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正看着萧玦离去的方向,眸光深邃,若有所思。
誉王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掷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纡尊降贵,他竟敢如此不识抬举!”
荀正不动声色地挥退了身旁的侍女,待四周无人,才缓缓开口:“殿下息怒,萧寻玉此人,城府极深,并非轻易就能拉拢的。”
誉王冷哼一声:“萧家嫡女已经及笄,这些年从未在人前露过面,据说是个其貌不扬的病秧子。原来本王为了拉拢萧玦,给她一个侧妃的位置也算抬举她了,没想到萧玦竟油盐不进的。”
他一拂袖,脸色沉下来:“可他深受圣上器重,眼下已有超越岳丈您之势,若是不能为本王所用,日后必成大患。”
荀正微微皱眉,沉吟道:“殿下莫急,萧玦是我一手提拔的,我对他也算是了解几分,他性情冷傲,并非贪慕权势之辈,若以权势相压,只怕会适得其反。
誉王神色稍缓,连忙追问:“那您有何高见?”
荀正轻轻抚了抚胡须:“如今明面上已然行不通,为今之计,只能另辟蹊径了。”
他压低声音,向誉王耳边低语了几句。
誉王的脸色渐渐由阴转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好计策!岳丈大人果然老谋深算,此计若成,也不枉费本王一番苦心。”誉王一拍桌案,当即站起身来,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神色。
荀正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深邃:“为殿下分忧,乃是老臣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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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坊, 一家不起眼的僻静酒肆。
秦修斜倚在窗边,目光落在掀帘而入的萧玦身上,举起酒盏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脱不了身呢。”
萧玦脱下沾了夜露的大氅,云生接过后便退了出去。
他看着一身酒气的秦修,微微蹙眉,“你这是喝了多久酒?”
“多喝些怎么了,只要不误事就行,再说了,我可是千杯不倒。”
秦修把玩着手里的酒盅,一脸的不以为意。
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朝着萧玦笑:“来来来,坐这儿,咱们继续喝。”
萧玦拧眉,在他对面坐下,拿起酒盅为自己斟了一盏酒,一饮而尽。
才缓缓开口:“还是这里的酒醇厚,能解乏。”
“我就知道你喜欢这里的酒,特意让店家温着呢。”
秦修饶有趣味地盯着他,谁知道外眼中的冷面重臣,私下里竟也嗜酒的时候。
他轻笑一声,为萧玦又斟满一杯酒:“我说寻玉,你今日在张府的表现,可算是彻底得罪了誉王,和荀首辅师生情谊也怕是难以维系了。”
“誉王可不是心胸宽阔之辈,日后你走夜路可要小心些,莫要被人套了麻袋,暗算了去。”
他言语戏谑,眼中却是真的担忧。
“自从老师做了决定,早晚都要走到分道扬镳这一步。”
萧玦摩挲着手中的酒盅,眸子深邃沉静,似有暗流翻涌:“至于誉王,有勇无谋,不足为惧。”
“你心中有计量就好。”秦修微微挑眉。
他喝了口酒,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意:“那我们就来说说正事。”
“圣上近日龙体欠安,这件事想必你也察觉到了。兹事体大,宫中之太医们日夜不敢懈怠,终在前些时瞧出了些端倪。”
他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下。
抬眸看向萧玦,却见对方眉眼疏淡,神色依旧平静如水。
泰山崩于前都能岿然不动一般,反倒衬得他这般刻意卖关子之举,略显无趣了。
于是,他摇了摇头,压低声音继续道:“圣上似有中风之像。”
萧玦的目光落在秦修脸上。
他是天子近臣,却并不是事事都能知晓。
秦修如今不过是刑部的一名员外郎,单看其官职,着实不大,权势亦有限。
但旁人有所不知的是,他还有着另一重身份,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孙新重的干儿子。
孙新重实在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凭借着这层特殊的关系,秦修所知晓的消息往往都颇为可靠。
萧玦沉默了半晌,说道,“陛下年过五旬,于女色一事上从未有过节制,平日里补药服用颇多,长此以往,身体亏空是在所难免之事。”
只言片语间,却话中有话。
皇帝的身体关乎着朝廷的安稳,一旦有所变故,朝堂局势怕是要因此生变。
纵然这中风不是别的急症,可往后的变数依然颇多。
“没错。”秦修笑了笑,微微坐直身子。
他看着萧玦继续说道:“可陛下子嗣不丰,自从先太子故去后,也只有誉王和梁王有两位皇子母族势大,且年纪相当尚能一争高下,有皆有可能继承大统。其余几位皇子皆年幼,尚不足为虑。”
“只是这梁王一向闲云野鹤,无心朝政,看似对储君之位似乎并无兴趣,可私下里未必没有动作。而誉王那边却不同,他野心勃勃,对储君之位志在必得。若圣上真的有个万一,梁王态度暧昧不明,誉王势必要趁机发难,到那时,朝堂之上怕是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
秦修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所以,就算你对誉王心有成见,也该未雨绸缪,早做打算才是。”
“过早登船,若欲下船,就没机会了。”萧玦的面色波澜不惊。
他看着秦修,淡淡开口:“百船争渡,最终留下的是哪一条,都陛下说得算的。”
“啧,人人都道萧侯爷光风霁月,稳坐钓鱼台。这个回答,真是滴水不滴。”
秦修啧啧赞叹,又看着萧玦笑道:“可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你若有一天做了决断,可别忘了知会我一声。也好叫我心里有个底儿,省得糊里糊涂地就翻了船。”
萧玦微微挑眉:“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会拉你一把,不叫你沉了船去。”
“那我可就等着萧侯爷带我坐大船了。”
秦修笑了一声,举起酒盏与萧玦碰了碰,“来,喝酒。”
说话间,他注意到了萧玦腰间的悬挂着一枚玉佩,眯起眼睛笑道:“寻玉,你何时换了这枚玉佩?瞧着倒像是件稀罕物。”
“不值钱的物件,想戴就便戴了。”萧玦轻描淡写道。
他不动声色地将衣摆拢了拢,遮住了那枚玉佩。
又将目光投向了秦修的腰间,注意那里别着一个绣工拙劣的荷包。
针脚歪歪扭扭,瞧不出绣得是什么花样,怎么看都与秦修平日里的风雅的做派格格不入。
他直白地评价道:“你的眼光倒也独特,这么丑的荷包都戴着。”
“你自然不懂,这可是千金难换的宝贝。”秦修瞥了他一眼。
萧玦淡淡道:“用一坛十五年的女儿红换不换?”
“不换,十坛女儿红我都不换。”秦修想也不想地拒绝道。
他低头摩挲着荷包上的纹路,散漫的眼里染上了笑:“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用钱是买不到的。”
“你说,一双成日里挥刀弄棍的手,居然能为了我绣出这样的荷包来,是不是很不可思议?”秦修说到此处,晃了晃腰间的荷包,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萧玦睨了眼那针脚歪斜荷包,又看了眼秦修,眉头拧得更深。
他缓缓开口:“的确不可思议,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你这人,真是......”秦修无奈叹气,却也不恼。
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又盯着萧玦,揶揄笑道:“算了,你早晚也有这么一天,咱们且看着吧。”
萧玦一时沉默,目光落在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上,眉目沉沉映出,不知在想些什么。
寂静夜里,杯盏交错的清脆声响,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