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卿被下属送走,
贺锦书坐在桌前迟迟未动,
冷风从敞开的门灌入,温暖的室内一瞬间变得寒凉,
眼前不断闪过陆言卿泪眼婆娑的模样,他举起桌上茶壶灌下一大口冷茶,试图让自己躁乱的心平静下来,
都是假的!
都是那个女人为了哄骗自己而编造的!
他捏着茶壶,试图让被陆言卿扰乱的心绪恢复正常,可过去的回忆却如潮水蜂拥而至,
那年,他亲眼看着父亲兄长的人头落地,还未从满目血色中抽身,便被侍卫拖进净身房,欲净身后送进宫中成为太监,
好在,有父亲旧部接应,
彼时宦官受宠,手上权柄同官员几乎相等,司礼监督主甚至能压首辅三分。
他拒绝旧部带他离开的想法,带着仇恨,进宫蛰伏,想通过宦官途径获取权势,替父翻案。
可这条路却布满荆棘,
罪臣之后的他,只能在底层做些苦活累活,
不仅要面临大太监的欺凌,还要时不时应付皇子们的恶意刁难,
宫中耳目众多,旧部不便出手阻拦,一切只能靠他咬牙扛过去。
陆言卿所说的事,他记得,
四皇子自己将鞋踏进泔水桶中,要求他跪地舔干净,他不愿,几乎被打掉半条命。
他在破败宫殿中醒来时,腿已经疼得失去知觉,脸上也被尖锐的簪子划出一条血口,身上的淤伤更是数不胜数。
若非父亲旧部不顾危险送亲女入宫,以宫女身份在宫中照顾,他不可能从鬼门关逃出来。
如今,陆言卿说,药物是她所送!
欺凌自己的仇人,陡然变成自己的恩人,这个转变,饶是他经历过太多风浪,也难以接受!
“陆言卿......”
贺锦书低声呢喃,瞳眸黝深,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潭,透着摄人的冷光,
是真是假,查过便知!
以陆言卿狡诈的性格,也不排除这是她为了拉拢自己的算计!
“一鸣,让若若明日来寻我。”
......
许是被陆言卿勾起回忆,贺锦书一夜难眠,待他整理好衣冠,厅堂已然多了个娇俏的身影。
“阿锦难得睡过头,是不是事务繁忙累着了?”
林若若将碗碟摆好,笑容甜甜:“快来坐,我特地绕路从西街买来你喜欢吃的馄饨,还热着呢!”
粉色裙衫飘逸,俏丽面容满是藏不住的欣喜,
贺锦书眸光暗了暗,撩袍在桌前坐下:“宫中都安排好了?”
那年他在宫中孤立无援,林家将九岁的林若若送进宫中,方便与他递信,也为了照顾他。
陆言卿所说的那次,便是林若若一直陪伴照顾,才将他从鬼门关拖回。
他得势后,本想将林若若送出宫替她张罗一门好亲事,可这丫头却死活不愿,非要留在后宫替他收罗消息。
“我做事儿你还不放心?”
林若若探身将勺子塞进贺锦书手中,得意道:“我同德妃说母亲身体有恙,她允我两天假,让我回家看看。”
“年前你就承诺要陪我一天,这次你可不能再爽约了!”
“再议。”
贺锦书心思都在那年的事上,心不在焉搅着碗中馄饨,
若陆言卿真的有送药,他待如何?
还她一次?可陆家本就欠他的!
可那年,若是没有那个药,他的腿能不能保住还是另说......
犹豫片刻,他放下勺子,盯着林若若发问:“可还记得你进宫那年,我被打断腿重伤。”
“唔...记得...”
林若若嘴中塞满了馄饨,说话有些含糊,索性边点头示意,边努力吞咽,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阿锦现在提起它做什么?”
“那年你给我用的药不错,我欲给锦卫的兄弟们备上一些。”
狭长的凤眸微眯,贺锦书暗中留意林若若的反应,幽幽道,
“若若能否告知,那药是从何处寻来的?”
“这个药的来源对阿锦很重要吗?”
林若若不紧不慢往嘴中塞了一大口馄饨,咀嚼食物的动作让两腮鼓鼓,将鹅蛋脸撑得圆润娇憨,
重要吗?
贺锦书沉默,一时间怀疑起自己的纠结来,
即便弄清楚当初的事情又如何?
难道一份药就能抵消陆言卿做下的孽吗?
指骨收紧,他脸色阴晴不定。
林若若托着下颌,望着贺锦书不断变换的面色,眸光幽沉,
阿锦暗中救陆言卿,并助她进宫投靠皇后一事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她。
陆言卿旧事重提,为的什么她也一清二楚,不过是想借旧情勾起阿锦的怜悯之心,好让阿锦护着。
可凭什么!
陆言卿不想要阿锦时,便置身事外将他丢弃,如今需要阿锦了,便来同她抢!
长睫低垂将眼底冷意遮掩,她抽出帕子轻拭嘴角,眼神有些受伤:
“阿锦,你在怀疑我!”
“是!那年的药是如意县君给的。”
林若若菱唇紧抿,眼底浮现水雾:“你在昏迷中一直叫着卿卿,我怕你......挺不过去,想成全你最后的心愿,让你见上如意县君一面。
我打听到如意县君的行踪,央求她来看你一眼。县君有些为难,纠结许久还是顾全旧情,同我一起回了冷宫,不知为何,她在门口停下脚步不愿踏足半步,远远望了你半晌,留下药走了。”
林若若眼眶通红,紧咬下唇试图克制心中的委屈:“她到了门口却怕被你连累不愿进去,我怕你得知后伤心,便将此事瞒了下来。如今你竟怀疑起我的用心来!”
“贺锦书你究竟有没有心!这么多年的生死相伴,即便是石头心也该被捂热了吧!你竟将我想得那么恶毒!”
哽咽声溢出,她趴在桌面,哑声控诉:
“她若是真的心疼你,为何在此之后从未露过面?枉你身为掌印!却连她的这点算计都看不透!”
“贺锦书!她是陆家女!”
“你忘了陆家对贺伯伯做下的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