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逃过一劫的斜卯张古很快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跟着典论下了城头,进入了靠近水门处的一处屋舍。
此时沂水县城已经人丁大减,在经历了征发签军已经近乎半屠城的屠杀朱家之后,沂水县城几乎变成了一座军城,其中的民房自然也空置许多,就被典论占下,当作本部五六十人驻扎的地方了。
“刚刚那个歪子,平日里就是这么莫名吗?”斜卯张古脱下蓑衣,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这是什么毛病?”
典论摇头,拿过两只瓷碗,给斜卯张古倒了一杯热水:“平日里也精明强干,眼睛里不揉沙子,谁知道这厮今日发什么癔症?”
斜卯张古端起瓷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说道:“不管了,都统有令,明日大军攻城,没有具体军令给你们,要随机应变的。”
典论点头。
如他们这种二线杂牌军,一旦打起来,谁知道会派遣到哪里去,所以也只能随机应变,配合攻城大军了。
“对了,你在那厮面前露了相,可不能再回去了。”典论想了想之后说道:“而且俺这里确实少个厉害人物,污帮的弟兄,打探消息,鸡鸣狗盗都是一把好手,但真的战阵厮杀很难。”
斜卯张古笑着说道:“这有何难?俺本来就是来传递消息的,也不用回去了。但你得想办法给俺弄来一套兵刃盔甲,还有一把好弓,两壶重箭。”
典论摇头:“其他的都好说,盔甲免谈,先不说扎不扎眼,俺这个百人队纯属辅兵,全军上下,也只有俺有一套破皮甲。”
斜卯张古啧啧出声:“也行吧,要多少是多啊?不过阿典你倒也是混得风生水起,这才几天啊,就当上行军谋克了,前途无量。”
典论拿起水壶,复又给斜卯张古倒了一碗热水,冷笑说道:“还不是想让俺去填沟壑垫刀子?如果是真心想要提携,何不让俺去正军中当个伍长什长?
再说了,俺们南迁的时候他们不露面,俺们被乱民裹挟的时候他们不说话,俺们冻饿交加的时候他们不来管。现在来装什么大善人?对了,俺老娘与乡亲们如何了?”
“都挺好的,十天之前俺去临沂的时候路过,见了他们一面,都已经分散安置,划分了田地。补种了一些麦子,也种了一些芜菁,再加上官人们发的粮食,也算能囫囵着活下去了。你老娘也被照料的很好,一天吃两碗豆饭,胃口挺好。”
典论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到最后吸了吸鼻子,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忙转移了话题:“既然明天就要来攻城,南边的朱水庄与南朱庄该如何是好?”
斜卯张古摊手说道:“那自然是今日夜间就要动手,而且一定要拿下了。”
说着其人仰起头,透过窗子,看了看西城的日头:“等一会儿差不多就要开始了。”
典论同样望着西沉的夕阳,复又想起一事来,犹豫片刻方才说道:“张古,俺不是什么嚼舌头的人。你与俺是不一样的,因为俺是活不下去,恰恰统制郎君来了,恰逢其会才投靠的忠义军,无论如何都要拿出些诚意,但你却是冒着危险前来报信的有功之人。”
斜卯张古有些不耐:“阿典,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典论复又犹豫片刻才说道:“俺觉得俺娘说的对,如果要回辽东老家,那顶着女真人的姓名还是无妨,但若是在汉地讨生活,当个汉人要方便的多。张古,你也改姓吧。”
斜卯张古长叹一声说道:“俺也跟你说句心里话,若俺有个老娘能帮俺做主,反而没有多少念想,但俺的父母双亡,反而起了犹豫。
俺娘是被掳来的汉家女子,俺爹是辽东林子里的女真猎户,若从俺娘,自然是当个汉人,若从俺爹……俺却是不知道俺爹究竟在乎在乎这个,而且俺爹终究是对俺娘还有俺是好的。唉,再说吧……”
说到最后,斜卯张古也犹豫起来,仔细思量片刻后也只能一声长叹,纠结不已。
而同样陷入纠结中的,还有在沂水上准备进军的鱼元。
面对两名同时请战的将领,忠义大军中军副统制鱼元彻底犯了难。
“将军,俺们毕竟都是朱水庄本地人,路途熟的很,俺们拣选出二百壮士,趁夜色当先杀进去,不比什么都妥当?”朱长水诚恳说道。
而另一边,中军统领官周行烈也诚恳说道:“鱼老大,这可是金贼正军,就算再不堪,也是甲士如云,战兵如雨,如何能让朱兄弟打头阵呢?若是朱水庄的兄弟们都折了,俺们岂不是都要在庄子里抓瞎?”
朱长水没有搭理周行烈话语中的夹枪带棒,同样也是恳切言道:“将军,咱们是要夜袭,金贼就算再妥当,又怎么可能全军都披着甲胄睡觉呢?而且就算是忠义军正军来作,夜间也不可能披上全身重甲,骑上高头大马在庄子里厮杀吧?”
周行烈瞥了朱长水一眼,接口说道:“但中军毕竟是一路正军,经历过惨烈厮杀,是见过血的,终究是要比寻常百姓要强一些……”
鱼元不耐烦的摆手:“好了好了……老周,朱二十五,这种事情你们争个什么劲?你俩就不能学学南朱庄张小乙那边,庄户与正军精诚合作,如何会有这种麻烦?”
朱长水站起身来,长揖说道:“那是因为南朱庄那边只能聚齐三五十人手,将军若不信可以问问那边领头的朱七,但凡他能聚起二三百人,他不可能不去争一把。
将军,俺们不是想要争功,而是因为朱水庄是俺们的家。夺回自己的家,如果力有不逮也就罢了,可若是有一丝希望,这等事情如何能操于他手呢?”
鱼元耳根子比较软,听罢之后觉得朱长水说的倒是有些道理,然而扭头看着周行烈,却也觉得不能拂了老兄弟的面子。
权衡片刻之后,鱼元下定决心:和稀泥。
“都别争了,朱二十五,现在已经是事到临头的时刻,哪能改变军略的?朱水庄的庄户给正军引路,这是说定了的。”先是呵斥了一句朱长水,随后鱼元的语气放缓:“但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法理不外乎人情,俺这里还有五十副铁裲裆,全都借给你们庄户,你带一百人参与战斗,可好?”
朱长水有些激动,长长吸了一口气,大声回答:“末将听令。”
鱼元摆手苦笑:“你可千万别自称末将,你现在还没有参军,若是让大哥……都统知晓俺让你们上战场厮杀,说不得又得挨挂落。”
而此时朱长水已经等不及,没耐心听鱼元的絮絮叨叨了,拱手说道:“将军,俺现在就回去整军,半个时辰,俺就将所有人都带来!”
说着,朱长水再次行了一礼,风风火火的离去了。
“唉,这个朱二十五。”鱼元对着周行烈抱怨道:“他麾下都是操舟的,不让他们犯险是保护他们,怎么就不懂呢?”
周行烈此时也没了刚刚那副斗鸡模样,拍了拍膝盖叹道:“也不怪他们,如果俺落到如此下场,没准更加不堪。”
说着,周行烈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鱼老大,俺去整军了。”
鱼元点头,复又嘱咐了一句:“丑时三刻,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