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九十四章 攻城杀将何纷纷

事实确如刘淮所料。

以今日的靖难大军实力来说,三百没有披甲盲目入城的金国骑兵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指挥作战之人甚至都不是哪一路主将,只是一名唤作丁大兴的统领。

开战不到片刻功夫,这三百骑就被堵在了一条街道上,被蜂拥而来的靖难大军甲士斩杀殆尽。

“陈如晦呢?让陈如晦滚出来见我!”

完颜果带着十几名披甲亲卫冲到一个院落之中据守,此时悲愤异常,向外大吼出声。

丁大兴看着身侧的陈如晦:“陈县君,你还要与这金贼叙个旧吗?”

丁大兴这话是好意,因为现在他正在组织下一波攻势,正是个间隙,他本身又是个直性子,还以为陈如晦与完颜果有什么往日情谊。

然而这话到了陈如晦这种一个念头都要在肚子里转千八百遍之人耳中,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陈如晦认为,这肯定是他在昨夜选择传了出去,让这些靖难大军的军官有些不忿,此时出言嘲讽。

“我与这金贼没什么旧谊可以叙。”陈如晦黑着脸说道:“但我早就想骂一顿这贼厮了。”

说着,陈如晦迈步上前:“狗奴,你陈爷爷来了!老子早就想寝你皮,食你肉,不一人一刀将你千刀万剐,难出我心中恶气!”

“你这厮……”隔着一座大门,完颜果被气得七窍生烟:“亏我还以为你是个知晓大势之人,平日对你多有优待……”

“丁将军,我与那贼人没什么可说的了,进攻吧!”

陈如晦说罢,丁大兴不在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一挥手,麾下的甲士就将霹雳弹点燃,扔进了院子。

不多时,院子中就满是浓烟,其中金军甲士支撑不住,捂着口鼻想要冲出来,却被早已守在门口的靖难大军甲士用大斧长刀砸翻在地。

站在左近一处酒楼三楼观战的刘淮看着街上战事平息,点头说道:“张四郎。”

“末将在。”

“与你三百飞虎军,先行出击,依照昨日议定战略,极速赶赴巢县!”

“喏!”

张白鱼立即扶刀离去。

“传令给张小乙,让他率破敌军甲士登船,与杨老将军一齐出发。蓝君皓与龚二川也要一起去。如昨日议定那般,要控制好时间。”

“喏!”

“何大管。”刘淮转身看向何伯求。

何伯求淡然拱手。

“你的任务是最重的,巢县战事未明,东关还得坚守,缴获的辎重物资还得清点,收拢来的那几千签军还得重新编制,我将石七朗、罗慎言、王世隆、雷奔四人都留给你,暂时替我守住东关。”

何伯求郑重点头应诺。

这是必要的分兵,甚至必须在东关留守重兵。

虽然从缴获的军令上来看,接下来靖难大军需要对战的是来自合肥的武胜军,然而战局是动态的,谁也说不准下一刻完颜亮会不会一个激灵,放弃采石来攻打东关。

到时候就得需要何伯求依托东关来作抵挡了。

堪称时间紧任务重。

“传令给辛弃疾,天平军劳苦功高,允许他优先从签军中挑选军卒补充。之后的盔甲分配与赏赐也会有所偏向。”

昨日辛弃疾一路从裕溪口杀到东关,堪称除了刘淮亲自断后之功外的第一大功,外加客将的身份,足以让靖难大军对其优待了。

吩咐完之后,刘淮径直披甲离去了。

夺取巢县事关下一步与武胜军,乃至于金军主力决战的战场选择,不得不慎重。

张白鱼的行军堪称急速,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抵达巢县县城。

然而张白鱼还没有赶到,在巢县的金军已经发觉不对了。

其中既有庐州大怀贞处加急发来的军令,又有探骑的汇报,尤其是完颜果的大军一去毫无讯息,这一切都让郭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坏了菜了!

郭丰一面广撒探骑,一边将可能的情况汇报给了大怀贞。

渡江的宋军很有可能已下东关,将运粮的通道堵塞!

