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也不确定焦黄中现在打磨好了没有,沉吟了片刻才道,“这件事我会考虑的。如今朝局方定,不适合有太大的动作。且容我缓一缓。”
此时确实不适合有太大的动作。
未来的数年,杨廷和与杨一清将会产生异常激烈的交锋,然后最终以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方式,将大明朝堂搅成了一潭浑水。
等那个时候,焦老爷子别看年事已高,但是扶起来还能再战。
等他带领焦党重回朝廷,站稳脚跟后,好孙女婿裴元差不多就该接遗产了。
比起现在要同时面对杨廷和与杨一清的围攻,岂不美滋滋?
焦黄中听了裴元的话,勉强笑了笑,却也没多说什么。
这倒不是他终于能耐得住性子了。
而是因为一切有意义的前提,是要看这个裴千户到底是真有覆雨翻云的本领,还是在不要脸的在演自己。
如果事情真像是自己看到的那样,此人举手投足,就能影响朝堂,那焦党的复兴,就指日可待了。
要是他们合伙演自己,那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魏讷和焦黄中今天受到的冲击都不小,两人吃不准这是什么情况,不太敢继续掺和。
对望一眼后,魏讷便起头,告辞而去。
两人走后不久,陈心坚也得到了何鉴的回复。
结果也没出裴元的预料。
何鉴经历了陈心坚这一去一来的短暂缓和,已经“致仕一念起,顿觉天地宽”了。
听陈心坚重提这条件时,很痛快的应允了下来。
还饶有兴致的向陈心坚询问,陆訚出手举荐谢迁和王华,是不是裴元的手笔?
以陈心坚在裴元集团中的地位,岂会不知道轻重?他当然不会向何鉴这等不可控因素,随便泄露裴元的事情。
何鉴没得到答案,感叹了一句,“看不透啊看不透。”
何鉴也自问是官场上的老江湖了,之所以有这等感慨,属实是因为那人的所作所为十分邪性。
一开始何鉴还以为,裴元拿捏了他的把柄,必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图谋。
何鉴甚至还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可如今眼见自己要致仕了,那边提出的要求,仍旧是要在那淮安知府面前,帮他装一个逼。
那边废了那么大的劲儿,拿捏了一个大七卿。
结果就这?
何鉴实在是有一肚子的吐槽,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可是回头再想想。
当初裴元因为自己不肯见他,就不惜动用前首辅李东阳的人脉,把自己叫去见了他一面。这样一看,这次针对刘祥的行为,似乎又很裴元。
想起这些。
要不是对方的手段和手腕确实让何鉴忌惮,何鉴几乎就以为对面是个逗比了。
想着刘祥这人也算尽责,何鉴觉得可以再送一个顺水人情,他向陈心坚问道,“刘祥的罪责可大可小,你们裴千户有什么想法吗?”
陈心坚听何鉴这么说,当即便追问道,“罪责大会如何?罪责小又会如何?”
