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四十六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平心而论,听完这首打油诗,饶是如虞允文的涵养也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这倒不是说这首打油诗有什么问题,而是虞允文听罢前几日刘淮所唱的那首《一条大河》之后,就觉得对方是腹有文华之人。

此时听罢这首大约是咏雪的打油诗,反差过于大了一些。

然而虞允文只是笑了一声,就从这首诗中品出了一些味道。

倒不是说这种诗还能绕梁三日回味无穷,而是说虞允文反应了过来,面对一群文盲成年人,想要让他们突击识字,这首打油诗最起码要比儒家经典要管用的多。

容易背诵是一方面,只要会写这打油诗,个十百千万基本上就都会写了。

由易到难,有了些基础知识后,学习《千字文》也会简单一些。

在静静看着百余军卒齐声背诵两遍后,复又低头拿树枝按着黑板上的大字仔细书写,虞允文不由得默默点头。

刘淮也看到了前来巡营的虞舍人,跟身边一名文士说了两句话后,直接下了将台,来到虞允文身前。

先是与罗慎言对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后,刘淮方才笑道:“虞舍人,今日如何有空了?”

刘淮早就与靖难大军诸将商量好了,虞允文想要来巡营就让他来看,最起码得让他知道靖难大军的能力,投资靖难大军总比其他几军要强得多。

“老夫今日闲来无事,总该熟悉一下军中上下,省得来日官家问询的时候无言以对。”虞允文抚着浓密胡须笑道:“这么一圈看下来,靖难大军军务井井有条,儿郎们士气高昂,果真盛名无虚啊。”

刘淮复又客套两句,随即就引着虞允文等人去中军大帐安坐。

土台之上,那名文士接过了教学工作,然而没了刘淮镇着,骄兵悍将的纪律性就不是那么好了,不时有窃窃私语声,甚至有相互调笑打闹之声传来。

文士有些手足无措,他是靖难大军收拢的两淮难民,并不是陆游这般参与北伐威望甚重之人,面对一群手里拿刀的,根本难以维持秩序。

“吵吵什么吵吵。”就在嘈杂声越来越大之时,有军官站了出来,出言呵斥:“都**是一群夯货,不知道好歹,教你们读书识字竟然还有怨言,都统郎君真的是一番好心喂了狗了!”

军官的威望似乎很高,虽然说话难听,却没人敢反骂回来,场中也随之一静。

“丁头,俺们都是剌手汉,杀贼是在行,读书写字自然有大头巾来做,你说都统郎君何苦为难俺们。”

有相熟之人抱怨出声。

丁头,也就是丁大兴闻言更加愤怒:“大头巾,大头巾,什么都是大头巾,你这一辈子都让大头巾作主得了,洞房怎么不让大头巾去入?

俺问你们,你们今日能上阵杀敌,明日能血战厮杀,明年呢?十年之后呢?难道你们要在战场上过一辈子?到了七老八十,还跟着都统郎君陷阵?到时候都统郎君还能用你们吗?

王二柱,俺问你,你到时候年岁大了,也立了功劳,都统郎君给你恩典,要安置你,你大字不识一个,术数数不到十,你能干什么?让你当个里长算账都算不稳!”

刚刚出言之人此时已经低下头去,讷讷不敢言。

丁大兴却是依旧指着周遭一圈军士破口大骂:“然后你就只能回到村子里,守着职分田过日子,其他认字的弟兄则可以在县里当个都头,去镇里当个巡检,他们可以将儿子送到好的私塾中读书写字,祖坟冒烟还能当个官。

到了孙子那一辈,跟你立下同样功劳的孙子已经能当上知县、主簿。而你孙子只能在地里刨食。

到时候你孙子不会怨都统郎君没给你们一家机会,只会怨你不识得好歹!连都统郎君亲自来教授的学识都不要!”

一顿喝骂之后,场中彻底寂静,就连土台上的文士也揪着小木棍不敢说话。

丁大兴微微喘气后,语气也变得相对轻松一些:“俺知道你们想些什么,没准明日就死了,学这些东西没用。但都统郎君自起兵作战以来可有败绩?可有重大伤亡?你们又如何觉得自己会死,而不是大胜之后过好日子?”

“不求你们成了大头巾,最起码总得读的进家书,看得懂体己话吧?来日浑家写一些小话,还得让俺当众念出来,你们不害臊,俺还害臊呢!”

