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有本事与没本事的人,待遇是截然不同的。
辛弃疾拎着长槊回到旗舰之时,受到了洞庭湖水军全军的热烈欢迎。
没有人不喜欢勇士,尤其是自己这一方的勇士。
李道干脆直接将完颜亮所赠的短剑扔到一边,上前握住了辛弃疾的双手:“今日之战,当以辛统制为首功!有谁不服?”
“好!!!”
宋军再次集体欢呼起来。
刘淮也在其中鼓掌叫好。
作为南下山东义军的最高指挥官,刘淮不可能嫉妒辛弃疾的功劳,确切的来说,作为下属的辛弃疾越露脸,越说明靖难大军卧虎藏龙,他飞虎郎君带兵有方。
至于被拉拢,那几乎是必然的。
如果山东义军真的能站稳脚跟,那山东两路就成了一块天大的肥肉,别说辛弃疾这种年青英杰,说不得就如同罗怀言这种小屁孩都有哪个节度未出阁的庶出闺女等着呢。
对此刘淮自然是有心理准备,甚至是有警惕的,却也没有过多在意。
因为就宋国这伙别说进取不足,甚至连自保都费劲的文武在列,众正盈朝,是不可能将山东当作不可出让的核心利益来经营的。
而山东诸将却是必然不可能轻易将家乡割舍出去。
这就是根本性的矛盾。
刘淮只要坚定抗金的意志,出身山东乃至于河北的文武必然不会因为区区拉拢而背弃于他。
宋军得此大胜,又在完颜亮面前狠狠耀武扬威了一把,自然兴奋异常。但各个将官与主帅同时保持了清醒。
现在金军在西采石猬集了三个万户的精兵,一旦开战,甚至水军中的神锋军与威镇军都会上岸助战,这就是将近五万的金国精锐正军,而且连战连捷之下士气高昂,根本不是宋军可以力敌的。
加上靖难大军也不成。
因此,李道亲自驾着水轮船在金军大营前绕了两圈之后,复又收兵回营。
此时洞庭湖水军大致沿着江心洲分为东西两部,在两侧河道中驻扎,以占据上游的姿态,来保持对金国水军的压制。
可以这么说,只要洞庭湖水军在这里呆上一天,金军就别想渡过大江。
“……末将不敢说万无一失,但以金国水军的实力,如若在上游还能以人数优势威胁我洞庭湖水军。若是在下游,呵呵,他们只要敢出水寨,末将就会直接发兵,将这些金贼全都送到江底喂王八!”
中军大帐的军议中,面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中书舍人,李道却没有之前面对刘淮时的那种狷狂,毕竟在宋国,高阶士大夫对军将的压制力简直是天然而然的。
哪怕如李道这种资历老将,在虞允文面前也自觉矮半头。
端坐于主位的虞允文却没有什么趾高气扬的姿态,闻言笑眯眯的说道:“李将军果然威武,不愧是名臣宿将,今日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必将是一番苦战。”
李道在地图前肃然以对:“虞储相说笑了,有如此多的壮士在此处,东采石堪称固若金汤,如何轮得到末将出手呢?”
此言一出,洞庭湖水军诸将与淮西诸将皆是面无表情,而靖难大军诸将则是纷纷冷笑,甚至有人面露愤愤之态。
这倒不是在冲着虞允文与李道,而是因为靖难大军这一路行军着实辛苦,上下的准备也是对着金军半渡而击,与金贼血战并且赢得一场大大的胜仗来着。
到时候功劳名声全有了,说不得会成了两淮第一功。
现在呢?
金国水军直接被打退了回去,洞庭湖水军则是一**坐到采石,不准备走了。
如此一来,造成的结果就是,金军没办法打到大江东岸,宋军也很难打到大江以西。
合着靖难大军五千精兵远离家乡,千里迢迢的到了江南,就是为了跟金军隔着大江大眼瞪小眼?
可总不能说,‘洞庭湖水军全都滚回去,让金军渡江来,老子要跟他们拼了’吧?
长江可不仅仅有军事意义,更是一条**底线,金军渡没渡过长江,在**意义上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事情。
眼见罗慎言、石七朗等人皆因为没有与金军交手而面露愤愤之态,虞允文还好,李道则是暗暗心惊。
山东怎么来了这么多骄兵悍将?
不对,如果山东义军出了如此多的精兵,甚至还有刘淮与辛弃疾这种豪杰人物,那么山东两路又是什么情况?
已经全都光复了吗?