何鉴便道,“罪责大的话,或许会流放云、贵、川去充军;罪责小的话,他正四品的官位虽然保不住,但是可以得一大县做县令。”
陈心坚见何鉴面色轻松,不像是故意套话,想着裴元偶尔提到的只言片语,便道,“此人既然能教化百姓,官声也很不错,不如就贬去辽东做个县令吧。”
何鉴人情做的很大方,随口应允下了。只是到底贬去辽东的哪个县,还要看吏部的意思。
裴元听完陈心坚的转述,心中很是满意,对他赞许道,“做的不错。”
正在此时,给礼部左侍郎毛纪回话的锦衣卫也回来了。
裴元将那锦衣卫唤上堂来,那锦衣卫赶紧回禀道,“毛侍郎亲自见了我,他看了千户给他的回文,脸上甚是欣喜,夸赞千户是识大体的人。”
裴元翻个白眼。
毛纪这个礼部左侍郎,既不愿意让进献祥瑞的侥幸之人得到封赏,又不愿意在祥瑞的问题上表态得罪天子,就把这个皮球踢到了镇邪千户所,想要拖着慢慢处理。
结果毛纪的公文刚转送过来,裴元就给他转了回去,而且还查都不查就以“妖言惑众,所查不实”这等说辞,直球回击了那些妄图通过祥瑞幸进的人。
这刚猛无畏的明确态度,简直比自诩清流的礼部还正直。
这让毛纪在微微汗颜之余,也不由想起来前些天那“正的发邪”的几个清流阉党。
这个大明,让毛侍郎觉得有些陌生了。
虽说是意外的刷到了毛纪的好感,但是裴元对毛纪没什么太大的期待。
这个人也是杨廷和**,虽说籍贯是山东的,让裴元有一丢丢的想法,别的倒还真没什么。
何况裴元印象中,毛纪的母亲很快就要去世了,毛纪今年就要回家奔丧守孝。
等到毛纪守孝归来,按照历史原本的节奏,应该是平平无奇的晋升一级当个礼部尚书,然后再平平无奇的补位入阁,等到前面的大佬因为“大礼议”一个个滚蛋之后,再平平无奇的补位成为首辅大学士。
其实,这次若不是陆訚一上来就抛出一个谢迁,直接把其他人干哑火了,毛纪以礼部左侍郎的身份还是能争一争礼部尚书的。
可惜陆訚上来就放出谢迁这个大招,毛纪和支持他的人,又怎么敢自取其辱。
等到皇帝下旨不许谢迁回朝后,毛纪倒是有了点指望,但是已经掌握了舆论主导权的陆訚,又抛出了王华这个人选。
老实说,如果一开始就是毛纪和王华对决的话,相比起已经致仕的王华,在职的毛纪不但有一战之力,胜利的希望还不小。
可惜,裴元让陆訚搞的骚操作,先是以谢迁镇压的其他人不敢冒头,然后利用朝臣对天子粗暴干预的逆反心理,以王华和谢迁的相似性,一下子让朝臣们报复性的选择了王华。
这明晃晃的阳谋,这不可违逆的人心所向,让人连喘气的空当都没有。
毛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礼部尚书的官职落到了王华手里。
毛纪现在唯一的进步指望就是,王华之前就担任过翰林学士,有入阁的资格。
这次起复,王华的起点直接就是礼部尚书,真要是朝廷补人入阁的话,他的顺位很高,甚至不逊色于杨一清。
只要王华能入阁,那毛纪就又有希望争一争礼部尚书了。
不过,那也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裴元处理完公务,快乐的回家。
然后快乐的发现,今天宋总旗又回灯市口老宅这边住了。
宋春娘现在的身份十分特殊,像是裴元偷偷养的女人,偏偏人家还有自己光明正大的身份。
甚至就连宋春娘也没把自己视作裴元的情人,她还野心勃勃的幻想着,该如何把张芸君娶回家好好过日子。
只不过她和裴元在一起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开心的,有时候想试试了,就过来住几天。
加上裴元正为大明的未来发愁,每次宋春娘过来,都会满载而归。
等到了晚间,裴元就带了清歌和晩月去寻宋春娘。
因着裴元在宋春娘那里不容易尽兴,这时候就需要有能顶上替代品。
以往的时候,宋春娘都要在最后时刻挨那一下的,只是这次裴元故意慢了慢,尽数的给了清歌。
清歌有些诧异和惊喜,也有些不敢置信。
她甚至疑心是自己摇的太卖力了,有些忐忑的怯生生的看着裴元。
裴元轻轻的拍了拍她,紧紧贴着,搂着她良久不动。
宋春娘也大致猜到了什么。
她倒不是很在乎,她还没想好自己的未来,颇有些随遇而安的意思。
可惜,裴元的努力仍旧一无所获。
第二天一早,裴元就发现清歌的月事来了。
就算裴元再怎么算不好日子,也明白这次肯定是没戏了。
好在事情已经开了头,裴元也不计较那个儿子是不是由宋春娘、焦妍儿以外的人生出来了。
