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耍了如此多的手段,哪怕是携大胜之威,哪怕是已经用营寨消耗了金军。
可一旦武兴军决定不顾伤亡,派遣正军正面攻打的时候,忠义军依旧落入了下风。
忠义军所纠集的兵马,基本上都有一定的厮杀经验。
没办法,山东这破地方从前宋时期就匪寇遍地,乱了几十年了,哪怕按照进化论的说法,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山东健儿不习武艺都很难活下去。
总的来说,兵源素质是没问题的,而且在分田分地的激励下,士卒的主观能动性也不低。
然而忠义军的缺点就在于,成军时间太短了。
哪怕经历过几次大大小小的战斗,也通过队列训练来形成了战斗力,甚至基层军官们大部分都是有战阵经验的老卒,在开大阵迎大敌时,军阵之间的配合还是不够好。
说句难听的,若不是地形限制了金军骑兵的发挥,说不得忠义军两翼已经陷入苦战了。
而在防守战中,神臂弩终于发挥了巨大作用。
忠义军全军的神臂弩手此时全在前线,总数大约一千人,几乎平均分布在左中右三部。
他们所用的战术简单易懂,用后世的话就是三列阵,用如今的话来说,就是驻矢队。
以百人为一排,三百人分成三排,第一排射击,第二排准备,第三排上弦,从而保持火力源源不断。
不要以为古人是**,事实上这种战术就是西川大将吴玠所发明的,并且一举在和尚原之战中,大量杀伤了金国正军,将金国宿将完颜撒离喝打得痛哭流涕。
这厮后来干脆被世人称为‘啼哭郎君’。
而今日,驻矢队仿佛金军的命中克星一般,再次阵列于前。
“看清楚旗号!谁手下不稳,先发矢,老子一定要剁了他!”
有军官举起了小旗,大声喊道。
最前三排的长枪大斧甲士蹲在地上,低下头防止被金军箭矢射伤,长兵斜举向前,与阵前的鹿角拒马形成了一片刺猬状的防御体系,
在他们之后,则是列成三排神臂弩手。
其中,最前排的神臂弩手已经举起了缴获自临沂府库的硬弩,将弩矢指向了列阵前行的金军。
金军也知道神臂弩厉害,在前排有扛着大盾的甲士作抵挡,其后则是手持铁胎硬弓的弓手列成的散阵,再之后是手持各种长兵的甲士。
因为双方的披甲率都很高,尤其是前排甲士,简直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所以远程部队的基础战法都是抵近射击,远远抛射固然也能让敌军产生混乱,但今日这架势,双方都是要拼命的,阵型怎么也不像是能被轻箭骚扰轻易撼动的。
所以,金军要通过重箭抵近射击,五步射面的方式,来集中火力,从忠义军阵型中打开缺口。
而忠义军这么做的原因就更简单了。
神臂弩虽然操作简单,但神臂弩手是新招募的,根本做不到指哪打哪,更别说百步穿杨了。
为了保证命中率,就放近了再打。
“五十步!”
“二十步!”
“十步!”
“预备,放!”
