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场面便是一静,便连执着刀围在宅外的禁军脸上都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考虑、决定这类词与他们无缘,他们素日里做的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可是这一刻,即便不需要动脑子考虑事情的禁军也有一瞬间的迟疑和犹豫。
没办法,这是陛下啊!什么事情涉及陛下的安危便不是一件小事,大天师拧了拧眉心,没有动,只是看着原娇娇动了动唇:“理由?”
这不奇怪,大天师这等人若是被原娇娇这般轻易一句便能说动的话,那也不是大天师了。
原娇娇垂下眼睑,安静了片刻之后,再次抬眼,目光却是略过大天师,看向了大天师身后的乔苒。
盯着乔苒看了片刻,她突地动了动唇,开口问她:“你怎么找来的?”
乔苒没有犹豫,开口回道:“房相爷告诉我的。”
这话一出,便连原娇娇都有些错愕:“你居然说动了房相爷?”
“不是我说动了房相爷,”乔苒看着面前的原娇娇,神情凝重,“他只是发现自己这么多年不过被人设计了一场,所做在与虎谋皮而已。”
“与虎谋皮。”听着乔苒口中说出的话,原娇娇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沉默了半晌之后,她抬头看向乔苒,“我知道,我也知道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可是,我想活着。”
乔苒看着面前的原娇娇,眉头拧的越发紧了起来。
在身边那个身形高大的暗卫的衬托下,女孩子中身形也不算娇小的原娇娇显得格外娇小而瘦弱。快入夏的天里,她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狐裘,纯白皮毛的狐裘虽说贵气,可穿在原娇娇娇小瘦弱的身上却显得空空荡荡的,仿佛一个瘦小的孩子披了件大人的袍子一般。
她苍白的脸色在纯白狐裘的衬托下越发苍白。
没有歇斯底里,她只是看着乔苒,静静的说道:“我想活着。”
原娇娇的身体情况不对劲,在场不管是知晓原娇娇过往还是不知的,都看得出来。
只是她先前不断的为大殿下放血治病,以至于知晓她救人方式的皆只是以为是她血放的太多的缘故。
“我想活着。”原娇娇再次重复了一遍,平静的眼神里忽地掀起了一股难言的恨意,“焦、原两族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我活路!”
乔苒听的一怔,鬼使神差的,忽然记起徐十小姐话本子上那个从一开始就死去的俏厨娘,心中一记咯噔。
“我不想死,”原娇娇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将目光重新转回大天师的身上,似是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陛下的病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他一定会来找我。不过你们若是派人跟着我,他定然不会出现。大天师,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你要我放你走,不派任何人盯着你?”大天师眉头一挑,顿了顿,却对原娇娇道,“我知晓陛下的病与你无关,可这同放不放你走有什么关系?”
原娇娇沉默了一刻之后,抿抿唇再次开口道:“算算日子,去岭南找李氏金针的张天师也快回来了吧!”
大天师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氏金针的人救不了陛下。”原娇娇说道,声音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
大天师这一次没有问“李氏金针救不了陛下”的理由,只是看着原娇娇,反问她:“放你走便能救陛下了?”
原娇娇扯了下嘴角,似乎有些不舒服,她伸手覆到自己胸前,猛地吸了几口气之后才再次出声道:“我若是能活着回来自然能救陛下,我若是不能……”她笑了笑,眼里满是自嘲和凉薄,“对大天师你们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么?”
她与大天师也好,与对面那个相看两厌的同父异母的姐妹也罢,本就没什么关系。自己死了对他们而言也不过眨眨眼的事情。
原娇娇神情冰冷,她对这世上的人没有什么怜悯之情,世上的人对她亦是如此。
如此正好,两不相欠也两不相干。
大天师沉眉沉思了片刻,便在此时,跟随她们而来的禁军统领走到她们身边,道:“大天师,乔大人,事关陛下,还请三思啊!”
陛下此时昏迷着,他们确实听大天师差遣,自然也相信大天师不会对陛下不利。可同样的,因着时常在宫中出入,他们也知晓大天师不是个任凭她人拿捏之人。原大小姐如此“威胁”大天师,极有可能激起大天师的怒意,适得其反。
若是素日里,自然无碍,只是眼下事关陛下,哪怕只是一个微弱的可能,他们也不能拿陛下的安危开玩笑。
“我知晓你的意思。”大天师幽幽叹了口气,虽说原娇娇威胁的话语在她看来没有什么威慑力,只是事关陛下,确实一点小事都马虎不得。
犹豫了片刻之后,大天师转向乔苒:“乔大人,你看呢?”
被点到名的乔苒看向大天师,见大天师眉眼间的坚定已不复方才,神情已有松动的迹象。
能问出这句话,就代表大天师选择了妥协。
乔苒朝她点了点头。
大天师见她首肯正要开口放人,却听女孩子说道:“我想再问一问她。”说罢不等禁军有所反应便迈步向原娇娇走去。
原娇娇身旁的暗卫身形一动,本能的想要出手却听原娇娇轻喝了一声:“你先退下吧!”
她说罢也未动,只是看向大步而来的女孩子,女孩子并没有走至她的跟前,而是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原娇娇露出了然之色。
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可两人之间着实没有什么互相信任可言。
“你的决定我已经知晓了,我也不想劝你,毕竟求生这个理由确实能盖过一切。”女孩子看着她认真的说着,顿了片刻之后,忽地向她伸出了手。
一旁的暗卫身子一绷,手本能的摸向了腰间的匕首,却听原娇娇再次喝了一声:“且慢!”
