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四野横出,忠义军与武兴军同时对当面之敌发动了毫不留手的进攻。
并没有预想中的哪一方摧枯拉朽,无论忠义军还是武兴军都是各自有各自的坚持,各自有各自的勇武。
当无论敌我双方都开始奋力厮杀,拼却性命,去博取胜利时时,战场上的局势却并不一定会瞬间发生巨变,而是在僵持之余,伤亡骤然扩大中,变得愈发混乱起来。
首先感受到这种混乱的,并不是各军将主,也不是各路统帅,而是身处武兴军甲骑大阵侧翼的把阿秃儿。
他也是第一个发现身后大营不妥之人,也是第一个发现山中第四猛安溃兵之人,更是第一个发现忠义军发动全面反攻之人。
没办法,把阿秃儿之所以在侧翼,就是为了呼应全局的,所以可以遍览战场局势。
但更没办法的是,此时甲骑大队已经在那面武兴大旗的指引下,开始了绝命冲锋。
把阿秃儿即便是知晓全局如何,也毫无可用手段。
“稳住!”张小乙手持一杆长枪,与右军甲士们猬集在一起,将长枪抵在地面上,枪尖斜斜前指。
由三百人组成的阵型并不是十分齐整,也不算庞大,但因为即将面临骑兵的冲击,所以步卒不由得互相靠拢,阵型迅速变得密集,长枪三面林立,真的犹如一只维持防御姿态的刺猬一般。
“稳住!”
“啊!!!”
“杀贼啊!!!”
“阿娘啊!!!”
右军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在隆隆马蹄声与震天喊杀声中,呼喊着自己也不太能讲明白的口号。
近千甲骑的同时纵马奔腾,使得大地有些震颤,眼见甲骑如同天边卷来的乌云一般越来越近,张小乙艰难的吞咽着口水,鼻端却闻到一丝骚味。
他斜眼看向右侧,却发现斜前方的一名只着铁裲裆,连头盔都不知道去哪里的军卒双腿颤抖,裤裆已经湿透。
从侧脸嘴唇上的绒毛可以看清楚此人大约也就十六岁,刚刚成年。年轻人的嘴巴紧紧抿着,死死盯着前方,虽然恐惧,却依旧紧紧握着长矛,没有转身逃走。
张小乙不知为何,大声笑道:“小兄弟,挺过今日一遭,你就能成悍卒了!”
在如此纷乱的战场上,即便是嗓门大,即便是将主出言,对方也多半是听不到的……不,应该说对方几乎是一定听不到。
而张小乙也没有在意,握紧长矛,望着前方,大吼出声:“金贼!来啊!你东海爷爷在此!来杀俺啊!”
蒙恬镇国自然是听不到张小乙的喝骂。
此时的忠义军右军已经事实上分为前后两部分,并且已经脱节。一部分七百余人因为追逐溃军,阵型散乱。另一部分阵型相对整齐,但在行军前移的过程中,阵型却也不是站立时那么坚固。
只要能击溃那面张字大旗下聚拢而来的三四百步卒,就可以一路杀穿忠义军的右翼!
“杀!”
代表着蒙恬镇国都统身份的武兴大旗向前一指,近千甲骑顺着旗帜的指引,将马速提到急速。
一百步。
蒙恬镇国虽然亲率甲骑冲锋,武兴军却也不可能真的让都统当排头兵,到了既定的冲锋位置后,百余亲卫纷纷抢上,成为了冲锋的锋矢。
这些弓马娴熟的金军精锐弯弓搭箭,借着马力向张字大旗猛然射出一轮箭矢后,弃弓持矛嘶吼着向前陷阵。
五十步。
“避箭!”
“啊!!!”
“**出来的贼人!”
密集阵型中,有十几人中箭,张小乙的肩膀也中了一箭,却挂在了披膊上,没有受伤。他恨恨的将箭扯了下来,环视四周,想要看清楚伤亡几何,目光却是一凝。
刚刚看到的那名尿裤子的青年,额头被重箭贯穿,此时已经仰头气绝,却因为阵型密集,而无法倒地。其人致死时,手中依旧紧握着长枪。
他没有挺过今日这一遭。
“杀啊!”
