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长啸一声,根本不管黄举天的界域如何坚固,只是燃烧精血、真元,奋力往前一撞!
烈光熊熊燃烧,汹涌喷薄,如同日珥爆发,顷刻间遍布整个地肺世界,映得此处一片明彻!
就连存在于此处不知已有多少年的地火,都被徐行带动,甚至是与之融为一体,化为浓烈赤光,一往无前、势不可挡,朝黄举天吞没而去。
地火焰海分开、虚空扭曲洞穿,就连其下的地脉,亦从中断开,在光的洪流中,世间万物皆是支离破碎,蒸发成氤氲气流。
这不过是余波而已。
真正的攻击,是徐行的拳头。
——正在黄举天面前的拳头!
黄举天以剑意为骨、乙木精气为血肉,依循“太乙东华玉书”之理而成的“青帝剑界”,虽然论纯粹的坚固,尚且比不上“天地宫府图”,却因生机盎然之故,极具韧性,随灭随生,最是能消磨劲力。
因此,无论面对怎样强横的打击,黄举天都有自信,凭借“青帝剑界”接下。
可在徐行这一拳面前,他那充斥方圆三里、剑意沛然、生机浓郁的剑界,却如纸糊的一般,不曾起到丝毫阻挡效果,被轻而易举地撕裂!
绿树焚化,顿成一片火海,灼灼桃花更是在火中枯萎,不复遗世独立之美。
黄举天在这个角度下,看得很清楚,徐行为了打出这史无前例的一拳,四万八千个毛孔中,都已飚射出热血。
他更听得到,那具强大到坚不可摧的躯体中,正传来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皮肤皲裂、筋脉寸断、骨骼粉碎。
饶是如此,徐行的意志仍是一以贯之、不可动摇,拳意攀升到极致,杀气、杀念、杀性更是前所未有地高涨,充塞胸怀,不吐不快!
黄举天没想到,徐行竟然决绝到了这种程度,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尽快结束此战,不给自己任何趁机斩裂束缚,出离天魔体系的机会。
既如此,黄某又何惧一拼?!
黄举天到底是一世枭雄,见徐行欲要毕其功于一役,只是稍稍一惊,便咧开嘴角,眸中杀气浓烈,坚心定志,蓦然拔剑,长吟道:
“天街踏尽公卿骨——”
嗓音未及落定,一夕剑已同徐行的拳头正面碰撞,剑尖直抵拳骨,寸步不让,火光冲霄直上,将两人头顶地层彻底贯穿,熔出一个空洞,直通地表。
黄举天大袖飘摇,衣袂鼓荡,其下肌肤起伏如浪,剑锋亦是剧烈震颤,嗡鸣不已,周身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声,好似爆竹炸开,连环不断。
他持剑的右手掌心,更是血肉模糊、白骨**,剑柄颤抖,同骨骼摩擦,交击出一连串灿然星火,点点纷飞,炫目得紧。
虽是硬生生承了徐行这一拳的雄劲,黄举天也无丝毫动摇,眉心碧绿豪光大放,映得通体如碧玉,脏腑、骨骼皆是清晰可见,身形一转,再次收剑入鞘!
这一次,黄举天双目紧闭,浑身气机亦不能用沉凝来形容,而是已经坍缩成一点,且还在不断往内挤压。
剑意虽是引而不发,却已经过数百次、数千次,乃至上万次层迭累积,再坍缩为一,就连黄举天全部的精气神,都已熔铸进去,只为锻打出此界最为锐利的一柄神锋。
在这刹那,“一夕剑”甚至比这位东方魔主的法体,乃至神魂,都还要更能代表“黄举天”这个存在,真正是其人“独一无二”的象征!
徐行虽然对黄举天早有必杀之心,如今见他摆出这般姿态,心中也不禁有些赞赏之意。
比起李林甫、张通玄这等依循前人法理,亦步亦趋之辈,徐行还是喜欢同黄举天这种人交手,在他眼中,这才叫做真正的战斗!
徐行如今虽因方才那一拳而伤势沉重,他的元神却极其清明,脑中甚至浮现出无数灵光,交织成种种感悟,闪烁不已,一时无有止歇。
革鼎拳意,从一开始要革的就不只是对手,还有自己的拳术、自己的道基,乃至自己的命!
