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胜军中并不是只有大弘山这一个聪明人。
事实上,在驱动签军对巢县县城发动进攻之后,武胜军中的明眼人都看出来,巢县的守军不太对劲。
准确的来说,这靖难大军要比预想中的厉害太多了。
这并不是说胡话。
巢县县城的城墙只有一丈多高,而且有些参差不齐,其中有几段还有坍塌,明显是临时用土木为底改造的。
在这种距离下,面对如同潮水喊杀的攻城大军,守城兵**心理压力是极大的。
丈余的高度不会给守城兵马多大的安全感。
大怀贞倒是不至于期望靖难大军能一哄而散,但是城头守军面对如此多的签军,却没有任何骚动,沉着冷静的迎战,倒也出乎了大怀贞的预料。
黄亨三在城下驰马,一边率领三百余甲骑向城头抛射箭矢,以压制靖难大军,为登城创造条件,一边仔细观察城防的缺点。
在城下转了好几圈之后,黄亨三将麾下三个谋克马军的指挥权都交给了耶律涂剌,只身回到大怀贞身前:“总管,城头上必然是精兵,这宋狗想要在今日与我军分个上下,以激励兵马士气。”
大怀贞点头:“我知道,老三你不是早就说过吗?而且你还说过,若是让这靖难军真的养起了军心士气,我军是绝对拿不下巢县的。”
黄亨三同样点头:“正是如此。”
“那依老三所见,该如何去做?”
黄亨三指了指城门侧边的一处城墙:“这处城墙比较低矮,应是刚刚修补过的,我亲自率军,从这里登城,让仆散寿为我身后支撑。”
说着黄亨三又指了指城门:“然而主攻方向却不是城墙,而是城门。总管要亲自带着大弘山在此列阵,并且派遣签军攻打城门,等着我将城门打开之后,一起杀进去,将宋狗覆灭在巢县。”
“轻骑与甲骑大部分都要交给耶律涂剌,让他警戒可能从别的城门中出来的宋狗,并且用骑弓压制城头,协助我登城。”
仓促间定出的计划并不完美,只能算能说得通。
但军事计划需要这么完美吗?
不需要的。
事到临头,还是得看谁的盔甲更坚固,谁的刀更锋利,谁的士卒更英勇。
黄亨三对此还是有些把握。
但大怀贞还是有些犹豫。
一名行军猛安登城入阵,就相当于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掷了。
如果胜还好,如果败了,让黄亨三陷在其中身死,先不提拔队斩的军法,一共出战四个行军猛安,先死一个,接下来该怎么打?
然而大怀贞看着战局,看着一波又一波的签军冲到城墙之下,却又被金汁、滚木、礌石、箭矢打翻在地,活着的签军溃退下来,复又被金军用刀枪压迫向前。
他听着城头的欢呼声越来越大,待到终于有一些飞梯搭到城头上,不怕死的签军刚刚登城,就被城头士卒轻易斩杀当场。
不出动正军是绝对没有办法在城墙上打开缺口的。
“老三,你为行军猛安,自有临机决断之权。”大怀贞深吸一口气说道:“其余的都依你,但你也得给我一个保证,若没有机会,你不能轻易登城浪送。”
黄亨三笑了笑:“这是自然。”
两名武胜军将官商议妥当,随即迅速指挥兵马行动起来。
耶律涂剌率领千余骑兵围绕巢县县城,一边警戒可能会出战的靖难大军甲骑,一边以十人为单位,向城头抛射箭矢,来压制城头的行动。
与此同时,仆散寿也挑选了一批身强体壮的签军,给了他们一些承诺之后,继续驱赶他们向城头上冲锋。
这一次,这些签军并不是孤军奋战,大约三百正军甲士披着破破烂烂的罩袍混在其中,借着签军作肉盾,抵达城下之后,为首的行军谋克发一声喊,三百人齐齐弯弓搭箭,对着城头就是一轮箭雨。
靖难大军猝不及防,探出身子向城下射击的十几名弓箭手当即死伤大半,而抛射上城头的重箭也给了轻甲士卒不小的威胁,一时间这片城墙的防御手段有了片刻的空档。
趁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时间,数十身强体壮的签军呼喊着自己也听不清楚的口号,攀着云梯,开始登城。
然而,当签军拿着各式简陋的武器爬上了城头时,等待着他们的却是膀阔腰圆,身着重甲,手持长斧大锤的靖难大军甲士。
