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日,当巢县与六安的消息传到合肥的时候,武胜军总管大怀贞瞬间就懵了。
郭丰、仆散高翰、李仲先三个猛安覆没的消息几乎是同时传来的,这三个噩耗将武胜军上下砸得晕头转向。
首先是巢县方向的靖难大军,现在还是数千宋军渡江的问题,也只是一城一地得失的问题,如果再拖延些时日,那就是前线的三万大军马上就要喝西北风的问题了!
这还不算后续的**影响。
而六安方向的鄂州大军,根据逃回的仆散高翰部士卒的零散言语,这支宋人大军突然出现在了六安,甲骑甲士一应俱全,让金军上下措手不及,逃都没法逃。
至于鄂州大军的人数,那就是众说纷纭了,有说三万的,有说七万的,更有甚者说有十万的。
武胜军在庐州待得好好的,突然就要落入被两面夹击的局面了。
十二月二日,傍晚。
“扯淡!还十万大军,依我看,最多两万。”一名金军猛安嗤之以鼻。
其余人看了看他,低下头没说话。
这里是庐州城偏南的内城。
大怀贞没有占据县衙大户之类的优渥住处,而是与军队一起驻扎在临近合肥城内渡码头的地方,清扫周边屋舍之后,将原本的仓城又扩建了一些,然后以森严的军纪将后勤辎重护得严严实实。
中军大帐中,坐在上首的是表情阴晴不定的大怀贞,而武胜军五个正牌猛安,外加六个汉儿签军的头头脑脑端坐于下,全军正在军议。
“大弘山,你是真浑还是假浑?两万与十万有区别吗?反正现在都是打不过。”坐在下首的一名猛安冷笑着说道。
“高胡,这么长时间你没啃下来那两个城是你废物,冲我撒哪门子气?”大弘山也是冷言以对。
“你……”
“好了!大弘山,之前分兵去攻城略地,谁留守是抓阄决定的,你事先没有异议,现在也莫要阴阳怪气。”坐在上首的大怀贞见话题有些偏,赶紧严肃制止:“至于高胡,还有耶律涂剌,大事危急,叫你俩回来是我亲自下的令,若是有气可以直接与我说!”
被点到名的两名猛安连忙起身,拱手口称不敢。
“从六安来的宋狗,旗号是成,极有可能是成闵亲自所率的大军。按陛下的事先命令,我已将此条消息送往御前,你们可有异议?”大怀贞继续说道。
这谁敢有异议?
“好,那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去做?你们心底有没有一二说法,军议中百无禁忌,都说出来吧。”
几名猛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人当出头鸟。
“总管,末将斗胆问一句,围攻安丰的霍璐友与萧明治你可已下军令让他们回军?”
说话的是另一名留守的行军猛安,名字唤作仆散寿。
“的确已下令,可他们路途遥远,两日之内是无法赶回来的。”大怀贞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冷静的:“今晚军议,最迟明日就得行动,他们无论如何是用不上的。”
“也就是说,咱们可用之兵,只有五个猛安的正军,外加八千余汉儿签军?”
“然也!”
“那末将斗胆再说一句实话,这等兵力在成闵手中守卫庐州已是难事,若发兵攻巢县,则庐州必失!”
“我见过巢县的地势,巢县与东关的那条线并不是那么好打通的。”一直一言不发的秃头猛安摇头说道。
“黄亨三,瞧你这话说的,上次拿下巢县的时候有多么轻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弘山嗤笑道:“局势虽然艰难,你也莫要丧胆。”
“上次是携庐州大胜之威,打了宋人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宋人当时已经丧胆,根本没有坚守,这次不会那么侥幸了。”黄亨三没有搭理大弘山,抬起头正色对大怀贞说道:“郭丰的本事,总管你是知道的,就算运粮时被埋伏,损失了一些军力。可全军上下在巢县一天都没撑下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那你说应该是怎么回事?”
“陛下发来的军报中说,那劳什子靖难大军覆没了两个猛安,更是轻易渡江,踏平了水军的营寨。前者说明这靖难大军陆上战力不是不堪一击的,后者说明靖难大军一定有水军随行。”
“我怀疑巢县是水门当先被攻破,宋军攻入了码头,郭丰为了保护辎重而乱了手脚,从而全军覆没。”
“有水军又如何?咱们也有船!”大弘山咬牙反驳道。
“然则他们是旱鸭子,可咱们也是。不同的是他们有战船,而咱们只有商船舢板。”黄亨三沉声说道:“而且他们还可以招募湖民补充水军。你们要想清楚,宋人水军在巢湖中游荡,大金可有什么办法?别说这股渡江的水军了,就算杨春与梁子初那两个混账,你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
“弘山住嘴,老三,继续说下去。”大怀贞制止了大弘山的继续抬杠,让黄亨三继续在军议上给大伙理清思路。
“喏!”黄亨三一拱手,继续说道:“总管,我想说的只有一点,巢县现在有水军,有马步军。这水军靠不靠谱两说,反正一定比武胜军征召的那些船夫靠谱;宋狗马步军能不能打两说,可凭借着城墙,巢县却是绝对不能急切而下的。”
“咱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在合肥布阵准备全力防御成闵所部的进攻,或者全力攻打巢县。”黄亨三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左黄獐右麋鹿,却只有一支箭,想要两者兼得的下场,就是两者都不可能。”
“总管,速速下决断吧!”
