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鸟小跑两步:“张统领,难道这么做就能将恶人清扫一空,还沂州一个朗朗乾坤了吗?就能万世太平了吗?”
张白鱼抄着手在前方走着:“自然不会,事实上除了罪大恶极之人,基本上都是惩罚了事,并没有拉上台砍头,就比如这些土豪这么多的田地,哪里都是一辈辈的积攒出来的,少不了巧取豪夺,但毕竟……毕竟接下来是用人之际,哪里全都杀光呢?只能抄没田产了事。”
“而且土地的重新分配,自然也会创造新的地主,哪怕这一代忠义军出身的将士都是遵纪守法,志向高洁,不与民争利,可谁能保证下一代?下下代呢?
事随时转,从来没有万世之法,到时候他们做了恶,自然会有人如同我们今日这般挺身而出,赏善罚恶,斩妖除魔。”
说话间,张白鱼引着程大鸟来到伤兵营,此地处在营寨最中间,周围还有一支精悍百人都在驻守,前几日程大鸟已经来过一次探望受伤的乡人,此时再来,发现有些床铺已经空了。
张白鱼先是去慰问了一下手上的部署,随后变戏法般从袖子中掏出一长条肉干,交于郎中模样的人物,让中午伤兵营煮豆腐时放进去。
在这个杀牛都算犯法的年代,营养物质或者说优质蛋白质太少见了,刘淮也是琢磨了许久,才决定选用豆腐作病号饭。
而且豆腐也可以晾晒烘烤作为豆腐干,当作军粮携带。
海州已经开始用收来的秋粮大规模制作豆干,豆渣做成豆饼还可以充作马料,一点都不带浪费的。
程大鸟看着张白鱼收拢人心,摸了摸浑身上下,发现毛都没有,不由得讪讪,但他还是有张脸皮的,直接凑到受伤的乡人面前,同样嘘寒问暖。
片刻之后,两人走出伤兵营。
“斗争是要讲究策略的。”张白鱼继续抄着手说道:“就比如杀一头恶虎,你拿着刀正面扑上去将其杀死与等它掉进陷阱后居高临下用长矛捅死,相同的结果是老虎都会死,但不同的是正面搏杀你肯定会受伤。”
“就比如这伤兵营,其中一半人是与女真贼骑搏杀的时候受的伤,如果我没记错,你也有两个乡人阵亡了吧?
如果当时控制住两个女真庄子,那么这些女真贼骑就会不战自溃,而不会成为哀兵。”
程大鸟表情复又变得愤懑:“所以俺们就不该造反,家人就活该死吗?”
张白鱼摇头:“活不下去就造反乃是古今第一天经地义之事,你们如何是错的呢?
莫忘了,我跟你说过,刘大郎呵斥你只是因为军中阶级法,只是因为你在扰乱作战。”
程大鸟低头思考片刻:“这些道理都是张统领你想的吗?”
张白鱼继续摇头:“这些话我如何能说得出来,都是刘统制与魏公平日的言语。我们有朝一日分兵为将时可能会用得着。”
说着张白鱼与程大鸟回到军营,牵了战马,沿着浮桥渡过了沂水,来到了临沂城下。
彼处,魏胜与陆游连城都没有进,就在城墙之下支起桌子,选拔沂州官吏。
候选者中既有在海州投靠的文士,也有忠义军的军兵,甚至还有之前沂州所留任的吏员。这是为之后的量田均田,甚至之后冬日时开垦良田以及疏通水利做准备。
程大鸟甚至在首座侧边见到了一个熟人。
说熟人不太准确,因为程大鸟认识他,而他却不认得这个小小骑奴。
“那个……不不不……那位是罗青天吗?”程大鸟用手遥遥指了指那名老农似的老者,却又觉得不太礼貌,连忙将胳膊垂了下来,搓着手问道:“罗公竟然也入忠义军了吗?”
张白鱼抬眼望去,却只见在那里坐着的,正是前朐山县知县罗谷子。
“罗公没有入伙。”张白鱼不愧是张荣的亲儿子,张口就是一股山寨土匪味:“他的两个儿子则是都加入了忠义军,罗大郎与我并列,此时都是前军统领官,罗二郎则是统制郎君的近侍。”
“此次专门将罗公请来,是因为秋收之后,春耕之前的这段时间内,是要整修水利沟渠的,而罗公是此中大家,听说前几年他就丈量过这边的土地,定好了开挖沟渠的位置。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成行。”
程大鸟幽幽一叹:“这事情俺知晓,当时就是俺们去接的罗青天。彼时,各个庄子都出了人,在罗青天选水利地址时作护卫。后来有几块地实在说不清楚,各个庄子村子吵成一团,罗青天呆了一个月也没办法,只能先回去处理公务。
他毕竟是海州的官,管不了沂州的事,只能作协调。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听说是因为百姓田产之事恶了海州高老猪,沭河也是修了一半就被逼走了。唉……多好的官啊。”
说罢,程大鸟无限惆怅,他有几个伙伴原本家中的田地就在北边,正是罗谷子准备修渠的地方,前几年大旱颗粒无收,全家死了个七七八八,只能把田搁荒,卖身为奴。
若当时修渠之事能成,说不得这些伙伴能少死些家人。
张白鱼不知道内情,见程大鸟表情,直接出言安慰:“这次我们忠义军就要将修渠之事做到底,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说话间,两人又是转过一片小树林,耳边的嘈杂声猛然巨大起来。
“杀!”
“端吃端!”
“孙二,你真他娘是个孙子,右边步子大一些能卡着裆吗?”
在仓城周边的空地上,则是有许多骑兵来往训练,也有步兵以队列互相对抗。
“魏公与陆公正在为给你们分地辛苦准备,那些军士也为了维护你们分下去的地,而奋力训练。”张白鱼与正在指挥队列的麾下都头挥手打了个招呼,嘴上也不闲着:“程大郎,你是有本事的好汉,刘统制也十分看重你,你说,难道未来的好日子要依仗外人来保卫吗?
听我一句劝,与你的乡人们说说,参军保卫家乡吧。”
程大鸟看了看热火朝天的校场,又回头看向沂水对岸,犹豫了片刻,终于说道:“那……那俺就去劝一劝。”
说罢,还没有待张白鱼松口气,程大鸟再次犹豫片刻方才说道:“刘统制既然看重俺,为何不亲自来与俺分说呢?莫不是俺人微言轻,刘统制看不上?”
张白鱼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对方:“以你的身份与功劳,只要参军,无论如何都会有个马军都头的位置,刘统制如何能看轻你?
告诉你也无妨,统制郎君亲自带人沿着沂水北上,探查地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