那一刻强烈的直觉让她感觉到女孩子并不会伤害她,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对面女孩子的手也在此时摊了开来,掌心白皙,里头没有藏着毒药也没有藏着暗器,只是这样摊开了手。
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掌心,原娇娇有些费解,抬头不解的看着她。
“那个人不是好人,你要与虎谋皮我也不拦着你。不过,你眼下还有选择的机会,我也不干涉,只是问你,你是要走还是过来?”说出这一席话之后,乔苒便本能的深吸了一口气,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只是这一刻的本能让她做出了这样的事。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女孩子,她生了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可两人即便生的再如何相似,内心对对方却是同样的排斥和不喜。
这种感觉很难说来自于何处,乔苒也只能将其归咎于天生的不对盘。
只是再如何不对盘,看着离开的原娇娇,她心中的不安还是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被狐裘包裹在其内的原娇娇娇小而瘦弱,风一吹仿佛就会摔倒一般。
“我过去……”原娇娇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看着乔苒的神情无比复杂,顿了片刻之后,她开口道,“我过去的话你有办法救我么?”
乔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可以找。”
这句话不意外,换任何一个人说出来都不会叫原娇娇觉得意外,可偏偏说出这话的是她。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出这等不知结果的糊涂话。”原娇娇顿了顿,开口自嘲的轻哂了一声,“我说这样的话不奇怪,毕竟我一向救人救的糊涂,能不能救回来也不知道。可你……不应该啊!”
最后一句话颇有几分感慨。
面前这个最开始被她视为替身的女孩子没有她这般的血脉,全凭一腔本事在大理寺站稳了脚。她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做下这件事可能面临的后果。
似这等“不知道,但可以找”的话在她看来根本不似这个女孩子开口说出的话,可却又确实是她开口所言,原娇娇很是费解,同时又有种释然之感。
原来看似冷静、清醒如她,也有不知道的事。
“你知道在与虎谋皮,却是在赌那个可能活下来的结局。”乔苒伸手按了按自己挑个不停的眼皮,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十赌九输,不要去赌,尤其不要拿这种事去赌!”
原娇娇看着她依旧沉默,半晌之后却是再次抬眸,神情坚定:“我已经决定了,你让开吧!”
其实从一开始她便做好了决定,只是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居然会出声劝阻她。其实那一日在皇城宫道上她对自己说“保重”时她便有些意外,或许是一时恻隐之心,又或者到底是血脉相关的姐妹?她不知道,但是这一声“保重”还是让她心中一动。
她还是讨厌这个女孩子,没来由的讨厌,可比起这个女孩子来,焦、原两族的人才让她真正恨之入骨。
原本以为那一声“保重”是她作为血脉相关的姐妹最后一声问候,可没成想这个时候她会再次出现。只是……她如今没得选择了。
再次看了乔苒一眼,原娇娇收回了目光。
乔苒没有再劝,走到了大天师身旁,大天师抬手:“让她走!”
围在宅门前的禁军闪身让开了一条路,原娇娇在暗卫的护送下走出了宅门,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也没有侧身看一眼,两人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待到再也看不见原娇娇和那个暗卫的身影,大天师转身看向乔苒:“你没事吧!”
女孩子脸色并不太好看,不过这种不好看倒不似原娇娇那种明显身体精血大亏的不好看,似只是心情不好。
乔苒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原娇娇一走,那本《素问经》带来的不安感让她越来越强烈。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不安感来自于何处,有没有缘由,却是被那种本能的不安感深深的笼罩在了心头。
《素问经》的秘密自始至终她都不知晓,只是本能的有些害怕身体的变化。
原娇娇不得不走上这条近乎绝望的路,她呢?会不会有朝一日亦会如此?
女孩子垂着眼睑一言不发。
身旁的禁军已经撤了出来,大天师开口唤了她一声:“乔大人?”
女孩子没有动,似是深深的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了。
大天师看了她片刻,顿了顿,再次开口唤了她一声:“乔大人?”
一声近在咫尺的“乔大人”将乔苒激的惊醒了过来,张嘴“啊”了一声。
大天师看她神情不对,突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脉搏探了起来,触手间的沉稳有力传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大天师收了手,朝女孩子笑了笑,笑容温和:“解哥儿今日便会到,你与我一同出城去看看他吧!”
女孩子的身体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当然,她也不敢完全确定:毕竟面前的女孩子虽然是试验中残存的“残次品”,却到底也是自打一生下来便被喂食了不知多少奇怪的药蛊之物的,只不过比起原娇娇的特殊,这个解哥儿喜欢的女孩子素日里瞧着倒与普通人几乎没什么两样。
或许是原娇娇的反应触动到了她,让女孩子有些不安,这个时候,谁安抚都不如解哥儿亲自来安抚来得好的。
当然再如何安抚,大天师眼里依旧闪过一丝冷色:那个罪魁祸首必须尽早解决。
顽瘤总是越早摘除越好的,拖的越久越会酿出祸事来。眼下,整个长安皇城内外都被人搅得鸡犬不宁,不就全赖那顽瘤所赐?
不过……大天师看向身旁紧抿着唇默不作声的女孩子:她先前面对房相爷时何以笃定那人会来找她?
正这般想着女孩子朝她笑了笑,道了声“好”,这一声“好”自然对的是出城看张解一说的回应。
顿了顿,女孩子又道:“大天师放心,那个人一定会回来寻我的。”
女孩子声音不大,甚至可以用轻微来形容,只是说这话时却是斩钉截铁的笃定。sxbiquge/read/2/20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