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我的尸体藏起来了! 八十三 凡人的极限

“赫薇妮亚小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可以啊。”

“你为什么愿意把我当朋友啊?”

“为什么不愿意呢?”

“你是金音奏者啊,可我只是个铜音。”

“那又怎么了?奏者只是个身份啊。”

“那还能是什么?”

“白痴,是‘人’啦。”

……

奥格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如果不是额头上的疼痛,他大概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摸了一下额头,在额头上摸到了纱布,纱布黏糊糊的,应该是渗出来的血。

这个伤口包扎的很随意,像是在糊弄,又像是……刻意而为。

而这让他回想起了一切,回想起了那个表情悲愤而绝望的朝他扑来的种公,以及那不断朝他脑袋挥下的石头。

奥格陷入了沉默。

他还记得那个种公,因为育种的房间与他离得比较近,加之对方的身体又比较差,所以奥格特意关照过对方。

还在盛典开始时帮着对方照顾了一下他的孩子。

但是,孩子没了,而他也差点杀死奥格。

杀死奥格的理由也仅仅是奥格在尝试救他的孩子时,不小心吵到了他聆听圣音。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奥格独坐在黑暗中,感到了深深的疲惫与无力。

就如同这些天里领头人一直咒骂他的话那样。

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他尝试救下那些孩子,但没能成功。

他尝试帮助那些濒死的种公种母,却只得到他们的憎恨。

管理者们说他是一厢情愿的做蠢事,恨不得立刻赶走他。

他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世界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这样想着,但很快就觉得不对。

世界好像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所在的种子区也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果然是他的问题吧。

可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奥格的手慢慢的摸向了胸口的挂坠。

明明是贴在心脏的位置,但挂坠却十分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这让奥格想到,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赫薇妮亚了。仿佛最后一次见到赫薇妮亚不是在两个月前,而是在……上辈子,以至于关于赫薇妮亚的一切记忆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甚至觉得自己都快要忘记赫薇妮亚的声音了。

在来到这里以后,奥格还从未有过像现在一样如此希望听到赫薇妮亚的声音,仿佛是坠入悬崖的人拼命的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那根唯一的绳索。

但是,真的还有机会吗?

奥格紧紧的抓着吊坠,眼色却是一片灰暗。

没有机会了,赫薇妮亚小姐她还在……嗯?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那黯淡的眼神又一点点的闪烁起了微光。

盛典!

对!盛典!

他还没有听到赫薇妮亚小姐的乐曲!

奥格挣扎着想要起床。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没有错过乐章,他只能祈祷还没有。

只是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以至于刚一下床就直接摔在了地上,差点让他再次晕厥过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地面上坑坑洼洼,只有从屋外照**来的微光勉强的照亮了前方的路。

奥格从黑暗中爬起,一点点的向房门爬去。

仿佛只要到达那个地方,就能听到赫薇妮亚的声音。

只要听到赫薇妮亚的声音,一切就都能好起来。

就像是眼前的那束光。

那束照进黑暗里的光。

几米的路,奥格却像是爬了半辈子。

而当他终于爬出房间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又让他永生难忘。

他终于看到了那束光。

不是来源于月亮,也不是来源于篝火。

而是一束从昏沉的天空投入到大地的通天光柱。

它明明远在天边,但在奥格的眼中却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宏伟,仿佛就在眼前一样。

而在那光柱之下的,是无数跪倒膜拜的人。

每个人都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尘土里,为这份光柱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束光从何而来。

……圣音之主。

身为奏者的奥格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主将“目光”投向大地,欣赏着即将为祂而奏响的最终章。

在这份伟力面前,奥格也几乎忘记了他是为什么要爬出来的,也不由自主的俯下了身,想要像其他人那样将脑袋埋在尘土里。

而也就在这时,一阵狂风涌过,吹动了奥格胸前的挂坠。

挂坠发出了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奥格的耳中却异常清晰。

奥格回过了神来,怔怔的看着这小巧的,在狂风中挣扎着的挂坠。

“赫薇妮亚小姐……”

……

“主的光芒还是如此耀眼啊。”

海罗家,整个海罗家的人也都跪倒在了圣光之下,只有伊文·海罗还未完全跪下,而是带着些许的敬畏以及欣赏之意的看着远处的圣光,同时轻轻的说道。

“和二十年前一样,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的想要臣服啊。”

一旁的曼蒂小小声的问道:“你确定奏响终章的会是我们家赫薇妮亚吗?”