思及此处,徐行咧开嘴,露出两排森白牙齿,好似某种凶兽,紧盯黄举天,笑容狞恶,却又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天真。
他浑身再次一震,又以“拳殛虚空”之法,将彼此间的数十丈距离,打得扭曲变化,形成一波又一波虚空“大潮”,朝黄举天当头拍落。
黄举天竟然忍住了出剑的欲望,而是用残破法体,硬生生受了徐行一击,闷哼一声,被压得坠入地火焰海深层,在熔浆中划出一条通路。
黄举天感觉自己就像是坠入了传说中的八热地狱,目之所及,尽是熊熊燃烧的烈焰浆流,热力透体,似要将自己的皮肉筋骨,尽数烧熔。
徐行如影随形地追至,双手合十,奋力一锤,令整座地火焰海都为之震动,更衍生出一片离火神雷,连绵炸开,更添这一锤的威势。
黄举天右手死死按住剑柄,掌心骨骼甚至都被震得削平了一层,也不令其中剑气迸发,左手曲臂抬起,横在头顶,试图稍作阻拦。
可论体魄修持,黄举天纵然练了“太乙东华玉书”,又有“长生炼形大法”加持,体魄生机充盈,仍是无法同徐行比拟。
所以,只是一次肢接,他的左臂便被碾成一片骨肉间杂的糜烂碎块,肩头炸开,大半个胸骨**在外,甚至看得到兀自跳动的心脏,不可谓不凄惨。
拳意更是透体发力,要将黄举天的元神,硬生生崩裂——既现在都不出剑,那便不要出了!
但也正是在这一击后,黄举天蓦然睁开眼!
徐行只觉一应元气变化、法则运转都在此刻“中断”了一下。
就像是有一尊无法想象的伟大存在,从时光长河中截取了一段,令他失去了对方才那一刹那的全部认知。
但是徐行很明白,这不是时间长河的变化,而是因为黄举天的剑实在是太快、太锐。
在那一刹那,一夕剑已将徐行敏锐至极的灵觉,连带着强横拳意,都给切断,令他无法感知外界。
取回灵觉后,徐行胸口又传来一股温热触感,像是有一枚温玉在此炸碎,其中暖流涌出,顷刻传遍胸膛,浸润内衫、濡湿外袍。
那不是暖流,而是他的血!
黄举天这一剑,在间不容发之际,竟是斩中了徐行的心脏,令他那原本圆融无碍的劲力流转,终于是出现破绽。
出鞘即中剑,这正是最纯粹、最强悍的斩天拔剑术!
只是以其人重伤之躯,强运如此霸道的剑术,自也是负荷不轻。
黄举天一剑斩中,右手紧握剑柄,浑身亦不断飚射出碧绿血箭,将周身熔浆都染得一片幽绿,法体俨然是已不堪重负。
徐行闷哼一声,剑气贯背而出,热血滚落,整个身子都被血水浸透,且周身覆有一层焰光烈芒,熊熊燃烧,热力鼓荡。
他方才那种燃烧精血的打法,固然狂猛,可一旦受伤,持续战斗力便会大幅度降低,失血越多,就越是凶险。
黄举天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甘愿用自身法体的伤势,换取斩天拔剑术能够击中徐行,直到此时,他那迟迟不曾出口的后半句诗,才悠悠传开:
“内库烧为锦绣灰!”
徐行的血液蒸腾成雾,混入周身地火熔浆中,当即将方圆数十里的海域,都变为沸腾油锅,不住翻搅,一个个赤红气泡鼓起又炸开,声势极其骇人。
他的应变亦奇快无比,将法体彻底融入熔浆,利用太火毒焰遮蔽气息、隐匿身形,既是趁机修复伤势,也是等黄举天露出破绽。
这一次交锋后,黄举天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战场主动权,可饶是他的剑意如何精纯,竟也无法从浩渺焰海中,捕捉到徐行的踪迹。
黄举天没想到,徐行这隐匿藏形的手段,竟然高到如此地步。
按道理来说,如他这种专修体魄,气血炽盛的强者,动手时固然光焰万丈、所向披靡,气象绝大,可想要收束自身气息,也要付出成倍于同境强者的心力,才能勉强为之。
想要如徐行这般,近乎天人合一,同一应景物融合为一,不分彼此,那几乎是不可能。
黄举天又观察了会儿,才窥出些端倪,对方这种手段,怎地有点像天魔一族聚念成煞,再融入魔潮,操弄群魔的天赋神通?