裴元当晚又独睡了晩月,开始在新的土地上进行播种尝试。
就在裴元为了国本辛劳的时候,何鉴也开始收拾自己任期内的一些手尾,为致仕做准备了。
等到一切准备完毕,何鉴便命人提审了淮安知府刘祥。
淮安知府刘祥因为御敌大败,且陷身于贼的缘故,在大议功的后期,就被免去官职从淮安提调入京,等待兵部评定功过。
刘祥知道结果肯定不太好,每天都心如死灰的,在大牢中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特别是在听说了,关在其他囚室的马中锡忽然暴毙之后,刘祥的心情更是绝望到了极点。
这一日,终于等到兵部要论其功过,刘祥强撑着四品知府的体面,如同槁木般的被带入了兵部大堂。
进入兵部大堂,就见兵部尚书何鉴面沉如水的坐在大案之后。
穿着囚服的刘祥见礼完毕,得了赐座的礼遇。
一个兵部主事便拿着卷宗,详细的向刘祥询问那次淮安大败的始末。
刘祥虽然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但怀着对淮安卫和大河卫的刻骨仇恨,依旧坚持认为,淮安之败是两卫率先溃逃的责任。
那兵部主事显然也是全程经历过大议功的,当即很无奈的对刘祥说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当日的情况如何,也不能全由你空口白牙来说。”
“兵部已经让人向淮安卫和大河卫询问过了,两边的指挥使都很干脆的承认,敌军势大确实是打不过,所以军队才会溃散的。”
“而且朝廷数十万大军都奈何不得霸州军,没道理拿这样的事情,苛责他们区区两卫。”
“再者,他们保全了大部分的兵卒,后续又颇有战功。朝廷是很难把淮安之败归罪他们的。”
“虽然你有守土的勇气,但既然败了,就要承担浪战的责任。”
那主事说完,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抬头看了大案后的何鉴一眼。
何鉴倒没表示什么,这让那主事松了口气。
刘祥沉默许久,认命般的颓唐问道,“朝廷打算怎么处置我?”
那兵部主事虽然对刘祥抱有同情,却也只能一板一眼的说道,“大概是要发配到西南充军了。”
刘祥半晌无言,最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兵部主事又要再说什么,大案后的何鉴对堂中众人吩咐道,“你等且退下,本官要单独询问其中隐情。”
众人听了都有点诧异,但是堂官发话,他们自然也不敢怠慢。
很快,兵部正堂中的众人就纷纷离去。
何鉴这才看着刘祥,不动声色的询问道,“刘知府认不认识一个叫做裴元的人?”
刘祥见何鉴单独审问他,还以为有什么转机,听到这一问有些莫名其妙,便摇头说道,“不认得。”
何鉴心有感触,不由说道,“这大约就是你有今天这下场的原因吧。”
刘祥听的满心糊涂,惊愕问道,“大司马何出此言?”
何鉴便对刘祥说道,“裴元乃是一个锦衣卫千户,前两个月他曾经去淮安寻你,可是你却闭门不见,你还有印象吗?”
有了这个提示,刘祥立刻想起了那事儿。
当初确实有一个锦衣卫来找他,说是什么千户要和他见面。
那时候刘祥已经朝不保夕了,只以为是有锦衣卫上门勒索,哪还顾得了这些,当即便闭门不见。
结果后来那锦衣卫闯入进来,当时好像说过一个名字,似乎就是什么裴千户。
刘祥有些惊疑的问道,“大司马何以知道此事?”
何鉴看着刘祥说道,“他让我问问你,刘知府对千户裴元还有印象吗?”
刘祥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更是满腹疑惑,“大司马这是什么意思?”
何鉴不想承认这事儿其实挺幼稚的,因为这会让他也显得很逗比。
于是,嘴角抽了下,淡淡道,“没什么,本官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刘祥倒是瞬间把握住了点东西,那个锦衣卫千户,竟然能让堂堂兵部尚书在提审时,替他带这般儿戏的话。
此人究竟有何等的能量。
刘祥想着何鉴刚才那句“这大约就是你有今天这下场的原因”,忽然有所醒悟。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那、那若是我当时见了他,又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