“当然了。”伊文轻笑着说道。

但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终章之后,海罗家也将得到一切。

他带着微笑俯下了身,将脑袋磕在了地上。

来吧,我的好女儿,让我欣赏最后的终章吧。

……

“终于要开始了吗?”尤利西斯坐在小屋前,看着那聚焦在七音圣殿之中的圣光,轻轻的说道,“已经二十年了啊。”

一旁的玛姬用憧憬的眼神看着尤利西斯,说道:“我相信您一定会赢下一切的。”

“呵呵,我也希望……毕竟,我已经准备了二十年啊。”尤利西斯笑着摸了摸玛姬的脑袋,而后问道,“赫薇妮亚呢?”

“她一直都在宿舍里。”玛姬说道,“两天里从未离开。”

“这样啊。”尤利西斯微微颔首,“我希望……她也做好准备了。”

说罢,尤利西斯杵着那宝石手杖,缓缓的站了起来,而后看向了七音圣殿。

“我也该动身了。”

“我扶您过去吧。”

“不用。”尤利西斯拄着手杖,缓慢而又坚定的说道,“我要亲自走到主的面前。”

听尤利西斯这样说,玛姬自然也不会阻止,一点点的躬了下身:“那我们也动身前往唤醒‘喧哗’了。”

“嗯,辛苦你了。”

“希望下辈子还能成为您的学生。”

“呵呵,好。”尤利西斯点了点头,笑呵呵的说道,“下辈子,我来成为你的音符。”

玛姬没有再回话,尤利西斯也拄着手杖,缓步的向着那已经被彻底点亮的七音圣殿走去。

“主啊。”他轻轻的说道,“您最忠实的奏者……来了。”

……

赫薇妮亚静静的坐在窗前,看着不远处的七音圣殿。

当圣光出现的时候,就意味着盛典已经接近尾声,或者是……最高潮。

圣音之主的“目光”已经汇聚成型,虽然最终乐章还没有奏响,但祂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了。

就像是尤利西斯的学生。

这两天里,他们并没有来打扰赫薇妮亚,但却在通往七音圣殿的阶梯前铺下了一层金色的地毯,那些演奏完毕的奏者就这样跪倒在阶梯的两侧,仿佛在等待着谁人的降临。

当然,这个人就是赫薇妮亚。

赫薇妮亚看着圣光中的七音圣殿。

即便没有使用【注视】的力量,她能感觉到尤利西斯就在那里等着她,等着她登台。

或者说,全圣音的人都在等着她。

等到黑夜结束,破晓时分,第一缕太阳光照亮通路的时候,最后一首内曲将结束。

那便是奏响终章的时候。

而此刻,本应是赫薇妮亚行动的时候。

圣音之主已经将大部分的“目光”集中到七音圣殿之中了。

但赫薇妮亚并没有动作,就只是静静的坐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她听到了那道已经三天未曾听到,似乎都有些陌生的声音。

白维淡淡的说道:“你是在等我吗?”

“是的。”赫薇妮亚说道,“您终于醒来了,维萨斯先生。”

“我从未睡去。”白维说道,“一直都在看着你。”

“我知道。”

赫薇妮亚话音刚落,就看到自己的左手不受控的抬了起来,那只立直的中指正静静注视着她。

就如同这三个月里的无数次那样。

但不管是赫薇妮亚还是白维,都能感觉到这其中的差异。

两人的氛围中已经带上了一丝淡淡的隔阂。

“看来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白维平静的说道。

“是的,维萨斯先生。”赫薇妮亚微微颔首,“在与您正式交谈之前,我能否先问您两个问题。”

“可以。”

“谢谢您,那么我问了。”赫薇妮亚问道,“如果我失败了的话,您还有机会取回您的尸块吗?”

白维早已猜到赫薇妮亚会如此询问,淡淡的回答道:“有,但可能是下一个二十年,或者更晚。”

“下一个二十年啊,真是漫长的时间啊。”赫薇妮亚轻轻的说道,“那么第二个问题,离开了这里以后,您什么时候还会再返回呢?”

“你大可以问的直接一些。”白维说道,“我什么时候能杀死圣音之主,对吧?”