就在他心中浮起这个疑惑时,肌肤便骤然一紧,感受到两处危机分别从左右袭来——此人竟然恢复得如此快?
黄举天虽是还未弄清虚实,但方才那一剑斩出后,他的剑道境界又有提升,不要说是两处拳劲,就算是十处、百处,也自觉有法子可以应付。
他右臂一卷,一夕剑剑锋一荡,在地心焰海中划开正圆,剑气层迭堆积,排开重重焰浪,构成一个唯有剑气、剑意为依凭的界域。
黄举天到底是魔门中人,知道若是徐行将焰海当做魔潮来御使,那么首先要做的,便是摒弃这些“天魔”,为自己争得一方立足之地。
果然不出他所料,当剑气冲开焰海后,那两股危机忽然便消逝了,但也就在这时,黄举天忽然感受到,有另一股力量,从头顶传来。
这力量极其微弱,宛如一点晶莹水珠,与其说是传来,倒不如说是滴落,黄举天甚至不曾感到一点威胁,就好像那真的只是水而已。
可他仍是保持了最高程度的警惕,独臂一抬,剑锋旋动,剑气自生,激荡如潮,席卷四面八方,要御敌于国门外。
但饶是黄举天的剑气再如何雄浑、狂放,竟也拦不住这“水珠”的渗透,两者只一接触,那“水珠”便虚化成一点真意,渗入黄举天心头。
于此同时,地火焰海中,一轮皎然明月,冉冉升起,月光悬垂,明彻四方,黄举天被这月光一照,只觉道基澄澈,一应缺漏皆是纤毫毕现。
原本被“天魔体系”遮盖、掩去,乃至吞没的灵昧,似是得了月光增益,前所未有的壮大,那污浊的阴蚀魔文,则是变得面目可憎,难以容忍。
——这是,道门法理?
这正是徐行当初打破李林甫道基平衡,令其人万劫不复那一剑。
只不过,黄举天并未领受正神敕封,强绝的纯化剑意也通过种种手段,魔门法度、魔国界域配合得完美无瑕,浑然一体,实现了不可思议的平衡,且在各方面都已到达极致。
所以,徐行这一击只能帮他照出本身的缺漏、不谐之处,却不能如对付李林甫一般,直接洞穿其人道基,一击制胜。
黄举天正震撼间,却见一个刚猛强横的意志,从地火焰海最深处,猛地升腾而起,朝自己而来:
“你既要出离,徐某又何吝相助?!”
黄举天原本的想法,是想要借助徐行这块磨刀石,砥砺自身剑意,待纯化到极致,便干脆斩去整个魔门道基,彻底挣脱出去。
徐行则干脆借助从“真灵位业图”中得到的一点本源之力,同自己参悟自“昊天镜”的镜光一起,帮黄举天“标注”出道基中的缺漏。
现在,就到了黄举天做抉择的时候了,是先同徐行决一死战,还是孤注一掷,尝试把握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彻底挣脱出去?!
徐行并不给黄举天细细思索的时间,只见一条身影钻破重重焰浪,排开层层熔浆,冲至黄举天身前,心脏擂动如鼓,一拳当头打落。
黄举天面对抉择,却不曾犹豫哪怕一丝一毫,他的剑意亦高涨攀升,气冲斗牛,恢弘之至,两边视线一碰,寒意凛冽,焰海明彻。
你莫不成,以为黄某也是李林甫那等首鼠两端之辈?!
战至此时,黄举天终于拿出同“天下第一人”相匹配的傲然态度,纵然道基摇晃,痛彻形神,意志却强硬到决绝。
今日若不能在此杀你,黄某又何必出离?!
黄举天从起兵的第一天起,为的不过就是出胸中一口郁气。
自从李林甫撺掇安禄山起兵后,人间王朝就已有日薄西山之势,各大宗派、世族在战祸中受损严重,行事也就越发变本加厉,甚至肆无忌惮。
狄怀英、司马承祯等正道真仙,虽是心怀不满,也只能暗中作梗,无法真正扭转局势。
只因这本就是天庭的意志,而这些宗派和世族,和他们都算是沾亲带故,各位祖师在上界更是相交莫逆,如何能决绝行事?