如若那般,那这些山东豪杰能耐可就太大了,必须深入结交。
且不说李道心中思绪翻涌。
坐在主帅右首第一人的刘淮抬眼看着地图,心中思量再三之后,也是微微一叹。
僵持住了。
这种僵持并不是说双方真的势均力敌,或者说双方的战略优势差不多,而是双方都已经进入了如果想要取得更多战术上的成果,就得准备付出极大代价的阶段。
然而算了算宋国在东采石的本钱,刘淮复又惆怅起来。
五千靖难大军;五千士气被鼓舞起来,战力却不详的淮西军;六千左右能在江上开无双,在陆上基本无能的洞庭湖水军。
这些本钱一点都损耗不起。
只能期盼由外部从战略上对金国产生威胁,从而发生战术上态势的改变了。
不过好消息是,刘淮十分肯定,汉家是有英雄的,在数条战线上奋战的豪杰终究不会辜负自己期盼的。
战略优势随时可能出现,有可能是西川的吴璘大发神威,攻入关中。
有可能是刘锜在面对围困扬州的三个万户时,再现一回顺昌之战,一举将其击溃。
也有可能是进攻襄樊的金军由于兵力太多,而自乱阵脚,从而被吴拱与成闵抓住机会,立下不世之功。
更有可能自家父亲魏胜率领留守在山东的义军,直接西进,攻下宿州乃至于徐州,切断两淮金军的大动脉。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完颜雍,如果按照历史上来算,此时他应该已经称帝,那个足以让南下金军大乱的要命消息,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正盘算得入神,刘淮只觉得肩膀被左后方的何伯求戳了一下,回过神来,只见帐中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虞允文更是欲言又止,不由得抚着额头说道:“虞舍人,刚刚有些走神,有什么事吗?”
虞允文也不在意,摇头说道:“今日清晨的俘虏与缴获该如何处置,大郎你可有什么说法?”
刘淮点头说道:“有的,如果按照我等山东义军的做法,那就是将手中沾血的都挑出来杀了,剩下的按照罪责执行十一抽杀、五一抽杀乃至于二一抽杀。活下来的人全都根据罪责判刑,发往盐场矿场做工,以劳动作改造。”
虞允文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更觉得刘淮不简单,身为手中有刀的军兵,竟然没有一杀到底,而是试图用政略来解决异常复杂的山东,可以说是文武双全了。
然而刘淮的下一句话就让虞允文微微一愣。
“但对于这些金贼来说,这些就都省了吧。”刘淮冷笑说道:“第一猛安作为全军最为精锐的兵马,手里全沾着血,军法官记功,宣读审判之后直接明正典刑,全都杀了了事,以祭告遇难百姓的在天之灵。”
“尤其那个阿里刮,最是首恶当诛,留着就是浪费粮食。”刘淮狠狠的说道:“这几日一共从采石周边收敛了三千多具尸首,都是这厮造的孽。将他明正典刑地活剐了,要三千刀,一刀也不能少!”
这就是气话了。
凌迟毕竟是技术活,得有一定人体解剖知识才能干,哪里能说活剐三千刀就能活剐三千刀?
虞允文思索了片刻,见淮西军的将官也是纷纷点头,方才放下什么献俘阙下的心思,重重点头。
“那就依刘大郎所言。”
其实虞允文心中也有气,尤其在从金军大营的一角找出还没有掩埋的百余女子尸首的时候,他当场就想下令把俘虏金军全都宰了。
但作为一名**家,虞允文无法做到快意恩仇,总想用这些俘虏实现**资本最大化。
此时刘淮的言语提醒了他,终究还是要以此战得胜为最终目标的,现在考虑**还是太早了一些,应该以纯粹的军人思维来杀俘,来提振士气。
“至于缴获军资。”刘淮坦荡说道:“还请虞舍人根据昨日战果,目下而决即可,不该是我靖难大军的,我们分文不取。”
说到这里,刘淮笑了笑:“然则虞舍人若是吞没我等功劳,我也是要闹的。”
虞允文知道这是刘淮给他机会,在军中树立威望,饶是觉得此举有些逾制,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转念一想,国家都到了这种程度,不做点出格的事情,如何当扶危济困扭转时局的宰相?
想到这里,虞允文抚须笑道:“昔年,汉相陈平在微末之时,因为分祭肉分的好,所以被称为有宰天下之才。老夫比那时的陈平还痴长几岁,既然被称为储相,又如何不能将这些军资分配妥当?大郎实在过于小瞧老夫了。”
几句话说罢,中军大帐之中响起一阵笑声。
“除了军资之外,还有从当涂运来的金银布帛,今日也一并赏赐下去。”虞允文环顾帐中诸将,正色说道:“还请诸位与军卒们说好,我虞彬甫虽然只是个中书舍人,却是一诺千金,说有赏赐,那就一定会有。还望诸军来日奋力杀贼,等到朝廷赏赐发下来,届时一定大飨全军!”
“喏!”
“遵命!”
帐中诸将同时应诺,这时候的欢笑声就比刚刚真诚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