莫要说丧气话,且祝我一战成功,御敌于国门之外,保卫大江,保卫临安吧。”

说着,李宝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拱手离去。

而洪遵也只是瘫坐在椅子上,摇头叹气而已。

洪遵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事实上今年的海情确实不太正常。

刘淮在沂州作战闲暇时,也曾想过,照理说魏胜提前半个多月攻占海州,李公佐这些人又提前半个月将消息传回去,李宝应该提前到来才是。

但其实不然,李宝还是等到了如真正历史上一样的日子,也就是八月十四日才率军出征。

原因简单到一目了然,因为刮台风了。

虽然这次台风不大,没有对沿海造成重大损失,只对周边天气造成了影响,比如北边沂州阴天就是这场台风导致的。

但这个年头的海船终究抵御不了海上巨浪,只能在港口躲避。

从上帝视角来看,这是一个很令人无语的结果。

因为刘淮所造成的蝴蝶效应,不仅仅是魏胜的忠义军提前出发,就连张荣张敌万也加入了北伐,所以北伐军在山东东路南部声势远比历史上浩大的多。

但刘淮这只小蝴蝶又真的不能一翅膀将台风扇没。

这就导致了一个后果,李宝依旧按照历史上的大致时间来行事,但金国水军已经有所警觉。

此时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李宝与前来送别的江阴官员互相拜别后,乘着小舟来到旗舰上。

激励的话语已经说过,该发的赏赐也已经发下去,所此时李宝并没有发表什么即兴演讲,而只是将一面白虎旗升到了桅杆之上。

白虎主杀伐,而李宝与众将约定,只要白虎旗升起,就要厮杀到底,包括他这个总管在内,后退者皆斩。

而遥遥望着旗舰上升起白虎旗,这些被李宝亲手编练成军的水军将士欢呼雷动起来,纷纷加速上船。

一百二十艘战舰,三千水军。

这是宋国在沿海最为精锐的力量,此时随着李宝浩浩荡荡的出了江阴港口,向着大海冲去。

原本计划中,这支舰队将在十几天后抵达海州,在朐山与东海两县获得一定休整后,直扑胶州湾,与依旧呆在海湾金军海军决一死战。

但是,既然李宝按照历史中的时间出征,历史中发生过的事情肯定会再发生一遍。

人定胜天讲得是团结起来可以战胜自然,而不是团结起来就可以让晴天下雨、狂风止歇。

说的明白一些就是,李宝舰队刚刚北进抵达苏州海域,就与第二场台风擦肩而过了。

是的,绍兴三十一年八月的天气就是这么神鬼莫测,两场台风竟然只相隔几天就刮了过来。

这一次李宝平时训练的成果终于展现了出来,虽然海军被吹得七零八落,但竟然一艘船都没沉,只不过直接被吹回了明州,也就是后世宁波杭州湾附近。

不进反退数百里,李宝对这种结果也是无言,只能加速收拢船队,争取在十日内再次出发。

这都是后事了,就当李宝从江阴出征的同时,另一员年过六旬的宋国名将,也从镇江府率军渡过了长江,奔赴向宋金前线。

而此人与已经出发的李宝不同,却是已经老态尽显,病气缠身,虽是已经立起大将旗鼓而行,周围甲士林立,军容整肃,这名大将却连战马都骑不得,只能乘坐肩舆。

可饶是此人是如此病恹恹,看起来一点也不威武雄壮,但在他的身侧,刘汜、李横、魏友、王方、贾和仲等悍将却一点都不敢放肆,尽皆收敛傲气,屏息听令。

镇江官吏百姓也几乎全员皆出,在道边焚香跪地祷告,香烟缭绕,竟如同烟雾。

原因无他,此人正是淮南、浙西、江南东西路制置使、镇江府御前诸军都统制刘锜刘信叔。

也正是顺昌之战英雄,曾经的西军将门,以及……旧时代的残党。

“刘相公,刘相公,且稍待。”

就在刘锜走下肩舆,在旁人的搀扶下走上船的时候,一名内官打扮的无须之人带着数名骑士急速赶来。

刘锜缓缓转身站定,轻轻咳嗦两声后,竟当先拱手行礼,口称大押班。

那内官慌忙下马,连忙上前扶住刘锜。

“相公可是折煞奴婢了!”内官尖细的声音此时充满了慌乱。

刘锜顺势立定:“官家可有旨意?”

内官喘了几口气:“没有没有,官家是来赐药来了,抬上来!”

几名骑兵将战马上驮着的箱子抬了过来,内官摸着箱子说道:“这些都是皇城中最为名贵的药材,由御医共同配好,方子也在箱子之中,官家让奴婢来亲自给相公送来,请相公万万保重身体,两淮防务与大宋社稷,就全都落在相公的肩膀上了。”

刘锜剧烈的咳嗦了几声,身体微微摇晃,片刻后,又握着内官的手开口询问:“我之前托付大押班寻的药,可寻到了?”

内官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从大袖子中摸出几个方盒:“官家说了,若相公此刻不再提这事,就让奴婢莫要拿出来,如果相公提起此事,则让奴婢再劝相公一次,此等虎狼之药,确实能让伤病之人恢复几日,却太伤元气。

若相公细心调养,总会再有十年寿岁;但相公服下此药,则轻则会只余一两年阳寿,重则登时毙命。”

刘锜接过方盒,打开其中一个,见到一枚朱红色的丹药静静躺在盒中,点了点头,并将这几个方盒都递给了身侧亲兵,嘱咐他们好好保存。

做完这一切,老刘锜才向内官再次深深一礼,在内官的惶恐神情中缓慢却又坚定的说道:“请回报官家,刘氏为西军将门,世受国恩,值此国家危亡,社稷倾颓之时,自当挺身而出,责无旁贷。

我刘锜虽然已是老朽,却还有一口志气在胸,老臣就算是拼死,也不会让金贼渡过长江。

请大押班回报官家,若老臣真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无法以生致陛下,他日天下太平时,官家在钱塘观潮,见到潮水如聚,波涛如峰,那就是老臣来见陛下了。”

说罢,刘锜又是躬身一礼,再也不顾身后已经慌乱到极点的内官,转身登上了渡江的斗舰。

内官在原地呆愣片刻,终于向着远去的斗舰大礼下拜,而他身后的官吏百姓也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这些刘锜都不知道了。

他在过了长江之后,急速进驻扬州,以扬州基地调兵遣将。

除了依旧强令让王刚从宝应进驻到山阳外,又派部将吴超进驻淮河南岸的盱眙军(今盱眙县)。

宋国淮南东路的防御体系,在刘锜的指挥下,逐渐建立了起来。

差不多同一时候。

四川的吴璘跨上了战马,准备迎战。

襄樊的吴拱、成闵戴上了头盔,整顿兵马。

淮西的李显忠来往视察,寻找决战地点,他的兵马也成为了两淮的总预备队。

自靖康尸山血海厮杀而出的英雄豪杰们,准备在这场人生暮年的大战中,去燃尽心中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