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旭日东升,阳光洒入绵延至天际的繁盛城池,数以万计的居民陆续出门,武威楼中的达旦笙歌刚刚消停,街头巷尾又响起了市井喧哗。
青泉巷,晨曦洒在两进院落内,几朵菊花在书房外悄然绽放,细密菊纹往中心汇聚,色泽由浅入深,呈现出花生大的小孔,鲜嫩欲滴、美不胜收。
谢尽欢身着素洁袍子走出房门,深深吸了口清新空气,环视几眼新住处后,架着煤球往外行去。
青泉巷租户挺多,大部分都是桃仙坊外来豪商,或丹阳学宫执教的师长,出门皆有车马随从,衣着也非富即贵,对他这新租客还挺好奇。
谢尽欢自幼什么都学,还注重形体谈吐,气质方面确实不差,但身上只剩二十多两银子,还是抢来的,确实有点‘财不配位’。
夜红殇说的很对,一切问题都源于实力不足。
提升实力要丹药,丹药得花钱。
谢尽欢以前都是‘全力依父’,这三年怎么谋生也忘了,想想转头看向煤球:
“球球,我这三年都是干什么挣银子?”
“咕叽?”
煤球蹲在肩膀上,稍微回想了些,抬起翅膀,抹谢尽欢脖子,意思当是——杀人越货!
啊?
谢尽欢感觉自己应该是侠士,最多爱美之心多一点,应该不会干这么道德败坏的事,但煤球模样不像作假,只能询问:
“有没有正当点的法子,不杀人?”
煤球思考了下,用翅膀扇谢尽欢脸,而后探出爪爪:
“咕叽!”
语气凶狠,明显在暴力勒索!
谢尽欢张了张嘴,暗道:妈耶,我这三年该不是在当隐姓埋名的江洋大盗吧?
怪不得昨天遇上贼寇,抢钱袋的手法那般行云流水……
他还想再问,脑子里却传来眩晕感,继而背后就冒出来一只红衣阿飘,扛着小伞娇笑调侃:
“哦呦~你最好还是别问了,免得把以前干的破事儿全抖出来,坏了自己道心。和姐姐一样,忘记过去重新做人多好。”
谢尽欢发现红衣阿飘冒出来,环境音却没消失,甚至能看到巷中走动行人,心中不由一惊。
确定其他人看不到他产生的幻觉,才暗暗松了口气:
“煤球又不懂事,我肯定是在行侠仗义,顺便没收违法所得。”
说罢又看向被吓炸毛的煤球:
“这几年咱爹在不在跟前?”
煤球感觉周围有脏东西,不过听到问题,还是认真思考,而后眼露茫然。
不知道?
谢尽欢见问不出具体,也没再难为只知道吃的贴身奴婢,让阿飘先行消失,来到了巷子外。
巷口就是偏街,吃饭相当方便,其中还有家羊肉汤馆,幡子发黄已经看不清字迹,门口大铁锅内热气腾腾,内部屋檐下都座无虚席,食客多是穿着官衣的小吏差役。
而早起上值的杨大彪,乃至县尉杨霆,就在铺子外的小桌对坐,面前摆着六个空碗,篮子里还放着三白面馍,大快朵颐的同时,还说着:
“尸体验了一晚上,丹王阁的前辈都看不出门道,这线索又断了……”
“妖寇要是那么好找,还要我们这些差人作甚。”
“诶?尽欢,起来啦?”
“是啊。杨伯父早。”
谢尽欢来到跟前,先给杨霆行了个礼,在旁边的空位坐下:
“杨大哥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想打个招呼,等了半晚上不见你回来,就先睡了。”
“唉,别提了。”
杨大彪拨着蒜瓣解腻,脸色发苦:
“昨晚对着那具腐尸……算了,吃饭的时候不说这个。好不容易忙到后半夜,准备回来,结果可好,王府那边又来消息了。”
谢尽欢摁着煤球,让它别往人家锅里钻,好奇道:
“什么消息?”
“还不是紫徽山那事儿。”
“?”
谢尽欢心中一僵,觉得应该不是啥好消息。
而事实也不出所料,杨霆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上面是半个鞋印:
“差役在山里搜寻,发现了一道可疑足迹,其一步过丈、武艺不低,可惜当时雨太大,不好追踪,但从大概方向推断,应该来了丹州,孤身一人……”
谢尽欢瞧见自己的脚印,感觉天都塌了一半!
他前天晚上怕被妖魔迫害,豁出命往外跑,根本没注意隐藏行迹,这找到脚印……
“按照鞋印推断,此人是男子,也可是化形为男人的妖物,身高在六尺一寸左右……”
杨大彪说话之间,把纸张递给谢尽欢:
“因为事关重大,王爷亲自在王府督战,令所有县、乡、里、亭全部以此事为先,把昨日出现或前日不知行踪、符合身高的男子全部登记,逐一排查。”
按照大乾的度量尺计算,身高大概在一米八出头,范围其实很大,但再加上‘昨日忽然出现或前日不知行踪、实力不俗’,显然就很好查了。
谢尽欢看着纸上脚印,冷汗都下来了,不动声色把脚收到了袍子下:
“丹州九郡五十七县,人口难以计数,怕是不好找。”
县尉杨霆放下汤碗,抹了抹嘴:
“事关国祚存亡,不好找也得找,按照王府的说法,三天找不到踪迹,就上报洛京,让赤麟卫和钦天监接手此事。”
“……”
谢尽欢听见这话,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死了。
赤麟卫是天子爪牙,定位约等于锦衣卫,钦天监则专门镇压邪魔外道的顶级暴力机构,监正陆无真受封国师,大乾三位大宗师之首,论道行能单手按死紫徽山掌门,双手锤翻丹阳学宫大祭酒穆云令。
这俩机构联合执法,属于大乾动用核武器,再解决不了问题,那也不叫问题了,叫大乾气数已尽!