虽然完颜亮手中还有二十余日的粮草剩余,可大怀贞一定要早做准备。若让陛下饿了肚子,那罪过可就大了。

郭丰亲自布置完城防之后,刚回到城南,却只见城下一伙骑兵奔驰而来。

其中六七人丢盔卸甲,满脸狼狈来到城下,见到城门大关,不由得高声喝道:“郭太尉何在,俺们有紧急军情要报!”

郭丰端坐在城头,漠然看着城下的骑士。

过了一会儿,一名髡发大汉扶着女墙探出头来:“俺就是郭丰,你们是哪一部的?”

“俺家谋克是完颜果,俺们在东关外挨了埋伏,那伙杀千刀的反贼竟然把东关占了!”

此话一出,城头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有所猜想是一回事,确定的则是另一回事。

“哦?你是完颜果的手下?俺咋从来没见过你?完颜果呢?”城头大汉面色却丝毫未变。

“俺家上官两条腿都断了,在后边让俺们打个前站。”城下的军卒面露哀求:“郭太尉,俺们奔波了一天,能不能先把俺们放进去,给点吃喝……”

城头上的大汉却是不耐烦了:“兀那宋狗,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耶耶是不是你家郭太尉。”

“放箭!”

城墙一阵箭雨,将城下叫门的骑兵射的鸡飞狗跳。

那名飞虎军甲骑用盾牌遮住头顶,向后逃出了几步后,庆幸还好没有靠的太近,与此同时,心中升起一股忿怒之情,拨马回头戟指城头大骂:“好金狗,给脸不要是吧?给老子记着!早晚把你剁成肉泥!”

说罢,甲骑打了个呼哨,带着与他一起来诈城的马军折身向南。

“呜~~~”

号角声呜咽吹响,足有三百的骑队出现在了城头大汉的视野中,他们已经披甲完成,并且打出了一面白鱼符旗,向着巢湖县城冲来。

“太尉!”城头大汉见郭丰来到身边,拱手躬身行了一礼:“要不要我等……”

“不忙,城外还有梁集的两千兵马,让他先试试这些反贼的成色。”郭丰摆手说道:“元威,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咱们就剩下五个谋克的兵马,处处要谨慎。”

“喏!”这名唤作李元威的行军谋克本身就是郭丰的世交晚辈,此时倒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城外的两千人是宋军降军编制成的签军,说句不好听的,死就死了,没人在意。

梁集带着两千人在城西列阵,张白鱼只是驻马原地,冷冷看着,在最后签军阵型摆开之时一挥手。

三百飞虎军甲骑如狼似虎猛扑上去,随即以十骑为单位抛射箭矢。

签军的排头兵纷纷后撤,虽然只是小步挪动,却已经将战线破坏。

“稳住!稳住!”梁集带着督战队,在战阵的最后方列阵,努力想将前排的签军逼回去。

但是毫无效果。

随即又有百余飞虎军甲骑聚集起来,排成横阵,向前呼喝压迫。

距离签军阵地二三十步之时,签军就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刀枪上都没有沾血就溃散而逃。

梁集咽了咽唾沫,脸色煞白的将大旗一扔,刚刚喊了一声反正就被打落下马,飞虎军甲骑停都没停就轰然踏了过去。

“真真是一群废物,养着他们就是浪费粮食!”李元威气急,嘴中骂骂咧咧不停。

同样是签军,这群由宋军编制而成的简直菜到不像话。

“这莫非都是宋军精锐?总管给咱们的消息是有数千宋军过江?莫非全都是这种精锐?”另一名唤作王之夏的行军谋克惊疑不定的说道。

郭丰摇头:“不可能的,宋国如果有数千如此精锐甲骑,还不如直取和州的三万大军作决战,不必冒险来攻巢县了。”

“他们来这儿干嘛?领军的都是**吗?想靠甲骑就拿下大城?将一切筹码都压在诈城上?”李元威挠着秃瓢,一千个一万个想不明白。

像这种连辎重都没带的军队最怕进攻受挫,这眼瞅着就天黑了,若今夜不能攻下巢县,这伙子甲骑全都得睡在野地里。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顶帐篷都不带,这不是找死吗?

