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留着长须,头上、面容却光滑无比,似若少年一般。
此刻凝立虚空,环顾四周,眼中流露出些许感慨。
但随即便不由得露出了一抹不适之色。
微微皱眉,低声喃喃:
“此处遍地罪孽,菩萨们都不愿来此,生怕误了功德,却是不能久待,不过若非如此,这功德也落不到我的手里……”
也不迟疑,信手取出了一枚刻着楼阁纹路的戒指。
稍稍激发之后,那戒指之上便即幻化出了一片茫茫星图。
星图之上,有无数黄点和独独一粒红点。
“大海市果然是没了。”
僧人目光扫过这片星图,掐指一算,微微摇头。
随即也不耽搁,在红点四周,找了一处最近的黑点,便即化作了一道金色流光,飞驰了过去。
不多时,待他赶至,却只见到一片焦黑废墟,显是在此处发生过一场难以想象的恶战。
僧人从流光中走出,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
心念一动,伸手朝着此处废墟轻轻一点。
整座废墟之上顿时浮起一片虚影,这虚影之中,但见无数修士身影交错,漫天流光飞舞……
“三大界果真对界外的人动手了?”
僧人看着这修士身影当中,不乏容貌俊美正常之人,心中倒是没有多少意外。
来之前,诸位菩萨便已经对界乱之海的形势有过推演,大海市消失,三大界和界外势力之间必有一场恶战,如今却正是应验了他们的推测。
信手一点,漫天虚影随即如沙滑落,无声消散。
沉吟了下,他回忆着星图内的黄点,随后又前往下一处黄点所在。
一连七八个,却都是满目疮痍,遍地废墟。
各势力的诸多宝物也都被尽数劫走,刮地三尺。
眼见于此,僧人终于笃定,目光之中反倒是多了一抹轻松。
“原以为耽搁了些,耽误了事情,如今看来,倒是省了不少事。”
“想来界外势力,应该大半都已经落在了玉壶界手里。”
他本出自界乱之海,自然清楚相比起其他两界,玉壶界的根基有多雄厚,一旦界乱之海内生出大变,玉壶界无疑便是最有可能胜出的势力。
当下也不迟疑,无需星图指点,他便朝着玉壶界的方向迅速掠去。
路途之中,经过的界外势力所在,果然皆是一片废弛。
他也不逗遛,奔行不停,在没有传送阵的情况下,只花了十数年的时间,便顺利赶至玉壶界外。
看着被巨大黑石包裹着的界域,从流光中走出的僧人眼中,不禁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
下一刻,他不再遮掩自己的修为气息,尽数展露!
几乎是同一时刻,界内一道流光飞出,却是一尊清瘦老者,面色凝肃,充满了戒备之色,遥遥呼来:
“未知道友何来?”
僧人含笑以对:
“你便是云空师侄的弟子,乔中煦吧?”
清瘦老者一怔,盯着僧人的面孔,面色变了几变,先是惊喜,随即疑惑,再是不敢置信:
“你、您难道是,张燕归,张师伯祖?!”
僧人闻言,笑容和煦:
“然也,屈指算来,我离开玉壶界,已有万载了,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真是张师伯祖!”
乔中煦又惊又喜,连忙道:
“界内有您画像,弟子时常观念,尚未到时候,师伯祖怎地这个时候回来了?”
随即注意到对方的打扮和眉心处的那一颗竖瞳,微有些迟疑:
“师伯祖您这眼睛……”
僧人闻言,不以为意,笑道:
“此是我皈依真佛之后,得大菩萨看重,赐下的一门神通,能够照观虚幻,鉴别真假。”
乔中煦恍然,随后忍不住道:
“师伯祖竟皈依了那无上真佛?如今又是何修为?之前离去的历代先辈,如今又是如何模样?怎地未见他们归来?”
他问得急促,显是心中早已憋了许多的问题。
僧人却也不以为忤,笑呵呵道:
“真佛慈悲,法力无边,皈依真佛,也是我等出生罪孽之人唯一的出路,你在我这里说说也便罢了,日后却万不可轻慢。”
乔中煦一愣,旋即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眼中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担忧之色:
“师伯祖的意思是,这次要带我离开界乱之海?”
僧人见他面露忧色,笑呵呵道:
“我已经亲自回来,你又还有何忧虑的?”
“界内的想法,我也知晓,无非是觉得受了诓骗,是以不得不虚与委蛇,呵呵,其实大谬!”
