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驿。
黑灯瞎火中,郗月将窗户推开一条缝,看向灯火通明的大堂。
大堂的门大敞,里面案几全都垒到墙边,范大人和一众人等抱着行李,围坐在拼在一起的芦席上,神色疲倦又紧张地盯着空空的院子。
一阵风吹过,院门处传来啪啪的声音,像是门被人拍响的声音。
啊。最外围的一个奴婢惊恐地叫出声,晕了过去。
范大人让人把那奴婢抱到中间靠近自己的地方,见又有几个奴仆哭了起来,让他们都往里坐,他自己则坐到离门最近的地方。
这三日来,他们每夜都围在一处歇息,轮流值夜,轮流睡觉。
驿站的衙役进来询问:
范大人,驿站准备好了厢房的,您可以去厢房歇息。
他们都觉得范大人一行人很是怪异,好好的厢房不住,非得几十个人全挤在大堂里。
范大人对衙役的目光已经见怪不怪,这种目光他们这几日见过太多次,习惯了。
他对衙役道:你们无需照管我们,自去歇息即可,我们天不亮就要启程,离现在也不过两个半时辰,就在大堂歇歇脚就行。
衙役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出去把范大人的话告知上官,上官闻只好吩咐人在外候着,其他人先去歇着。
范大人见还有衙役守在门外,心里暗叹一声作孽。
他们从长宁县出来后没多久就遇到了邵七等人,邵七倒是没为难他们,让他们离开了。
他当时还暗自庆幸自己一行人顺利离开了长宁县,虽然马车没了,他们只能带细软上路,但只带细软有只带细软的好处,至少他们赶路的速度快了许多。
这份庆幸只维持到当日投宿驿站。
他们那时还是各住各的厢房的,疲累一天后,大家都睡得很熟。
第二日上路清点人数,惊觉少了两个人,让人去厢房里寻,才发现那两人被杀死在厢房里。
一行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都吓傻了。
回过神来,大家都逃也似地向着京都疾行。
但走得再快,进京也需要四日,他们夜里还是要客宿官驿。
第二日夜里,大家说什么都不敢分开住了,范大人便想到所有人住在大堂的法子。
即便如此,夜半时,还是又有两人死去,杀人的人只留下一句话:
要想安然回京,就把东西留下。
范大人当时壮着胆子问对方是谁,要什么东西,对方却没现身。
范大人绞尽脑汁,终于想到对方要的是什么东西了——邵七拿走的那东西。
他记得那给东西的高壮男子说,让他把东西转交给木世子。
但那东西已经被邵七拿走了啊,他上哪里再找出一个来交给对方
对方杀了人就走,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第三日夜里,他们把驿站大堂门大敞,所有人都没敢闭眼,想看清杀人的到底是谁。
夜半时,他们隐约听到了打斗声,却没见到歹人,所幸夜里没再死人。
今夜是第四夜,明日便能进京了,他们今夜也大敞大门,不敢闭眼,但有人已经被紧张得晕过去了。
若不是怕夜里赶路更危险,他们宁愿连夜赶路。
厢房里,郗月让裴朗和琴韵待在房里,自己则悄然出了驿站。
那日听到邵七的话,郗月和裴朗便一路暗中护卫着范大人他们,也想知道木世子和卞安会不会出现。
第一夜大家都住在各自的房间,死了两人,郗月和裴朗却没发现任何动静。
第二夜所有人住在一起,又死了两人,郗月发现杀人的居然是官驿的衙役,更确切地说,是伪装成衙役的人。
第二夜所有人住在一起,又死了两人,郗月发现杀人的居然是官驿的衙役,更确切地说,是伪装成衙役的人。
郗月追了出去,对方跳进附近河流逃离,郗月怕对方还有同伙埋伏在官驿,没再继续追下去。
第三夜,郗月提前发现袭击衙役的人,想擒住对方,对方逃走,在离官驿五里地外自尽。
郗月扯掉对方蒙面的黑布,发现并不认识,对方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郗月只从对方手脚上的茧子判断对方是行伍之人。
郗月回到官驿时,裴朗正与两个黑衣人在官驿门外打斗,裴朗身上伤势并未痊愈,应付起来很是吃力。
郗月上前帮手,两人不敌,横刀自尽。
他们是死士。
明日范大人就要进京了,今夜必定会有很多人出手。
只是……如果他们真的对那样东西势在必得,为何不一开始就直接杀死所有人,搜身拿东西
还有一个问题,邵七的人在哪里死士出现了,周围却并没有发现邵七的人,这不合理。
如果死士是卞安的人,邵七要找的就是木世子和卞安,跟着死士去找卞安才是合理的……邵七却并没有出现。
为什么
丑时末。
来了。
目之所及,约莫五十个黑衣人无声围向长亭驿。
郗月知道他们是死士,也没打算留活口,抽出腰间银丝迎了上去。
一拨黑衣人死去,又一拨黑衣人补上,驿馆四周堆满了尸体,及至东方露白,再没黑衣人出现。
郗月并没有松口气,反而皱起眉头。
死士全是小兵,一个身手好点的头目都没有,这不对劲。
站住!裴朗的声音从官驿内传来。
郗月心里的石头落地,飞身回驿站。