你敢在野地里扎营,我就敢在后半夜率敢死袭营。

到时候看谁先死!

郭丰面色如水,右手扶在女墙上,手指在青砖上轻轻叩击,思考着城防的漏洞。

“传我将令,四门谨守,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一宿能玩出什么花招。”郭丰伸出一只手说道:“让高飞守在码头,天塌了也不能动,若真有万一,则放火将所有粮草物资都烧掉!”

“太尉!”李元威向前一步,拱手急道:“那完颜果……”

“完颜果那五个谋克算是了了账了,若他们还活着,这一夜也能撑过去。”一下损失了一半编制,郭丰虽然心疼的直抽抽,可将为军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懦弱的迹象:“万一他们……”

没有万一了。

飞虎军甲骑见诈城不下后,直接从马背上掏出髡发的人头向城头扔去,双方箭矢咻咻往来中,大部分人头都砸在了城墙上,却还是有臂力较大之人将人头扔过了城墙。

毕竟巢湖的城墙是宋朝南渡之后新建的,城墙虽然都是用青砖条石所建,却只有两丈左右,使对力气,将其扔到城头却是不难的。

如果说这是开胃菜,那城下飞虎军倒持着五面谋克大旗在金军面前来回展示之时,城头的哗然骚动终于到了压都压不住的程度。

要知道,金军正军只有五百人,剩下的全是签军。且不论从中原征发的辅兵战斗力有多高,就说那些从降军编制成、从本地征发的签军会不会当先倒戈,谁都不好说。

“肃静!肃静!”城头的军官毕竟都上了金国的贼船,这时再心慌却也知道该做什么,用鞭子与大刀将城内的骚乱压了下去。

夕阳的余晖,此时也终于在巢湖上散去。

……

裕溪上沉默蛰伏的猛士抬起头来。

“开始吧……”

……

“举火!”一个个火盆与火把在城头点亮,将城池上下照的如同白日。而城外的甲骑也不甘示弱,纷纷点起火把来回奔驰,如同一条在城外盘舞的火龙。

直到现在,飞虎军只是做出了恐吓的姿态,最为激烈的攻城也无非就是抽冷子冲到城下,射上来几十箭矢而已。

除了个别倒霉蛋,城头上的金军毫发无伤。

郭丰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心中已经到了慌乱的程度,他总是觉得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征战多年所铸就的大心脏此时却在不断的示警。

危险究竟来自何方?

有签军要反水?不可能,他们要有这胆子早就反了。

巢县汉民要闹事?不对,闹事也得是有本钱的,被拷掠数次的巢县汉儿没这能耐。

郭丰心里越来越慌,以至于在城西水门喊杀与火焰升腾而起时,他第一时间不是畏惧害怕,而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弓箭引而不发时才是最可怕的,一旦射出有了个目的后,反而给人一种大石落地的感觉。

“元威,带你的人随我来!其余人各守本镇!”郭丰下令后,一挥手下了城楼,带着两个谋克的金军正军奔赴城西。

巢县并不算小,出去城外的村落聚集地,仅仅城墙南北就有七里,东西有六里,城边邻着裕溪与巢湖,等于有两面天然的护城河。

此时往日繁华的通衢大邑变成了森森鬼蜮。

街上还有崭新的尸首,这是在宣布全城戒严时没来得及回家的汉人,被来往的金军砍杀在地。黑灯瞎火里,还有一二居民抑制着哭泣,躲避开来回巡逻的军兵来收敛尸体。

见列队整齐的金军骑队如风而来,百姓也只能将亲人的尸首扔在一旁,躲避在小巷或者沟渠中,并将噬人般的目光投向郭丰。

郭丰当然知道这座城中处处都是敌人,可他不在意。

并不是人人都可以称作人的,在郭丰眼中,还在巢湖中打游击的湖民算是人,前来围攻巢县的宋军算是人,被吊死在城头的县令胡瑜算是人。其余的全都不算人的。

将那些敢反抗的汉人全都杀光,剩下的人就全都予取予求,所谓磨刀霍霍向猪羊,案板上的肉也能算人吗?

