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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与朋友同行,有事耽误了,他们先行一步过来,我办完事便追来了。这位是我在路上认识的散修,叫云极。”谢长安言简意赅介绍道。
宋陵确定自己未曾见过这个叫云极的散修,便只是点头致意。
“原来谢道友就是折道友等的朋友,他们刚刚还与我走在一起,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还有朱雀台的循象,方才也蹲在这里,我转了个头,他也没了……”
他比划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生生控制住自己再度要转头的反应,生怕自己错开一眼,谢长安他们也会消失。
“你们是何时来的,看见他们了吗?”
谢长安:“按照你的说法,我们是从另外一个方向进来,最先遇到的就是你。”
宋陵:“你们俩没有分开过?”
谢长安正想说没有,云极却忽然开口。
“可能分开过。”
谢长安看他。
云极:“你记不记得,我们刚才进来之后,我走在你后面,曾叫住你一回?”
谢长安:“记得,你说你看见一块砖石上留有先秦砖刻纹路,怀疑那些看似寻常的纹路其实是符箓阵法的残留,我们大概逗留了一刻钟左右。”
云极:“你还记得你当时是哪只手去摸砖石的吗?”
谢长安:“右手。”
云极:“从头到尾没有换过手?”
谢长安:“没有,我记得很清楚。”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展示给两人,食指指尖上面还沾了些许冰霜尘埃。
云极:“一开始,我也记得是右手,但当我重新抬头时,你是用左手在摸砖石的。”
谢长安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她抬起自己的左手,上面果然也有砖灰。
云极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
他记性极好,当时还当谢长安两只手都摸上去了,也并未多想,直到刚刚宋陵说起此事,他才将这个细节联系起来。
宋陵也大吃一惊:“难道是幻术?”
谢长安看着双手的灰尘:“幻术终究是假的,现在却是真的。可能我方才当真两只手都摸上去过,但是我忘记了。”
宋陵:“你的意思是,并非你记性不好,而是外力让你遗忘?”
谢长安点头:“就跟折迩他们在你身旁消失一样,你觉得是突然消失,但实际上……”
云极接下她的话:“实际上,你在那段时间内的回忆被切断了,我也一样毫无察觉。又或者说,因当时那一刻转瞬即逝,远比平时更快,连我们二人亦未察觉。此地怕是有乾坤轮转,时光错乱之能,其中莫测,远超预料。”
三人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里,就已经透亮了。
他们面面相觑,陷入片刻的静默。
宋陵不知另外两人作何想法,他想明白的那一刻,立时不寒而栗。
他喃喃道:“难怪我们进来之后觉得天黑得很快,其实并非风云变幻,而是时辰过得快,而我们竟没有丝毫察觉!”
说到这里,他抬头一看,天色俱黑,星月全无。
天地仿佛被沉沉暗幕笼罩,只有他们手中提着的灯在微微发光,照出身前几许光明。
谢长安道:“先出去吧,离开遗迹,再作打算。”
另外两人自然没有异议。
此时他们也已清楚,这古城遗迹实则是座巨大的符阵,在没有破解阵法之前,只要在里面多待一刻,弄不好又会重演方才的事故。
三人有意放慢脚步,没有距离彼此太远,走几步就会回头确定同伴所在。
前方有一处不知坍塌了多久的城墙,砖石一下变矮,从这里就能轻易翻到遗迹外面。
但他们没动。
宋陵甚至表情大变。
因为他们又看见了红云。
比在余庆村还要大片的红色云彩,从远处飘过来,晃晃悠悠,就像一片解不开的纱笼,乍看神秘轻盈,但只要见过吕争韩柚师兄弟二人的惨死情状,就绝不会对这红云有任何美好遐想。
“这是殃,在余庆村也出现过,沾上它的人都会死无全尸,碎尸万段!”
宋陵怕另外两人还不知道红云厉害,忙解释道。
“我们等了整整一夜,才等到它消散。”
云极捏诀弹出一道灵气。
金光半空化作剑光掠向红云,宋陵乍一看仿佛看见金光里还有别的东西,但它去势极快,根本无法细看。
接触到红云的瞬间,金光陡然炸开,红云倏地被驱散大半,剩余红云似乎对金光犹有忌惮,迟迟不敢聚拢近前。
宋陵忍不住看了云极一眼。
后者神色平静。
“这不是新鬼余殃,起码有上千年修为,尸骨未寒死不瞑目,这遗迹里的符阵应该就是克制它的,我们暂时先不出去。”
世间散修很多,但越往上走就越少,宋陵猜测云极修为最低也是剑心境圆满,说不定更高,但这样的散修不应该寂寂无名,对方也许用的是化名。
似乎他的目光停留太久,云极望过来:“宋道友以为呢?”
宋陵:“我没意见,但这里头也不太平……”
他平字还未说完,脚下忽然颤动。
宋陵低头,一只青黑腐烂,露出白骨的鬼手从地面钻出来,紧紧抓住他的脚踝!