当先登上城头的签军还没有升起先登之功的喜悦感,就见到三四把大斧横着劈了过来,几乎被当场分尸。
后续的签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硬着头皮向前冲,随后又被斩杀在地。一时间,一丈多宽的城头如同修罗杀场一般,遍地是哀嚎哭泣的签军。
黄亨三在城下看着签军与靖难大军已经开始接战,虽然没有在城头打开缺口,却也晓得这是个机会,当即吹响了号角,让正军发动了进攻。
金军甲士加速逼近,推开踌躇不前的签军,踏过从城头上落下的死伤者,一手高举盾牌,一手攀爬云梯。
城头的靖难军虽然反应及时,迅速在军官的指挥下展开了反击,但还是有数段城墙被金军甲士登上,双方随之开始了惨烈的肉搏战。
刘淮依旧站在望楼上,在他脚下的这段城墙同样有金军发动猛烈进攻,但这里毕竟是都统所在的指挥场所,有精锐环伺,轻易的就将登城的金军全都斩杀。
金军也不是**,他们发动进攻的目的是为了在城墙上打开缺口,眼见此地是个难啃的骨头,也就随之放松了攻势,主力转往城墙的他处。
“何大管。”刘淮先是看了看脚下城墙上的十余具女真甲士的尸首,随后又望着全线躁动的金军,不由得挠头,向身侧的何伯求问道:“金贼这是疯了吗?即便之前说过金贼可能要拼命,可在这第一日就这般拼命,是不是过于托大了?”
何伯求也有些诧异,闻言只能干笑两声,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在刘淮也不是想要一个确切回答,随即指了指一个地方,对军使下令:“丙字段墙金贼登城人数过多了,让雷奔派遣兵马扫荡。”
刘淮指的丙字段城墙,正是黄亨三刚刚看中的那段比较低矮的城墙。
此时开战已经有一个时辰,双方都已经有些疲惫,黄亨三不愧为奋武军的第一硬骨头,见正军已经开始全线进攻并取得了一些战果,也驱马来到一架云梯前,带着十余亲卫奋力向城头爬去。
黄亨三的亲卫不敢阻拦,只能各自寻了梯子架在黄亨三身侧,试图用身体挡住飞来的箭矢。
而黄亨三的掌旗官也十分凶悍,干脆将猛安大旗绑在自己背上,一手持盾,一手攀爬云梯。
而城下金军见行军猛安一马当先,也是士气大振,纷纷争先恐后的向着城墙涌去。
靖难大军毫不示弱,各种远程武器如同泼水一般洒下城头,以阻拦金军的攻势。
一支长枪般的八牛弩矢发出一声怪啸向黄亨三飞来,穿过一人后将他身侧的亲卫钉死在了城墙上,铁铸的尾簇扑棱棱的乱颤,其上的血雾撒了黄亨三满头满脸。
可黄亨三毫不在乎,依旧攀城不停。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先登之士哪是那么好当的?若是怯懦不前,被堵在城下那必然会付出更大的伤亡。
一丈多高的城墙在黄亨三眼中犹如平地一般,躲开一杆刺来的长枪,翻身跃上了城头。
虽然触目都是甲士,可黄亨三对此早有预料,奋力向前两步,用盾牌抵近架住两柄大斧,随后从腰间拔出钢鞭,抡圆了砸向面前的靖难军士卒。
噗的一声闷响,当先甲士的头盔被砸得凹下去一大块,闷哼一声向后倒去。黄亨三再次向前,推得两名甲士止不住的向后退。一名甲士扔掉不便近身使用的长斧,刚刚从腰间拔出短刀,就被一鞭打翻在地。
剩下一人被黄亨三直接用扛飞,扔下城去。
下一秒,这名悍勇的行军猛安扔下盾牌钢鞭,从地上捡起一杆大斧,左挥右砍,将前来围攻的靖难军逼退了数步,为金军扫出一片桥头堡。
城墙上的防御缺口被打开了,趁此机会,在他身后也同样悍勇的掌旗官,跟着自家猛安登上了城头,趁着守军还没合围上来的工夫,将背后的猛安大旗插在了墙头。
“先登!”虽然这名掌旗官刚刚大吼了一声,就被大斧开了瓢,可城头上飘扬的猛安大旗还是激励了金军的士气。
两名谋克当先沿着黄亨三打开的缺口登上了城墙,随后这个口子被撕的越来越大。
“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