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直直冲向大堂,目标直指范大人。
范大人看着直冲自己而来的人,都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
裴朗也一身黑衣蒙面,右掌向那黑衣人拍去。
黑衣人的身手明显也比官驿外所有黑衣人都好,也比裴朗好很多,他侧身轻易躲开裴朗的手掌,抓向范大人。
郗月飞身而至,手中银丝切向黑衣人手臂。
黑衣人见状,放弃抓范大人,整个人向后疾退一丈。
郗月正欲追击,却见那黑衣人身后出现另一个黑衣人,手中长刀将前者胸口刺个对穿,然后毫不留恋地抽刀,提着对方尸体飞跃出院墙逃离。
裴朗要追上去,郗月拦住他道:不用追了。
裴朗不解看她。
郗月指了指头上的青天白日,又指了指身后的大堂。
裴朗扭头正好看见口目圆睁看着他们的范大人一干人等,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跟郗月返回厢房,带着琴韵悄然离开。
天已经亮了,他们再继续追下去,很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被人知道他们没死。
裴司徒给裴朗的信里说,让裴朗不要回京,不要复活。
裴朗虽然很听裴司徒的话,但这种听话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他必须确认自己关心的人没有危险。
木世子和卞安进京后,朝廷局势必定产生剧变,裴司徒很可能陷入危险,而整个裴家里,裴朗最关心的就是裴司徒和裴老夫人。
裴朗不可能放着裴司徒夫妇有危险不管。
裴司徒不让裴朗复活,不让裴朗回京,那裴朗就不复活,悄悄进京……
而现在,就这样放过贼人,他不甘心……如果能抓住对方,抓到卞安和木世子的把柄,把即将到来的危险扼杀在萌芽阶段,不是更好吗
你知道是谁了裴朗问。
你知道是谁了裴朗问。
他注意到郗月说的是不用追,而不是不要追,这说明郗月可能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郗月背着琴韵,和裴朗一起进入密林,藏起身形,才说道:
前面那个是程永,后来那个是石宏。
裴朗诧异道:是他们
可是不对啊,石宏和程永都是木世子的护卫,程永还救过石宏,石宏为什么要杀程永
而且,石宏扔给范大人的本就是假东西,真东西一直在他身上,为什么木世子和卞安还要派人来抢夺
这说不通。
你确定是石宏裴朗问。
郗月点头:确定。
在长宁县时,她见过石宏和程永的招式,程永的招式是西境军中常用的,石宏的刀法表面看起来与西境军中刀法别无二致,但细微处还是能看出不同之处。
石宏一直都在伪装。
只是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止石宏,卞安的行为也很是矛盾。
前三夜,卞安只派一两个死士来杀一两个人,要挟范大人交出东西,而不是多派点人直接抢东西,这做法看起来不像是想要东西,反而像是希望范大人把东西带回京,交给裴司徒或者其他什么人。
今夜,卞安派出来一二百死士,首领却是木世子的护卫程永,而不是他自己的得力手下……有点像是木世子着急了,向卞安借人奋力一搏,对那东西势在必得。
看得出来,卞安和木世子也并不完全一条心,各自有各自的谋划。
这两人进京后,京都的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一定会对裴司徒不利,还不一定呢。
石宏……木世子身边的护卫现在只剩下石宏一个了。
石宏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事情好像变得更有趣了。
郗月脸上漾起一抹绝美的笑,看得裴朗不由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
郗月的笑很美,但裴朗每次看见她笑,都会在被吸引的同时产生一种很危险,快远离的想法。
别笑。裴朗不由说道。
郗月烟波流转,在裴朗的惊恐表情中,双手如蛇般缠上裴朗的手臂,声音甜腻:
十三郎,人家救了你那么多次,你怎么忍心这样吼人家
裴朗推搡怎么都扒拉不开的郗月,道:
我给钱的。
郗月每救他一次,都要收他一百贯钱,说是裴司徒虽然让她保护他,可却让她免费保护他。
裴朗算了算,这次去长宁县,郗月总共救过他五次,他欠了她五百贯,回京就要还她。
……
京都。
范大人没有去皇城交差,也没有回家见妻儿,而是直奔裴府。
裴公,十三公子悄悄跟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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