郭丰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催马来到了水门。

转过街角,其中景象让他差点没骇下了马。

水门已经被小型投石机与八牛弩砸得粉碎,六艘大船停在码头,靖难大军甲士挥舞着大旗,堵住了码头大门,追着其中的金军正军砍杀。

一个谋克的金军早就被打散了编制,如同丧家之犬般被撵得几近跳河。

“一个都不放过!”堵住门口的一名昂臧大汉高声下令道:“哪怕他们窝到阴沟里,都给老子揪出来,掐吧死!”

“张太尉,俺们下手,您放心!”码头上,无数声音相和,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大笑。

“巢县龚二川,斩金贼行军谋克一名!”

“大宋天军已至,降者免死……滚你**,耶耶说的是签军。”

“金贼正军杀无赦!”

张小乙看见有代表猛安的海东青大旗扑来,直接下令:“破敌军,结阵!”

鼓声一顿,复又激烈起来,近五百破敌军甲士列阵方阵,在大旗的引领下,猛然向前扑去。

郭丰也不含糊,他知道街道狭小,此地也不是马军奔驰之地,所以吹角命令下马,列成了金国常用的重步兵阵型,前为刀盾甲士,后为硬弓手,向着码头辕门压来。

两军接近时,金军一百余弓手止步抛射,女真重箭咻咻的飞向空中,到达最高点后,狠狠的砸向破敌军。

按照经验,如此密集的箭雨往往在一轮内就会给寻常宋军无法承受的伤亡,而宋军的进攻势头一旦被止住,前排的金军甲士就会径直碾过去,将优势变成胜势。

然而破敌军却不是寻常宋军,他们可是一路从山东转战到淮南的精锐,在刘淮亲自坐镇的情况下,战斗力与战斗意志不输于任何一支金军,更别说还有人数上的巨大优势。

只是正面交战片刻,在数名猛将的带领下,金军阵型被撕得粉碎,最起码拥有一百甲士的金军正军,如同雪狮子遇火一般化为了青烟,溃逃而去。

“杀金贼!”

郭丰的猛安大旗被高高挑在空中。

“靖难大军来了!”

“金贼已败!”

三百甲士守着码头上的物资,其余五百宋军甲士涌向街道,直扑东门。

东门外,飞虎军甲骑已经聚集起来,不停的将火箭抛射上城头,以期达到牵制金军的目的。

“金贼败了……金贼真的败了……”无数扒着墙头门缝向外观望的宋人恍若在梦中。

那些不可一世,在巢县作威作福的金贼败了?

“一起杀金贼!”

“河北山东的弟兄们,莫要再忍了!当个猪狗不如的签军作甚?”甲士在行军的过程中依旧呼喊不停。

“你们可认得俺龚二?俺龚二杀回来了!”

“还有人记得俺梁子初吗?巢湖梁子初!有卵子的,都跟着俺,把这群**养的金贼撵出巢县!”

一开始只有一两人响应,当甲士们行军到县衙处时身后已经跟着数百人,当能望到东门时,巢县全城如同沸腾了一般,“杀金贼”之声响彻天际。

“反正!”

无论来自河北中原等地的签军,还是由降军编制成的签军,此时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终于,也许只是金国正军的一声呵斥,也许是因为在进攻的靖难大军中见到了熟人的身影,更有可能是再也承受不住满城皆敌的氛围,签军们全都反了。

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的,三面城门同时响起了喊杀声,而东门在一连串的短促却又血腥的争夺后,几个血人将大门洞开,吊桥放下,颤颤巍巍的指引着飞虎军马队如潮而来。

“儿郎们!下马!”张白鱼见城头上还有数十金军甲士,狞笑了一声,带着飞虎军甲骑步战登城,围攻而去。

不多时,守在巢县的一个猛安全军覆没。

巢县光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