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二十二章 大抵男儿须振奋

巢湖水军统制盛新正在采石镇北端聚拢自己的兵马。

说是自己的兵马,但除了四百多巢湖水军的老班底,其余人都是一路上收拢而来的溃兵。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两淮被金军打成了这个样子,哪怕精锐的宋军也在稀里糊涂的逃跑。

靖难大军长途奔袭起来还会掉队,更别说这些溃兵了。而这些兵马溃散之后,往往会以乡人为单位,选出个领头的聚集起来,有的选择继续南逃,有的选择上山为寇,有的选择投金作伪军,还有的则是就地收拢兵马,开始抵抗。

淮西五统制大约都是最后一种人。

虽然有的拼命,有的胆怯,但他们毕竟不像王权那般,渡大江之后还在继续难逃,也算是在乱世之中保存了一些底线。

当然,既然收拢兵马将麾下收拢成了大杂烩,所以盛新的话也不是特别好使的,为了避免有人唱反调导致自家尴尬,所以盛新到底没有敢开什么大军议,只是在营地中将作为中坚力量的近二百军卒召集起来,开始训话并且以作保证。

这其中自然有彻底丧气之人,也有暗暗对盛新不屑之人,但盛新毕竟多年军旅生涯,在军中还是有些威望的,很快就将麾下那八十三名甲士鼓舞了起来。

就在士气稍稍振奋之时,盛新突然听到充当军营的坊市边沿一阵哗然,当即就有些担心。

军中一般是不能大声喊叫的,因为人从众,一旦不听从军官命令开始喧哗起来,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喊出什么口号,将事态引往何方。

难道是听到要出兵与金贼拼命,有哪支军队失控鼓噪了?

盛新引着十几个亲卫向彼处赶去,然而刚刚与那些收拢来的溃军混在一起,还没有询问,就看到坊市般的大道上,一彪杀气腾腾的马军缓步而来。

而领头的,正是今日早些时候,在虞储相处见到的那名唤作刘淮的大将。

此时这名年轻得不像话的靖难大军都统手中牵着两匹战马,马**后面挂着三颗辫发人头,其中一匹战马背上还背着两幅铠甲。

其人身后的甲骑皆是如此,人人身上马上俱是鲜血,还有两人似乎受了些小伤,却不耽搁他们各自拎着金贼人头,牵着缴获而来的战马,端坐马背上顾盼生雄。

此时已经有不少的淮西溃军从营帐中走了出来围观这一幕,不少人已经认出了这些马军就是上午进入采石镇的靖难军,当时这些人就拎着人头,牵着战马入的镇子,似乎是得胜而归的。

不过相隔短短一两个时辰,这些人怎么又得胜而归了?而且这又是从哪里杀了这么多金贼?

许多人心中有疑问,但大多数人只敢互相窃窃私语,不太敢大声询问,生怕被这伙子骑兵当作惊军的贼人斩杀了。

但终究还是有人胆子大的。

“刘都统,又在何处开得如此好利市?”盛新对面正是时俊的军营,彼处时俊同样在聚拢兵马,同样也被大街上的声音吸引,同样出来看西洋景,见到这番景象,时俊忍不住高声来问。

刘淮如同一名钓到百斤肥鱼却找不到地方炫耀而自行迷路的钓鱼佬,还在发愁如何自吹自擂鼓舞士气,此时听闻时俊询问,简直就像瞌睡了有人送枕头,立即大声说道:“我靖难军十二名甲骑去金贼处探营,金贼五十骑前来迎战,我军逆战之,斩敌骑十八,割其首级,贼众余者溃散!”

声音洪亮,四面俱闻,宋军当即更加哗然。

宋军是见识过金军的战力的,本能的不太相信这话。

五十金军甲骑排山倒海不计生死的冲锋陷阵,往往就会造成宋军五六百人阵型的松动。如果还有金军还有后续兵马冲杀,那么宋军就很有可能一溃千里,伤亡无数了。

如此强悍的金军,如何就被十二骑正面击败了?

这怎么可能?

然而见到马鞍后挂着的人头,与那一匹匹雄健战马,还有那金军制式的盔甲,又明显是作不得假的。

宋军之中,有几名宋军军官互相看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

相比于普通小兵辣子,这些军官见识就多了。但见识的多并不能让他们看破刘淮的言语,反而让他们更加惊愕了。

因为能割取的首级、阵斩的敌军、真正造成的杀伤这是三个不同的数字。

首级可是太难割了,因为战场太混乱了,四面八方都有互相想要置于死地的敌人,哪有什么闲心来割敌军尸体的首级?前方打得正欢,突阵锐士们突然不打了,开始砍尸体的脑袋,这仗就没法打了。

事实上,宋军自己就有许多因为临阵割首级记功,而导致自乱阵脚,由大胜转为大败的案例。以至于后来有专门的军令,不许临阵割首级,要由军法官统一记功。

这谈何容易?因为敌人也不是**,但凡有一点条件,都不会将袍泽的尸首留在战场上。

除非一方大胜,另一方大败到连战场都不敢回,连骚扰都不敢有,胜方才能从容收取首级充作战功。

就这靖难军十二甲骑,竟然将金军千人的营寨吓住,这怎么可能?