他说着轻轻摇头,正色道:
“无上真佛志在为众生寻得极乐家乡,偏偏外面修士皆是心思偏狭之辈,为得一己之私,造下无边罪孽,二者自是势同水火,历代先辈们离开之后,如今也都奋战在最前,又如何能有时间回来?”
“不过倒也不必担心,他们当中大都安好,不乏大成就之人。”
“如你刘太师伯祖,如今只差一步,便可踏入大菩萨之境,也便是你所知道的渡劫后期,还有一位祖师,更是已经位列四方大菩萨之一,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能跨入大乘佛主之境!”
“渡劫后期……大乘……”
乔中煦听得目眩神迷,面上都能看出心驰神往之色。
随即却蓦地摇头苦笑道:
“竟是如此……我等还道这无上真佛乃是诓骗于玉壶界!”
僧人摇头轻笑,神色自然:
“真佛又有何必要诓骗于咱们玉壶界?”
“便如当今的天殇佛主,一念之下,即可令得一界翻覆,不久之前,还轻易击溃了四位大乘联手,放眼整个界海,怕是也难觅对手,咱们又有什么值得他们费尽心思?”
乔中煦闻言,又是一阵惊叹,随后点头正色道:
“有师伯祖的话,我也就放心了……未知师伯祖这次前来,还是如之前那般,带人离去么?”
说起正事,僧人点点头道:
“不错,外面征战四起,为了抵御那些凶恶之徒,却也不得不招揽更多好苗子,好生栽培才行,当然,也要看界乱之海内的情况,酌情而定,你之前可是将那些界外势力都收入麾下了?”
脸上微露满意之色:
“这倒是正好,也省却了我一番腿脚。”
然而让他微有些诧异的是,听到他的话,乔中煦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复杂和迟疑之色。
僧人眉毛一挑,微有些疑惑:
“怎么?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么?”
乔中煦迟疑了会,最终咬牙道:
“不瞒师伯祖,原先弟子的确是打算将整个界乱之海的界外修士们都尽数收入麾下,只是半路却横杀来了一个小仓界,将九成的界外势力都拢了过去,又和渎圣界勾结在了一起,弟子、弟子实在是没招。”
僧人大为惊异:
“小仓界?区区界外势力,有这般能耐?”
乔中煦连忙解释:
“非是界外势力,而是一直藏在界乱之海中的第四座完整的界域,大海市消亡之后,迫于形势变化,这小仓界方才露面,借着咱们玉壶界横压诸方势力的势头,连横合纵,如今一跃而为界乱之海魁首,其下合体圆满修士,都如过江之鲫!”
“哦?”
“合体圆满修士,竟有这般多?”
僧人闻言,非但不恼,反倒是眼睛骤然一亮。
心中细细一算,更觉欢喜。
连忙问起了细节来。
待问清了这小仓界的底细,他竟连玉壶界都不曾落脚,便径直朝着小仓界所在,迅速赶去。
只留下乔中煦一人立在虚空之中,脸上的笑容,也在这一刻缓缓褪去,只余下一片冰冷。
“无上真佛……呵。”
……
过了年许,没有传送阵的情况下,僧人终于赶到了小仓界所在。
眼观这座吞吐着混沌源质,外悬九座卫城,充满了朝气的界域,僧人的眼中不禁划过了一抹炙热。
“好多!”
“好多的合体修士!”
“若能从中挑出合适的苗子,带回外面,其中之功德……”
简直难以想象!
尤其是这次界乱之海情况大变,原先不准涸泽而渔,是以每次前来的僧人所能带走的修士有限,功德自然也有限。
然而这次因为诸位菩萨也摸不准界乱之海形势如何,是以特别准许了他见机行事,甚至必要之时,也可以请动菩萨们出手。
只是对应的,功德也要匀出一部分来。
但他被派遣而来,也是冒着此地污秽罪孽、功德被污的风险,自然不可能轻易将即将到手的功德匀给别人。
心中当即便思索起应对之策来。
“这小仓界困在界乱之海中那么多年,情况多半也是和玉壶界一般,谁都想要更进一步,那倒也是简单了,左右这小仓界内也无渡劫修士,我便施展一番,令得他们敬服,之后再好生谋划,选出其中的好苗子。”
至于玉壶界那边,反倒是不急于一时了。
当下心中便有了决定。
飞身至卫城之外,遥声道:
“小仓界之主何在?吾有一桩大机缘,欲要送与道友!”