“你们是怎么想的?”大怀贞向其余几名猛安问道。
“我认为应当全力攻打巢县,若让陛下断粮,乐子就大发了。”仆散寿当即开口:“到了那份上,非止咱们这些行军猛安都挂落,总管也逃脱不了的。”
“攻下巢县然后呢?”耶律涂剌反驳道:“连带着咱们一起被成闵堵在淮西?”
“那你说怎样?”
“我军有七个猛安,还有六千签军,成闵部还在六安,六安距合肥有二百多里,我就不信他们能飞过来。时间上最起码有十日的空档。先解决巢县,再回军顶住成闵,以待陛下!”耶律涂剌猛地一锤手心。
“我刚才说的你当放屁是吗?七个猛安,好像手中有七个猛安就能包打天下了!”黄亨三冷言以对。
堂下众言纷纷,坐在主座的大怀贞却一时两难。
他是军队高层,是知晓全盘计划的。东路军起到的作用,只是为中路军诱敌而已,只是一路上太顺,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现在成闵率大军而来,则说明战事又回到了庙算的方向。
襄樊等地的缺口被东路军撕扯开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怀贞就应该遵守庙算时的预演,将庐州守的固若金汤。之后究竟是撤还是接着打,或者说是要打哪一路,自有完颜亮自决。
至于占领巢县与东关的靖难大军,完颜亮必然会考虑在内,回师之时还不顺手就灭了?
作为渤海大氏的一员,大怀忠的族弟,国家的重臣,这样选择才能对所有人都有利。
可作为武胜军的总管,这账就不能这么算了。
先不说武胜军已经成建制的丢了三个猛安,也不说扫荡了半个多月的后路,几乎没有扫荡下来几个城。单单说陛下亲自在前方奋战,你守个后路,把粮道都守没了,到最后,还得让陛下亲自端碗回军抢饭。
你大怀贞是不是活腻歪了?
真当金国的军法是摆设吗?
就算不死,大怀贞的军事**生命也铁定完蛋。
可若是武胜军全军来攻巢县,而将合肥丢给成闵,那更完犊子了。
合肥可以算是加强版的巢县,成闵在淮西的影响力也根本不是靖难大军能比的。若是宋军以合肥作据点辐射周边,别说完颜亮立马得撤军,同样孤军深入到淮东的徒单贞也得跑。
东路军的南征计划极有可能随着合肥的易手而终止。
这么大的责任,别说大怀贞承受不住,他的族兄大怀忠来了也得翻白眼。
所以即使鱼与熊掌再不可兼得,大怀贞也得硬着头皮争取一下。
想到这里,大怀贞暗自咬了咬牙,端坐起来:“传我将令。”
军官们纷纷垂手肃立。
这就是金军的军议,只要有资格在军议上发言的人都可以畅所欲言,尽情献计献策,说什么都无罪。所以仆散寿才敢说什么总管也逃不了,黄亨三也敢当众回怼耶律涂剌。
当然,主将有最终决定权与绝对权威,可无论到最后采用了谁的建议,其余人都要奋力完成,若事有不谐,任何人也不能拿军议中的话来追责。
“我意已决。大弘山,仆散寿,黄亨三,耶律涂剌,你们四个猛安与我一起,明日一早去速争巢县。”
“喏!”
“高胡,你部伤亡最重,我给你留两千签军,最迟两日之后,霍璐友与萧明治就会率军折返,届时你有三千正军,四千汉儿签军。”大怀贞正色说道:“无论谁来,给我把合肥守住!”
“喏!”
“可还有难处?”
“太尉,俺不是畏战。若在家乡,合肥如此坚固的城池,莫说七千人,就算只有三千人俺也有办法守下来。”高胡面露难色:“可这毕竟是敌境,咱们据守此城还不到一个月,就算征发丁壮,庐州防御也得四面漏风。”
“那你待如何?”
“总管,俺要请一个军令,若敌军势大,准许俺放弃外城,死守内城。”
大怀贞想了想说道:“那你也得答应我,留出里应外合反击的兵力。”
“得令!”
“高翰,李二郎,还有郭老革都殒于宋狗之手,我武胜军何曾吃过如此大的亏?!”大怀贞渐渐咬牙切齿,环视帐中军兵:“此仇不报,莫说我在军中抬不起头来,你们也得被笑话一辈子!”
“你们不是总是吵吵着没有功勋吗?若能挡住成闵,覆灭那伙宋军,你们就是头等大功!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诸位,各自归营整军,五更造饭,天亮拔营,拿下巢县与东关,将那群惹事的宋狗斩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