一百支弩矢激射而出,然后前排神臂弩手迅速后退到最后一排,弯腰上弦。第二排上前,在军官的命令下,再次放箭,如此往复。
在第一轮弩矢射来的时候,身披重甲的金军甲士迅速巨盾,以作防御。
但是距离太近了,蒙着牛皮的木盾几乎是如同一张纸一般被洞穿,弩矢余势未消,钉在大盾后的甲士身上。
一时间就产生了二十余人的伤亡,他们栽倒在地,哀嚎翻滚,使得整个进攻阵型为之一滞,正面遮护阵型的盾阵也变得凌乱。
造成更大伤亡的是第二轮与第三轮弩矢,没了前排大盾的遮掩,弩矢几乎是没有丝毫阻碍**了金军弓手的阵型中。
即便是弓手之间的距离相对较大,但近距离攒射下,四面横飞的箭矢,还是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原本金军弓手是要来掩护步卒上前搬拒**,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各自为战,与忠义军对射起来。
然后忠义军也陷入了与金军同样的境况。
距离太近了,他们身上的重甲也抵挡不住重箭抵近直射。
忠义军的甲士也瞬间倒下许多。
重箭如雨而下,速度比神臂弩快上许多,投射的火力密度也更大庞大,只是片刻工夫就**射伤近百前排甲士,有两个小阵直接溃散。
武兴军想要顺势攻入,却又被忠义军的预备队正面顶住,战局复又焦灼起来。
顶过最要命的第一波次箭雨后,忠义军这边弩矢依旧连绵不绝,而金军却已经疲软。
铁胎硬弓的射速固然要比神臂弩快得多,却全靠双臂来拉开弓弦,连续射上十箭,再强壮的金军也会双臂酸软,得歇息片刻后,方才能继续作战。
而如同神臂弓这种蹶张弩,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要动用,疲累的速度自然就会慢一些。
目睹此情此景,首先接战的回特弥勒简直是痛彻心扉。
弓箭手可不是那么好训练的,能两年摸进门道就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而忠义军的长枪手与神臂弩手都是能速成的兵种,只要还有山东健儿参军,在演武场上走上几圈,就能胜任这种职位。
别说一换一了,就算一换十,也亏大发了!
不过还好的是,在付出了许多伤亡后,碍事的鹿角拒马终于被挪开了。
金军迅速列成了长枪方阵,正面压了上来。
张小乙同样不甘示弱,一边下令神臂弩手去占据坡地,居高临下射击,一边让右军甲士列阵,与武兴军开始了正面对攻。
于此同时,中军与左翼也发生了激烈战斗,至此,全线展开了激烈厮杀。
刘淮站在接近前线的一处高地上,环顾四望。
飞虎大旗与‘漢’字大旗在其身后并立,在西风中猎猎作响,高高伫立。
此时正面战场已经变成了长枪甲士的正面对撞,双方各持丈八长矛,开始互相戳刺劈砸。
这是极为考验士气的。
人挨人人贴人人挤人,列成密密麻麻的方阵时,阵中之人是躲无可躲的,面对着戳刺而来的矛头时,只能用手中长枪拨打,或者用身上的衣甲硬抗。
若是头盔被挑飞,长矛被架住,士卒往往只能绝望的看着刺来的矛头在视线中缓缓放大,直到刺入身体。
而且披甲作战,更是容易疲累,在正面对攻难以轮换的时候,根本难以轮换。
所谓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武技迅速失去了作用,现在比拼的,就是谁更坚韧,谁更团结,谁更能忍受疲惫,谁更能忍受伤亡。
这些曾经在金军开国时大放异彩的特质,曾经岳家军凭借以北伐中原的优点,此时再次出现在山东这片小小的战场上。
忠义军与武兴军几乎以一种令人诧异的坚忍在互相搏杀。
忠义军自不必说,但令刘淮有些诧异的是,即便是经历了前锋被伏杀,复又顿挫于坚营之下,刚刚又亲眼看到被缴获的旗帜与被俘获的袍泽,竟然军心还能维持,还可以压着忠义军打,简直可以说上一句不可思议了。
庞如归从后方驱马而至,到了大旗之下,只是一拱手说道:“统制郎君,魏公遣俺来问,要不要援兵?”
刘淮深吸一口气,指着前方的战况说道:“现在我军虽然落入下风,却还可以坚持。告诉父亲,他可以按照他的计划来派遣援军,而我要等待时机以打开眼前的局面。”
庞如归环视战场,脸色也有些苍白,拨马回头时才想起来另一件重要之事:“雷奔已经率三百中军精锐校刀手来了。”
雷奔是一开始就跟随魏胜北伐的老兄弟,此时已经是中军统领,他所率的校刀手相当于魏胜亲兵,此时全都派到前军,听从刘淮命令。
刘淮点头:“让他们席地而坐,隐藏起来,等会儿就得靠他们了。”
说罢,刘淮复又将全部精力放在身前战事上。
见对方没有其他命令,庞如归再次拨马回头,向魏胜缴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