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长宁县衙正门口。
礼部范大人在长宁县一众吏官的殷殷嘱咐中登上马车,下令车队启程回京。
车队缓缓前行,穿过长街,踏出城门,范大人掀起车帘看看后方陆续跟出来的两辆空车,松了口气。
二十日前,他陪同礼部侍郎裴大人来长宁县迎接木世子,谁知就在到达当日,木世子还没见到,裴大人和他的未婚妻郗九姑娘就不见了。
他想,裴大人可能是看长宁县风景优美,带着未婚妻和红颜知己出去游玩去了。他早知裴大人是京中第一纨绔,最爱玩也最会玩,出来一趟,出去赏个风景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他出京前,裴司徒曾召见过他,让他这一趟做到三不:不听、不看、不问。
他虽然不知裴司徒为何如此吩咐,但裴大人的话他不敢不听,便也不多问,严格遵照裴司徒吩咐行事。
现在,主官裴大人不务正业,带着未婚妻跑出去玩,他总得替他找补找补,跟长宁县令交代一声,于是范大人就去找卞县令说话。
谁知他刚见到卞县令,还没开口,卞县令就对他说,木世子被官驿大火给吓着了,正在一处山清水秀景色优美的庄子里静养,裴大人携未婚妻去见木世子了,请他安心在衙门住着,等木世子和裴大人回来。
范大人:……原来木世子和裴大人一样爱玩,不过这样也好,赶路太累人,他正好也趁机歇息两日。
他每天吃了睡,睡醒就在衙门里转悠,跟吏官和他们的家人们聊聊京中和长宁县的趣事,日子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长宁县衙门的人有个特点,那就是除了采买小吏和守城民壮,其它吏官和家属都不太爱出门,即便必须要出门也会尽快赶回来。
范大人好奇询问衙门里的人为何如此,得到一个长宁县匪盗横行,出门很容易遇到危险的回答。
范大人半信半疑,心想一向都是贼怕官,哪有官怕贼的道理直到衙门库房里的七日香被盗,他才不得不相信——连衙门的东西都敢偷,这长宁县的匪患着实太过猖獗了些。
卞县令不容易啊。
为了不给不容易的卞县令增添麻烦,范大人一直老老实实在衙门里待着,没再提出去逛街的要求。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裴大人一直没回来,木世子更是连影子都没见到一次,范大人心里便开始打鼓。
因为木世子、裴大人和郗九姑娘竟是一点音信都没传回来……
范大人感觉可能出事了,开始吃不下去饭,跟人聊天也提不起精神,他很想继续不听、不看、不问,但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承受不住压力崩溃了。
他再次找到卞县令,请卞县令也带他去见木世子一面,他也好趁机询问裴大人何时归京。
卞县令当时看他的眼神很是奇怪,似乎是在说:你怎么现在才开口询问
范大人:……
范大人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也只是在遵守裴司徒的命令而已。
所幸卞县令没让他解释,只说了声好,说第二日带他去见裴大人。
谁知就在当天夜里,卞县令也不见了……
范大人:……
衙门里都吵翻天了,吏官们有呼天抢地的,有无声抹泪的,有仰天长笑的,有默默叹息的,还有欢天喜地带着家属要辞官回乡的。
从吏官们激动的话语中,范大人才知道,吏官们不爱出门,根本不是怕出门遇上盗匪,而是整个衙门都被贼人把守着,他们出不了门。
现在卞县令不见了,贼人也不见了,他们终于自由了……只是被贼人带走的那部分家人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范大人:……
感情他被关在衙门半个多月,却丝毫未曾察觉。
然后他就开始担忧裴大人和郗九姑娘,不知他们是被贼人抓走了,还是自行逃脱了。
然后他就开始担忧裴大人和郗九姑娘,不知他们是被贼人抓走了,还是自行逃脱了。
若是自行逃脱了还好,若是被贼人抓走了……他都不敢想裴司徒知晓此事的后果。
范大人心里很是着急,便请衙门的人跟他一起去寻找裴大人。
卞县令失踪,长宁县衙正是群龙无首,吏官们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范大人这么一说,想起范大人是礼部的大人物,便请他暂代县令,组织安排工作。
范大人:……
他能安排的差事,只有寻找裴大人和他的未婚妻这一项。
哪知裴大人和郗九姑娘还没找到,范大人却对长宁县县衙的一应流程熟悉起来,逐渐得心应手。
范大人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在礼部任职,生生浪费了几十年青春,他应该下基层做个小小的县令,管理一方百姓让他更有成就感。
虽然他还没能找到裴大人和郗九姑娘,但他却在三日内审理了五桩案子,并安排好了整个长宁县年底前要做的所有事情。