莫非金军其实也已经成了充气的猪尿浮,外面看着大,内里其实一戳就破?

莫非金军打穿两淮后,还能保持纠纠之态,就是因为宋军不敢打?

莫非……只要敢打,就能从金军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不少心思活络的宋军跃跃欲试起来。

这并不只是军官们保证的赏赐前途……事实上,因为宋军在这方面信用太差,以至于时常有要一轮赏赐射一轮箭的事情发生……更关键的是,这些士卒的家乡许多在被金军蹂躏的两淮,金军与他们是有家仇国恨的。

如果力有不逮便也罢了,但此时能看到胜利的希望,如何不让他们心动?

不少宋军的眼中渐渐升起了一团火,用炙热的眼神看着刘淮等甲骑。

时俊同样有些恍惚,但这名伶俐的军官立即反应过来,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如此说来,金贼可胜?”

刘淮高声回应:“如何不可胜?你们且看看这些首级,你们再找个水潭照照自己,看看大家是不是都是两个膀子扛个脑袋?是不是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凭什么他们杀人,而你们就只能被杀?难道是他们高人一等吗?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刘淮手中高举起一枚腰牌,同时指了指马鞍后的:“这是金贼的行军谋克,金贼的百夫长!此次在东采石渡口的金贼只有一千人,只有十个百夫长,今日我靖难大军先杀一人,来日再杀九人,渡口金贼可平!”

“此次南下两淮的金贼行军猛安一共有七十个,这两日咱们先料理一个,来日再杀六十九人,两淮金贼可平!”

“金贼共有三十二军,三百二十个行军猛安,将他们都杀光,则中原可复,天下可平!”

“今日就先从这唤作阿里刮的金贼杀起,我靖难大军要一个一个杀过去,你们谁要与我一起来?!”

刘淮狠厉的言论说到一半时,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小了起来,待到最后,围观的一千多人已经鸦雀无声,只是用一种欲语还休的怪异眼神看着刘大郎君。

就在刘淮还以为自己一番豪言壮语使全场冷场时,从一个角落中传来一个声音:“愿随刘都统杀金贼!”

“愿从刘都统杀金贼!”

声音嘈杂,很快宋军的声音就整齐起来。

“杀金贼!”

“杀金贼!”

在一片喊杀声中,刘淮终于暗暗舒了一口气,带着麾下甲骑,在一片注目礼中昂然离去了。

盛新在人群中沉默着,只是用眼睛静静看着这一幕,听着周围宋军纷纷赞扬刘淮是个好汉,没来由的有些后悔,重重叹了一口气后,复又昂头挺胸,回到自家军营中,开始了分派任务。

而另一边,刘淮直接将战利品带到了中军处。

虞允文已经负手站在院落大门处,在漫天的杀金贼的呼喊声中,笑眯眯的看着刘淮拎着人头凯旋归来。

“想不到刘大郎的动作如此迅速。”虞允文上下打量着刘淮:“要说还是你们武人身手利索,像我等腐儒,那真的是说破嘴皮子才能聚拢些人心,哪有刘大郎这般,出去斩了几颗人头,就足以让大军士气奋起了。”

刘淮笑着摇头:“虞舍人,事情若是如此简单就好了。你莫要看现在这些淮西兵如何振奋,但事实上依旧是不堪用的,我此举也是想要协助那五名统制官鼓舞核心兵力而已。他们能凑上五百人就了不得了。

如果想要这五千淮西军都能上阵,不仅仅还需要继续用大胜来鼓舞他们,更需要有大量的赏赐与银钱,都是老兵油子,空头许诺可不成。”

虞允文笼着手想了想:“我现在就令当涂县起府库,大约能有些财帛,算上我劳军带来的些许银钱,也足以发赏了。此外,芜湖县与繁昌县,我也会派遣信使,说明情况,并作担保以作权宜之计,让他们尽起府库来支援。最后,老夫将向朝中去信,以江南各地秋税为把手,请求钱粮。”

刘淮听得连连点头。

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原因了。

如果没有虞允文,仅仅是他刘大郎在采石作战,那无论打生打死也没人搭理他,别说宋国朝中抽调钱粮来支援了,就算想要开当涂县的府库,说不得都得来硬的。

“钱粮都好说,以大胜来鼓舞士气该从何处着手?”沉默片刻,虞允文诚恳询问。

不得不说,宋国士大夫普遍是有一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心的。

菜不菜的放一边,最起码帅臣那是谁都想当。

虞允文同样不例外。以前他摸不到军权,再喜欢军略,那也是纸上谈兵,但此刻机会难得,他几乎是如饥似渴的吸收着军事知识。

“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想要进攻,自然是要消灭金贼最薄弱的部分。”刘淮说道:“虞舍人没发现我身边少一人吗?”

这时候,虞允文才发现,一直跟在刘淮身边那个俊俏得不像话的张白鱼张四郎,竟然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