在黄举天眼中,这个世道已是僵化严重,处处腐朽,几乎已容不得凡人生存,他知道,这是世家、宗派,乃至朝廷挑选“种民”的手段。
黄举天从小就极擅剑术,剑道禀赋极其出众,又有诗才,他的祖父便因此想要将他送入青城剑宗,以求修行“诗仙剑序”。
但黄举天熟读史书,却不愿如霸王一般,只学些神通术法。
并且黄举天看得很清楚,如今这个世道,宗派林立、门阀如云,又有上界帝君时刻关注,就算修成真仙,还不是要依循天纲行事。
正因如此,黄举天想要考科举、进官场,借助这个体系的力量,改变世道现状,做些实事,为万民谋福祉。
可是他屡次赴京应试,都是名落孙山,更深刻见识了长安中那些贵公子的做派,更被多番侮辱,不得不含恨而去。
离开长安后,黄举天深刻意识到一件事,所谓上行下效,朝廷如今这般模样,同上界定然脱不开干系。
而此界中人,只要投身其中,就免不了要与之同流合污,哪怕是寥寥几名能够独善其身的大人物,也是因为背景深厚而已。
所以,黄举天毅然决然选择投身魔门。
既然门阀世族不给他们这些人出头之路,要让他们一辈子做个生不知、死不知,命如草芥的小民,那黄举天也只能试着用手中剑,来为自己争上一争!
其实黄举天也知道,天魔势力虽是广布星海,可在此界不过是过街老鼠,一入魔门,不仅终生无法出离,更不可能敌得过上界那些帝君。
所谓“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一语,不过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可黄举天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大丈夫处世,生不能九鼎食,死亦当九鼎烹!
正因黄举天是这种性情,他才矢志要和徐行先分出胜负,再来论出离之愿!
在这一刻,徐行在他眼中,已非是单纯的磨刀石,而是值得堵上一切去战胜,镇杀的敌手!
黄举天独臂一震,濒临破碎的法体,融成一股幽绿火光,连带着遥遥欲坠的元神,尽数投入一夕剑中,真正人与剑合,剑光纷繁!
徐行亦不曾后退哪怕半步,双拳一晃,衍生出无穷无尽的雷火,震得虚空扭曲破碎,激起千万重翻涌焰浪,同黄举天硬碰硬地对攻。
就在此时,有另一道锐利意志,当空切入,投注于战场中,观察着两位堪称当世最强者的战斗,剑意含而不露,却已蓄势待发。
这人正是方才借势斩破皇都大阵,镇压了李存勖,终于能抽出手来的李云显。
他的本体虽是留在大明宫,平复阵法动荡,协助杜光庭疗伤,却已有余力抽出手来,关注地底战场的胜负。
此前张通玄、李林甫联手的声势实在太大,又布下了两仪微尘大阵,令李云显也难以洞悉其中真相,如今剑意切入,当即惊了一记,锐不可当的气势骤然一挫。
李云显完全没想到,如今地底竟然是这般场面,他更没想到,同徐行激战的,竟然不是张通玄、李林甫,而是黄举天。
他神念一展,捕捉到此处残留的信息,方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看向徐行的目光,更是难掩惊骇——就这么点时间,张通玄、李林甫就已悉数败亡?!
但如今徐行已没有心力关注其他事。
革鼎拳意炽烈燃烧,如一座大火炉,笼罩了方圆数十里,且不断向外延伸,恐怖至极的拳势反复冲刷,一波又一波地回滚激荡。
李云显亦是精于灵昧之辈,当即明白了徐行的打算。
他不只是要彻底粉碎黄举天的剑,更是要用这足以翻天覆地、改换日月的拳意,将黄举天的精神彻底摧垮,从内到外,将其彻底毁灭!
“还真是霸道!”