“是的。”

“我不知道。”白维说道,“但不会是一个很短的时间。”

“这样啊,那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吗?”

白维沉默了一会,说道:“不行。”

赫薇妮亚笑了:“果然,我就知道您不屑于在这个问题上撒谎,既然如此……”

她顿了顿。

“维萨斯先生,我想我们之间的合作应该结束了。”

听到赫薇妮亚的话,白维反而笑了。

“我已经猜到你会这么说了,别忘了我一直在注视着你。”白维说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打着这方面的主意,并且一直都在为之准备着,用我的力量准备着。”

“您都看出来了吗?”

“是的。”白维笑着说道,“三天前,你之所以选择在一个晚上解决掉所有人,不仅仅是因为你所说的更有效率,也是因为将自己逼到极致后,迫使我不得不替你付出更多的代价,从而达到同时消耗我的目的,对吧?”

赫薇妮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还有,你出手对付那些不需要的音符,也不仅仅是因为要用他们来引开太初两大家的护卫,而是一个……更重要的东西。”白维说道,“对付拉乌尔也同样如此,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的最终目的服务。”

白维顿了顿,在仔细的看了一眼赫薇妮亚后,他才继续说道。

“你的最终目的就是。”

“杀死圣音所有的奏者。”

“我说的没错吧,赫薇妮亚。”

十分骇人听闻的结论。

但赫薇妮亚的表情也没有任何的惊讶。

她与白维就像是两个完全知根知底的人,仿佛对方的一切话语都不能让彼此惊讶。

“看来您也猜到了我想使用的方法。”赫薇妮亚说道。

“嗯,猜到了。”白维淡淡的说道,“我只能说,确实像是你能想出来的办法,也符合你一直以来的行为作风。”

赫薇妮亚微微颔首:“多谢您的夸奖。”

“那倒不用了。”白维轻笑一声,“因为你不可能成功的。”

话音刚落,赫薇妮亚的动作便有了变化,她放下了一直抬着的左手,转过了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抱起了双手,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赫薇妮亚小姐,你那个大胆的想法有个最大的阻碍,那就是我。”白维看着镜子里的赫薇妮亚,笑着说道,“正如你所言,这次失败了,我确实可以再等二十年,四十年,或者更久。但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我离我想要的就只有最后一步了,而你的身体……早就已经不属于你了。抱歉啊,赫薇妮亚小姐,你并没有终止合作的资格,还是说你要尝试说服我吗?”

“您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人。”赫薇妮亚说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说服您。”

“那你还能做什么呢?”白维说道,“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注视下,你的想法也被我看穿了,现在身体也在我的手里了,又不打算尝试说服我,那你还打算怎么做呢?”

赫薇妮亚没有立刻回答这一问题,而是用那只属于自己的右眼注视着白维那如星辰般浩瀚的左眼。

“维萨斯先生,在和您相处的这段时间,我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她轻轻的说道,“人与神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哪怕我们终其一生,拼上一切,在神的眼中可能也掀不起一个水花。就像是您所说的那样,圣音之主想要聆听,那我们就要成为乐章,成为音符,成为玩物,无法反抗,无法改变,无法抗衡。”

“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想要试一试。想要试一试,人在‘神’的面前到底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这是我此生唯一的机会了。”

白维平静的听完后,问道:“所以你还是想要因此来说服我?”

“当然不是,如果我需要靠着说服您才能因此而脱身的话,那么我的想法将没有任何的意义。”赫薇妮亚轻笑着说道,“维萨斯先生,我在您面前的唯一优势,应该就是您无法读到我的内心吧?既然如此,那么我还有唯一一个机会。”

“什么?”

“您还记得我给奥格写的信吗?”赫薇妮亚说道。

“当然。”白维说道,“我是一直看着你写的。”

“是啊,那您就没有感觉到奇怪,为什么我给奥格写的信,抄的书都是五花八门,没有章法的吗?”

白维微微皱起了眉头,一股不安涌上了心头:“你的意思是……”

“重点不是那些信本身的内容,而是每一段所找书籍开头的第一个词。”赫薇妮亚说道,“那些词汇连起来,是一段完整的话。”

“那段话的内容大概是:如果我出了状况,请务必立刻离开圣音,并向八大教会传递以下信息——”

赫薇妮亚顿了顿,而后平静的说出了几个字。

“维萨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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