没有时间供张小乙多想了。
武兴军当先的百余甲骑已经挟着长矛,从正面冲杀而来。
“啊!!!”
乱七八糟的口号喝骂此时都消失了,无论忠义军还是武兴军,此时都用最简单的嘶吼来宣泄着恐惧与愤怒。
最先阵亡的是作为刀尖的三名武兴军甲骑,长矛深深刺入战马胸口,并且从背脊刺出,**骑士腹部,随后抵在地上的长矛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势能,纷纷从中折断。
在战**嘶鸣声与战士们的惨叫声中,金军连人带马砸进了右军枪阵。
战马与骑士与甲士步卒卷在了一起,如同一辆血肉组成的推土机一般翻滚向前。
三名金军骑士当场阵亡,仅仅造成了右军五人阵亡,这个交换比足以让任何将领痛彻心扉,也足以让完颜亮砍了蒙恬镇国的人头。
但随即就有越来越多的金军甲骑蹈阵而入,当领头的一百甲骑全部撞进来的时候,自身伤亡大约五十骑上下,造成了右军近百伤亡。
右军阵型摇摇欲坠。
而随即复又是近二百骑奋不顾死的冲杀而来,终于用性命将步卒枪阵从中撕开。
张字大旗在汹涌而来的骑兵之中晃了两下,颓然倒地。
下一刻,枪阵溃散,右军前出的八百甲士犹如刚刚武兴军第六猛安一般,丢盔卸甲,狼狈而逃。
正在前来支援的诸将一时间愕然失声。
无论是正在率军猛冲的张白鱼,还是目眦欲裂的李秀,又或者是正在艰难跑上一座小丘,以作整军的王世隆、石七朗全都目露惊骇。
骑士难得,战马珍贵,用骑兵正面冲击步卒大阵是不划算的,哪怕能一换二,一换三也足以让骑兵指挥官肉痛。
但战场从来都是这样,没有能不能,只有应不应该。
到了必要时刻,后军将前军推倒在泥沼里,踏着对方快速行军,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当骑兵怀着决死的信心,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撞向步卒大阵时,最大的杀敌利器就从马蹄与长矛变成了战马急速奔跑所积蓄的势能。
即便是再精锐的步卒,也是有承受伤亡的极限的,在武兴军甲骑付出了百余伤亡后,终于砸开了右军坚硬的外壳,品尝到了其中美味的果肉。
而那面武兴大旗却只是稍稍减缓,随即就再次提速,驱逐着右军溃卒,向着正在向前移动的后阵砸了过去。
有百人都头反应快,大声呼喊止步列阵,可大约有一半都头见识缓慢,或者觉得没有军令,不能停止,依旧在前进。
这些立足不稳的步卒是第二波遭遇打击的对象。
分散出来,以蒲里衍(五十人队)为单位发动进攻的甲骑只是略略骚扰,就继续一往无前向着步卒开始了冲锋。
不到片刻之后,右军的一千生力军有三个百人方阵被突破,武兴军甲骑透阵而出。
忠义大军右翼全线震动。
蒙恬镇国此时已经穿过了武兴军与忠义军交战的锋线,策马立在一座小丘之上,环顾左右,放声大笑:“都说这股贼人不一般,还不是被俺一击而溃!今日就将这些忠义贼全都撵进沂水作王八!以慰我军死难将士在天之灵!”
周围亲卫纷纷鼓噪欢呼。
虽然这场仗武兴军打得异常艰难惨烈,但无论多么难看,蒙恬镇国终于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从忠义大军的阵型中打开了缺口。
然而话声还没有落,蒙恬镇国眼角余光处就猛然发现,西边一面白鱼符旗透过滚滚烟尘,引着数百甲骑急速杀来。
这支明显属于忠义军的甲骑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而是直接狠狠砸向武兴军甲骑后腰。
而另一侧,东边也有近两百打着李字大旗的甲骑显露,而这些甲骑甚至没有在意周围少数金军甲骑是骚扰,只是忍受着零碎伤亡,直指蒙恬镇国的武兴大旗。
“真的是好狗胆!”
蒙恬镇国大怒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