范大人很是唏嘘,想着是不是该丢下县衙的事情,亲自出去找裴大人。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裴大人和郗九姑娘就在夜黑风高时翻进他的房间,让他安排回京之事。
裴大人说,木世子已经自行回京,不跟他们一起走。
裴大人还说,他和郗九姑娘现在是死人,不方便现于人前。
于是,范大人带着胖了一圈的丫鬟和侍卫,带着来时的两辆空车,空手回京。
长宁县衙的吏官们知晓他要走,很是不舍,纷纷请求他留下继续当长宁县令,在得知他没有任命确实不能留下后,请他回去让裴司徒早日派新县令来,新县令最好是范大人本人。
范大人:……
上路没多久,有几个人拦住回京的车队,要求加入他们的队伍。
范大人正想拒绝,只见其中一女子掀起帷帽,露出他熟悉的面容,此女正是郗九姑娘身边的丫鬟,裴大人的红颜知己,琴韵姑娘。
琴韵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公子被贼人所伤,伤势尚未痊愈,这几位是我请来照顾公子的大夫。
范大人看看后方的空车,见没有动静,范大人想到裴大人那消瘦了许多的身子,以及苍白如纸的脸,确实很像是重伤未愈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同意了,让大夫们跟在队伍中,启程继续前进。
范大人见琴韵爬上坐着裴大人和郗九姑**空车,心里一阵发苦。
他此行的目的是协助裴大人迎接木世子回京。
现在倒好,木世子不见踪影,裴大人重伤身亡,他回去该怎么向朝廷交差啊
裴大人说木世子已经自行进京,但他没接到木世子,就是办事不力啊。
他思来想去,只觉得此次回京后,他应该主动向裴司徒请罪,自请卸去礼部官职,下放到长宁县做一个小小的县令,将功折过。
想到此处,范大人突然很想下令让队伍加快前行速度,但一想到裴朗那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身子,到嘴边的催促话语便成了:
慢些走,不着急,马车尽量平稳些,该歇脚歇脚,该投宿投宿。
众人:……
空车里的裴朗:……
他着急回京,不想歇脚,不想投宿,不需要马车走得平稳。
可……
郗月轻哼一声,裴朗抱紧自己,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五日前,他要立刻启程回京,单玄芳却不让,非得让他卧床三日再走。
五日前,他要立刻启程回京,单玄芳却不让,非得让他卧床三日再走。
他能听单玄芳的吗不能。
但他体力不支,无法自己一个人上路,单玄芳不配合他,他只好请郗月帮忙。
谁知郗月不仅不帮他,还因为他要强行上路,直接拿绳子把他绑在床榻上,强行让他卧床养病。
他用力挣扎,不小心撕裂了一道刚愈合不久的伤口,然后他就又被卧床多养了两日。
郗月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此地幽静,你舍不得离开,想多留两日也是正常。你也可以再多动几下,多流几滴血,让我们赏三个月的风景后再回京。
裴朗:……
他彻底老实,不敢再乱动牵扯到伤口,怕郗月真的把他捆在山洞里三个月。
他现在心急如焚。
那日夜里,郗月不杀邵七,他以为她是想借邵司马压制裴司徒,曾一度想要杀了邵七。
后来他跟着郗月追踪到卞安的那几艘大船,发现大批精兵后,再把卞安和木世子的对话和前不久从秘辛册子上看到的情报联系起来一推想,就猜到了卞安的图谋。
他要立刻回去,把一切告知裴司徒,让他小心木世子和卞安。
但郗月和单玄芳让他卧床休养……他只得写了信让风阁的人先行进京,把信送到裴司徒手上。
这次,郗月和单玄芳都没有反对。
让风阁五百里加急把信送出去后,裴朗估算着时间,三到四日,送信的人便该带回信回来了,谁知到第五日还没等来回信……
他很着急,怕信没能及时送到裴司徒手上,也怕裴司徒日理万机没时间看信。
他要回去当面提醒。
可看范大人这架势,是要缓缓回京。
来时他们紧赶慢赶花了四日,以现在的速度,回京可能需要十日……
他能不急吗
可越急越容易出乱子,就在他为马车的龟速满心煎熬时,马车却干脆停了下来。
裴朗:……
他以眼神暗示琴韵去看看怎么回事,然后催促范大人赶紧上路。
琴韵小心翼翼地看看表情毫无变化的郗月,出了马车。
过了一会儿,琴韵带回一封信交给裴朗,说道:
公子,姑娘,风阁送药的商队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封信。
裴朗正在等回信,听见这话,当即拿过信,打开,视线飞快扫过信的内容。
信确实是裴司徒写的。
但……
祖父说,让我们别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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