此念一处,李云显的神念当即沉寂下来。
他并非不想出手,尽快斩杀黄举天,以应魔门之变,可如今两人的神意、身形实在纠缠得太紧,气机严丝合缝地勾连,实是难分难解。
若是贸然出手,以剑意击破这个由两人法力、神意构成的气场,只怕反倒要乱了徐行的打法。
黄举天当然也非是好相与的,在交战中,剑身变得越来越晶莹剔透,原本殷红如血的锋芒,在被徐行轰散后,又让黄举天以剑意重铸。
如今这口一夕剑的剑光,在徐行的锻打下,变得越发精粹,其中暗色不断淡去,红得愈发明显,不像是血,倒像是炽烈燃烧的火,自有一股恣意狂放的生命力。
两人的每一次交击,都可以说是已赌上一切,威力也几乎抵达此界极限,数百里地脉皆是震动不休。
地火焰海如今已不只是沸腾油锅,简直就是一方错乱颠倒、熔浆横流的炼狱世界,杀机四伏,处处都蕴有毁灭性的破坏力。
不要说是火中精怪难以幸存,就算是杜光庭这样的真仙来此,也要凝神应对,难以全身而退。
这样的正面对攻,乃是对修士道基、元神、法体、战技、神通等多个领域的全方位考验。
只要在其中一个领域输了哪怕一筹,亦或是跟不上对方的进步速度,当场便会形神俱灭、万劫不复,毫无生还之理。
两大强者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已动摇虚空结构,远远超迈声音,不多时,便已拼杀了足足九千招、
第九千零一次交击后,两人身影交错,所有的气势、动静、余波倏然止歇。
他们原本是在地火焰海深处交手,此时此刻,却凝停于焰海上方,这是因为整个海平面,被两人交手的余波,硬生生打得沉降了数十丈。
徐行浑身都是伤痕裂口,白骨**,满脸血污,一头黑发尽成赤红,向后飘扬飞卷,目光平静,意态宁和,胜似闲庭信步。
可是透过其人的胸膛裂口看去,其中的五脏六腑,尤其是心脏,都已跳动得极其缓慢,几乎停止。
徐行对面,黄举天虽是断了一臂,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这位东方魔主右手长剑斜提,残破袖袍鼓荡,衣袂飘扬,猎猎作响,神容更是安宁,有一股说不出的风神。
在他身后,那枚暗星的形貌更是剧烈摇晃,两者间的气机勾连,更是荡然无存。
“成功了?!”
李云显见状,心头不免一惊。
——如此强绝的拳势,竟然都不曾打死黄举天,反倒是让他借力出离了?!
不只是他这么想,刚刚投来神念,注目此地的杜光庭亦是这么想。
剑音顷刻十二转,演化连绵琼楼、仙宫胜景,剑意锁定黄举天,只要对方稍有异状,当即便要发动。
但徐行却无丝毫动作,只是淡然看着对方。
黄举天过了足足一息,才缓缓开口,叹道:
“原来,你的路才走对了。”
“我当然走对了。”
话音刚落,黄举天眉心炸裂,脑浆迸溅,整具法体彻底崩溃,元神亦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已。
可黄举天却无丝毫异状,他听到这毫无迟疑的问答,只是笑了笑:
“既然你已有对上天庭的决意,这一战,我败得不冤,只是……”
言及此处,黄举天面容一肃,坦然道:
“黄某到底非是豪雄性情,教主虽是实打实地胜了一筹,但我仍是不服,即便败局已定,也要出些茅招,给教主找些麻烦,才算痛快。”
徐行面容不变,只伸出手,淡然道:
“你要做的事,我已有猜测,把剑拿来,我同你走一趟便是了。”
黄举天这一次是真的惊讶了。
“杜光庭、司马承祯之辈,已极是衰朽,让他们去便是了,纵然不能荡平,也能多争取些时间。
就算只有百年,以教主的才情,也该已踏破劫关,登临更高处。”
他又看向李云显,慨然道:
“届时,再加赤城剑仙以及狄公,还有那位正在幽冥世界晋升的摩诃尊,你们四人联手,也未必不能弥平此祸。
教主既有大志,何不留取有用之身。”
李云显、杜光庭听闻这番话,当即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那颗逐渐消逝的暗星,面容一变,神情肃然。
徐行平静道:
“我既然立教称祖,当为天下做个表率,更何况,若是无能为力倒也罢了,可既然有那么一两分生机,徐某自当一试。
更何况……”
徐行挑起眉眼,眼神桀骜。
“徐某一生纵横,遇敌还从不曾退避过,既要御革鼎之拳、行革鼎之事,又岂能蝇营狗苟?!
你黄举天都知道,做人就为图个痛快,难道徐某还会不如你?!”