话音落下,九座卫城之中,不少修士皆是抬头望来。
这厢间,一道身着紫甲的少年飞身而至,上下打量僧人,微皱眉头:
“大师何敢出此狂言?”
僧人却是面色微动,目光落在这少年的身上,心中又惊又喜:
“好个修士!灵光湛然,合该入我门下!”
闻言脸上倒是无有恼色,神情似是高深莫测,笑呵呵反问道:
“未知居士名讳?”
紫甲少年皱眉道:
“在下姓钱,名白毛,大师,我瞧你并非愚钝之人,还是尽早离去,免得惹怒了界主,到时候可没有好果子吃。”
“钱白毛,这名字好。”
僧人却仍是笑呵呵道:
“那咱们不妨便来打个赌,若是贵界界主不曾驱逐于我,你便拜我为师。”
紫甲少年闻言,面露愠怒之色,拂袖道:
“好个不知好歹的和尚!我好心劝你,你却这般戏弄于我!”
“罢了,我也不管你!”
僧人却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再度朗声朝着小仓界开口:
“小仓界界主何在?”
“老僧‘智无’,愿送你一桩大机缘!”
说话间,却是不再遮掩自己的气息。
几乎是在气息暴露出来的一瞬间。
界内修士终于察觉。
随即数道身影便从界内飞掠而出,倏忽落在了僧人和尚未来得及离开的紫甲少年之前。
神色皆是惊疑不定。
为首之人身形笔直,面容冷峻,一身剑意凛冽逼人,声音亦是沉肃,此刻方一落下,便盯着僧人,沉声道:
“在下赵丰,忝为小仓界之主。”
“大师……莫非是界乱之海内,早已不见踪迹的渡劫大能?!”
僧人目光扫过这几人,果真皆是合体圆满修士,微微颔首,捋须笑道:
“赵居士好眼力。”
余光扫过旁边的紫甲少年,即便对方面容竭力维持,可在‘他心通’之下,却还是感受到了对方心底的极度震撼,心中顿时满意无比。
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竟真是渡劫大能!”
听到僧人的回答,不论是赵丰还是跟来的其余修士,也皆是面露难以置信之色,落在僧人的眼中,却是再正常不过。
毕竟,整个界乱之海,不知多少万年都不曾出现过渡劫修士,如今他小露一手,再是厉害的人物,都要为之动容。
心中却是更有把握。
而赵丰似也想起了什么,扫过四周,立刻低声对着身边人道:
“速速逐开闲杂人等!”
随后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看向僧人道:
“方才怠慢,前辈还请入界一叙。”
僧人闻言,淡然一笑,便在钱白毛震惊、复杂的目光中,主动投入了小仓界中……
与此同时。
界内。
道场之中。
“只来了一个罗汉么?”
“无上真佛倒是对自己的手段颇有信心。”
王魃负手立在一片水镜之前,身侧站着满道人和重渊祖师等人。
看着水镜中的那僧人的身影,他面色平静,微微转头,低声问道:
“这些僧人大多擅长‘他心通’,可有做了准备?”
一旁的满道人轻笑了一声:
“主上放心,区区他心通而已,我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蒙蔽这神通!”
重渊祖师也点头道:
“已经做了防备,不止如此,各处废墟之中,也都作了布置,都是亲自动手,决计不会被识破。”
“如今留在小仓界四周的人手,也都做了布置,即便真的被其带走,也可在必要时候舍弃那一部分被侵染的,随时恢复自我神智,当然,还不太清楚那佛门的规则,会不会将全部意识都影响到,要看情况随时调整,这点,还需与满道友好生斟酌。”
王魃微微颔首,对于满道人的底蕴,他自然是十分信赖。
以对方融贯不知多少传承的手段,在不清楚佛家六大规则的前提下,想要破解或许有难度,但想要提前做些手段,以此避开那神秘金纹对修士性情的影响,却并非难事。
看着水镜中的僧人,王魃目光微微闪烁:
“智无……希望你人如其名吧,否则……”
他也有一千种办法,能让这尊罗汉命丧于此。
只是没这个必要。
若是没了这‘智无’,他想要离开界乱之海,却也是个问题。
且也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他暂时还不想和无上真佛正面对上。
“如今智无已经落入网中……”
“那么接下来,便该是为离开界乱之海,做准备了。”
心念微动,蚕龙杖无声飞出,落在了他的掌中。
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蚕龙杖,背后,诸多神兽,无声凝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