他心念微动,剑光立刻斩去!
鬼手被斩落,耳边随之遥遥传来凄厉尖叫。
“这又是什……”
接二连三的鬼手不停冒出来,似乎非要将他拉扯下十八层地狱方肯罢休。
此时红云又重新聚拢起来,悄然飘近。
宋陵想要御剑离开,却想起此处阵法限制,没法御剑,一时心绪浮动,斩出的剑光凌乱几分,被身后新冒出来的鬼手尖利指甲刺入后背,痛得站立不住,幸而谢长安拉了他一把,将人拉开,又斩去剩余鬼手。
“云极呢?!”
宋陵大汗淋漓,扫一眼自己与谢长安四周,发现又少了一个。
经过方才同伴突然失踪的诡异一幕,他还不算过于惊讶。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往里撤吧!”
红云虽然近不了遗迹,但它贴着遗迹外围,离他们咫尺之距,只是像被一面无形的墙挡住,像随时都有可能飘进来,隐患重重。
谢长安:“里面不行,鬼手更多。”
宋陵顺着她下巴抬起的方向望去,便见落在地上的灯盏余光所及,越往前面,鬼手越是密密麻麻,此起彼伏,简直让人无从行走。
这些鬼手就像一张张饥渴的嘴巴,迫切想要抓住猎物,吞食血肉灵气来补充自己早已饿了千百年的肚腹。
他看得头皮发麻,只能贴着角落墙砖喘息,思索对策。
“我有一件法宝,连着宗门的命灯,谢道友不如与我……”
宋陵说这话时,口干舌燥,脸有些发烫。
因为他们才刚到此地没多久,算得上出师未捷寸功未立,人都没找着,就要打道回府找师长,实在说不过去。
然而现在这般情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波谲云诡,非常理所能揣测,宋陵也别无他法。
谢长安却摇摇头。
“这座古城固然奇诡麻烦,但你觉得困得住许危阙他们吗?”
宋陵哑然。
他方才被这些鬼手乱了方寸,倒是忘记这一点。
的确,以许师叔等人的能耐,应该不至于被鬼手和红云围困到失去音信。
既然他们不是在这里遇险……
“应该还有其它地方。”宋陵稍稍冷静,理智也就重新回来了。“这座符阵不仅仅会让人忘记时间,可能还会将人送至别的地方?”
谢长安:“也许是,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她在回答的同时,其实也是在不断思索。
外面是暂时出不去的,古城虽然大,但到处都是鬼手,他们也无法御剑,上天无门,方清澜他们又没在这里被困,那么此地必定还有一处缺口。
这缺口会是在哪里?
她的视线往下移,落在前面的鬼手上。
“试试,你抓住我的手。”
她说干就干,连跟宋陵商量都省了,留天剑光芒大盛,直接顺着她的心意凌空飞起,往下斩开!
“什……”
宋陵一呆,还没来得及问完,只觉身下地面剧烈震动,鬼手化为齑粉,亮若白昼的剑光中,地面竟然裂开一道缝隙。
那缝隙被灵气撕开,眨眼就从手指宽细变得容纳两人通过。
宋陵见谢长安倾身欲往里跳,想也不想就抓住她的手,跟着一块往下跃!
做出这个动作时,他就已经没法后悔了。
裂缝之中竟是白光大盛,两人急剧下坠,宋陵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谢长安的胳膊,这是危险处境中与他一般无二的活人,也是他如同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失重的感觉令他感到剧烈晕眩。
若换了寻常人,或修为稍低一些,怕早已昏厥过去。
宋陵却还能努力维持一丝理智,去判断自己的情况。
终于,他摸到了一片冰冷光滑的东西。
是冰!
宋陵运转灵力,让自己贴着这根形似巨大的冰柱滑落。
浑身绵软,天旋地转,他勉强站稳,喘着粗气。
“可以放开我了吧。”
谢长安也在喘息,但声音听上去要比他平静一些。
宋陵如梦初醒,发觉自己还一直抓着人家的胳膊,忙尴尬松开。
“抱歉……”
“谢长安!”
宋陵只听见一声尖叫,眼前闪过一团橘红色绒毛,他还没反应过来,脸就被狠狠蹬了一下,他手脚俱软,神思迟钝,竟没避开这原本可以避开的一脚,愣是被人当作借力的垫板,甚至后退几步,呆了呆。
刚才,什么东西飞过?
那只狐狸?
的确是那只狐狸。
对方嗷呜一声扑进谢长安怀里,然后就变成撒娇般的嘤嘤声。
宋陵清晰看见少女脸上露出近乎无奈纵容的表情。
看见……?
他后知后觉发现这里并不漆黑。
四周都是冰,他们背后矗立冰柱,连脚下也都是冰面。
里头不知冻住了什么,隐隐有些明亮的颜色,将这里照得堂堂一片。
但明亮并未给人带来温暖舒畅,反倒越发显得奇诡。
这些亮色白中微绿,很容易令人想到坟堆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