这不死定了吗?
谢尽欢面对即将到来的神罚,饭都没心情吃了。
但他又不能表现出异样,见杨大彪能吃七大碗,还以为这铺子的东西不顶饿,也随口叫了七碗汤七个馍。
然后差点撑死!
杨大彪吃饱喝足,瞧见谢尽欢拿着筷子脸都绿了,抬手拍了拍肩膀:
“年轻人嘛,能吃才能打,你慢慢来,我先去衙门了。”
“好,饭钱付过了。”
“唉,谢贤侄客气了。”
杨霆叼着烟袋,也拍了拍谢尽欢肩膀,带着儿子离去。
独留一人一鸟,面对七碗羊肉和七个大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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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崇明河畔。
谢尽欢**怀胎三月的肚子,沿着河边行走,脚上已经换了双新鞋。
煤球少有的吃撑了,蹲在肩膀上满眼茫然,看起来已经进入贤者时间,思考起鸟生的意义。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谢尽欢其实想背信弃义溜之大吉。
但目前逃跑已经没意义了。
丹王这阵仗,明显是不计代价,活要见妖死要见尸。
他现在只要敢失踪,马上会被锁定为重点嫌疑人,然后就是各路人马联合追踪,他相貌、背景、武艺全透明,还没出丹州就被堵住了。
就算能跑出丹州,私挖镇妖陵属于‘反人类罪’,说不定还会引来‘诸教歼杀令’,儒释道、墨法兵的大佬全出马,他还能在过五关斩六将杀出大乾不成?
甚至他连回山里扫清痕迹都没机会,山里全是搜寻妖邪的人手,来回还得一天一夜,他作为涉案人员,被高人撞见当场露馅。
当前唯一出路,只能是赌灯下黑不被发现,然后尽快想办法脱离险境。
如此思量间,一人一鸟很快来到了宁安街。
清晨时分,白石街面上车马不多,街道两侧还种有桂树,行走其中桂香袭人,三层高的大型医馆矗立在街边,主楼上方挂着‘妙手仁心’的烫金招牌。
谢尽欢不太想和巫教妖女打交道,但再不想办法提升实力,他不说重新封印镇妖陵,暴露后能不能逃掉都是问题,饮鸩止渴也得捏着鼻子一口闷。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过来的路上他也打听了下林家医馆的背景。
林家是御医世家,本家在洛京,家主为太医院左院判,这里只是林家在丹阳的一处分店,本来该由偏房照看。
但林紫苏丹道天赋很好,被林府从亲戚家过继回来后,年纪轻轻就考进了丹阳学宫,林婉仪作为监护人,也跟了过来,照看的同时打理家族产业。
从市井风评来看,林婉仪是个大善人,不仅医术高超经常给穷苦街坊义诊,还资助了些许在学宫、紫徽山学艺的学徒,交际圈更是广泛,几乎认识所有达官显贵的夫人。
这么个女大夫,怎么看都不会和练尸养蛊的巫教扯上关系。
但邪魔外道往外会伪装,表面越仁善,背地越心狠手辣也说不准。
谢尽欢在医馆外纠结片刻后,还是压下杂念走向大门,半途却隐隐听到二楼窗内,传来女子交谈声:
“林家妹子,你可得给我想想办法,我家庆之,最近都不碰我了,整天夜不归宿……”
“夫妻之间,时间一长同房少是常事,刘大人或许是公务繁忙……”
“他在家又不忙。你帮帮姐姐吗,我听人说,你给文成街的宋夫人,开了个‘阳合丹’,一晚上七次,宋夫人几天都没出门,还不伤身……”
“唉,宋夫人想要娃儿,一晚上七次是宋大人身板好……”
“我家那口子壮的和牛似得,身体也好,就是嫌弃我了,我上次好心帮他吹那啥弄玉,他竟然睡着了……”
“……”
……
谢尽欢眨了眨眼睛,抬眼看向二楼房间,可以确认其中的‘林家妹子’,就是昨天码头遇见的林婉仪。
吹那啥弄玉……
谢尽欢没记错的话,这法子确实挺治愈人。
昨天见林婉仪,还以为是个贤良知性的保守美人,没想到私底下和人聊这么花……
不愧是巫教妖女……
谢尽欢昨天已经见识过郡主府那群疯批小姐的厉害,此时也见怪不怪,进入医馆大门,结果发现百子柜前称药的两个女学徒,也在偷偷闲聊:
“听马夫说,那谢公子剑眉星目、武艺高强、气度非凡,还抱着东家和紫苏下的马车……”
“东家和紫苏可都没嫁人,这要是一起瞧上了……”
“放心,紫苏满脑子歪点子,哪有心思考虑婚配之事。上次炼的那什么‘吃饱撑着丹’,让学宫的老丹师打了三天嗝,差点上门来训东家管教不严。那谢公子若是敢登门,我估摸不出三天就得被吓跑……”
……
谢尽欢听到‘吃饱撑着丹’,觉得林家这一大一小,都不是省油的车。
不过来都来了,他也没知难而退,来到柜台之前,抬手敲了敲。
咚咚~
称药的女学徒,闻声回眸,发现柜台外站着位目如寒星的年轻公子,不由愣了下:
“呃……公子有什么病?”
“咕~”
煤球从昨天到现在,都发现阿欢脑子不太正常,歪头顶了顶谢尽欢脑壳,示意这里有病。
谢尽欢知道自己得了失忆症,但这病林家医馆怕是治不好,只是心平气和回应:
“没病,找人。林婉仪林大夫在不在?”
“哦,东家在二楼接诊,得稍等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