丁大兴之前也是斗大字不识得一箩筐的文盲,但经过几个月的突击学习,简单的读写倒是没有问题了。在山东的时候,就有袍泽托他念信,每次念到什么‘心肝吾爱’之类的言语时,丁大兴总会感觉一阵腻歪,偏偏还推脱不得。

软硬兼施一番之后,课堂秩序终于维持住了,那名文士舒了一口气,复又将那首打油诗打乱顺序,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授起来。

且不说扫盲课堂继续上课,另一边,在背着一筐火器跟着虞允文走了大半个军营之后,李琦终于能将其放下来,松一松肩膀,饮一杯茶水了。

靖难大军中军大帐,虞允文也没有废话,直接进入了正题:“刘大郎治军严谨,靖难大军无论战力还是纪律都高过淮西诸军不止一筹,老夫想要让几名将官来靖难大军中学习一番,如何?”

刘淮笑着摇头:“这自然是无妨的,却没有必要。虞舍人是不是以为我靖难大军治军方法有什么诀窍吗?”

虞允文点头:“不瞒大郎,我正有此想。”

刘淮继续摇头:“虞舍人此言差矣,其实我的统军方法,都在《武经总要》中有记载,也都是随大流的做法,淮西军诸将都在军中浸**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虞允文皱起眉头:“老夫还是不明白,既然都一样,为何两军看起来相差如此多?大郎休要虚言,老夫虽然不懂兵事,却也大概能知晓,若是淮西军如靖难大军这般远离家乡,异地作战,士气早就崩溃了。”

刘淮笑了笑,给虞允文面前茶盏倒满茶水:“虞舍人,道理都是一样的,也是所有人都知晓的,然而靖难大军与其他军队不同的是,我们是真的将这一套道理执行下去了。”

“就比如最简单的爱兵如子。我靖难大军是真的将士卒当作自家儿郎的。

虞舍人,你难道不想让自家儿郎吃饱穿暖,读书识字并且有个好前途吗?我想让儿子成为什么样的人,就会用何种方法对待麾下士卒。

将心比心,我对儿郎如腹心,儿郎也自然会奉我如首脑。”

“至于其余宋军将领,难道他们真的不知道爱兵如子的道理吗?可又有几个能做到呢?”

虞允文摇头:“不怪他们,朝中供给的军资粮草赏赐就这么多……”

刘淮却是打断了虞允文的话:“虞舍人可千万莫要将士卒当作**。宋军好歹还有粮草补给,我等北伐之时,吃食衣物全得从金贼手中抢,难道不比宋军艰苦百倍?然而上下齐心,同甘共苦,士卒也是看在眼里的,北伐军也自会上下齐心。虞舍人,天下事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刘淮这话还是收着说的,其实宋国军队**是自上而下的,如同统制官这一级别贪污**简直是毛毛雨,真正的大头都在上面。

所谓天下大乱,乱自上作。

就比如过去十几年把持襄樊鄂州军备的田师中,刮地皮的手段堪称离谱,所有军官都得向他行贿才能上任,战斗力拉胯得一塌糊涂。

另外,在这个时代,即便是物质方面差强人意,能在精神上给军卒予以抚慰,就能做成许多事了。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提灯女神南丁格尔,她在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依靠改革不合理制度,改建医院设施,使士兵们得到温暖、舒适、清洁、卫生的休养环境和营养充足的饮食,硬生生把死亡率从42%打到了2.2%。

靖难大军建立的伤兵营大约也是执行的这一套政策,效果无比显著。

至于其他宋军,最起码刘淮在淮西军中压根就没有见到充作伤兵营的营地,轻伤自己处理,重伤有个蒙古大夫草草看一下后,就任其自生自灭。

就这种条件,刘淮觉得宋军没有兵变已经算是给赵构祖宗十八代面子了。

淮西军营寨环境实在是太差,以至于何伯求都看不下去,主动让淮西军将伤兵送到自家伤兵营来救治。

现在靖难大军的伤兵营中还有二百来个淮西军养伤呢!

虞允文听罢之后,思索良久,方才叹气说道:“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啊!”

见刘淮还想要说什么,虞允文摆了摆手说道:“不说这个了,你向洞庭湖水军索要火器之事我已经知晓,这次李统领随老夫而来,就是为了此事。”

李琦见终于开始说自家事情,连忙拱手行礼。

刘淮左右看了看,起身对李琦招手:“来,咱们先到个开阔地实验一番。”

说话间,他竟然有了一些迫不及待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