黄举天凝停虚空,哑然良久,才叹道:
“只恨教主晚来一百年。”
他一下子变得意兴阑珊,将手中一夕剑随手抛了出去。
徐行袖袍一卷,将之摄入掌中,再交给李云显。
他看着那口剑,再感受着其中沉寂的神魂,目光浮动片刻,才叹道:
“李前辈、杜祖师,还请退远些吧。”
李云显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徐行摇摇头,只是淡然道:
“你们镇不住。”
李云显面容一滞,徐行又笑了声,自嘲道:
“当然,我也未必镇得住,只不过……”
他挪开目光,落到李云显、杜光庭,乃至遥远处的狄怀英、司马承祯,以及正在幽冥世界深处,度化亡魂的法海,摇摇头,坦然道:
“我上,机会到底是更大些。”
被他这么一说,李云显也是面容古怪,最后摇了摇头,这位貌如童子的老剑仙,到头来,只撂下一句话,语气不疾不徐、轻描淡写。
“我第二个。”
杜光庭晃动了下残缺的臂膀,傲然一笑:
“贫道虽然伤了,论道龄也是年轻人,就做这个第三吧。”
徐行闻言,并未多少表示,只是抱拳道:
“两位前辈,保重。”
两人亦是抱拳,齐声道:
“保重!”
言语落定,黄举天浑身一震,眉心处忽地浮现出一本书册,其上魔意浓烈,正是魔门根本圣典的正册!
书册翻动,“七夜”之名闪烁放光,位于虚空乱流中的天魔星,忽地显出形体,星光暗淡,却穿透虚空,落于焰海,将此处扭曲成域外之景。
黄举天微微侧过身子,伸手前引,坦然道:
“教主,请吧。”
徐行点点头,坦然迈过幽暗裂口,落入虚空乱流中,按照黄举天的指引,逐渐接近那颗纵横数万里,烟气凝成的天魔星。
黄举天看着那枚魔星,面容奇异,目光幽深,忽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教主,你说千百年后,世人当如何评价我?”
徐行闻言,只是一笑:
“李林甫说你虽是入了魔门,还是满身书生迂气,倒也不算说错,既然生要痛快、死要轰烈,又何必管千秋功过?”
黄举天又问道:
“既如此,那敢问教主是如何看我?”
徐行想了想,直言道:
“能杀人、能做事,但不知轻重。”
他又补充道:
“但我以为,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你虽非是良方,到底是一剂猛药,总比无药可治好。”
黄举天如遭雷击,怔然良久,忽地大笑出声,正色道:
“知我者,教主也!”
言毕,他转过头,看着那枚暗星,沉声道:
“世人都说,这枚暗星乃是魔道起源,也即是元始魔祖留痕,这说法的确不错,却也少说了一些东西。
那就是,元始魔祖无缘无故,为何会往此界投来目光,甚至留下如此浓郁的本源之力?”
不待徐行回答,他便直言道:
“因为做这些事的,并非是元始魔祖自己,而是他的一具分身,尊号无天魔主。”
在天魔体系中,被誉为“分身”者,皆是能代行魔祖之力的域外大能,有割据一方、自成体系的大神通。
“这位无天魔主,正是想要借助此界的天魔体系、诸般法度,以及弥散人间的怨煞之气,凝聚出一尊魔胎。
这一枚魔胎,便是他在灵昧之道上的试验品。七世怨侣便是魔胎分出去,用于收集六欲浊流,体验红尘百态,培育灵昧的分魂。
如今,这尊魔胎的灵识,也已培育圆满,将要降生。”
黄举天摇头:
“历代留名圣典的天魔,死后归宿皆是此地,等我这点灵识泯灭后,它便会彻底醒来,届时到底谁才是其中主人,我亦说不好。”
徐行看了他一眼,毫无迟疑道:
“能和我战至这种程度,那一定是你了。”
黄举天失笑道:
“教主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信,黄某佩服。”
他们虽是死敌,但黄举天如今看徐行,却有种一见如故之感。
徐行却并不认可这个评论,坦然道:
“实事求是罢了,并且,面对这颗天魔星,我亦没有丝毫把握,甚至有点怕。”
“怕?”
黄举天奇道:
“如教主这等人物,竟也知道怕?”
徐行却不以为意,只是道:
“一应有情众生,谁挣得开七情六欲,我倒不是怕死,只是怕完不成承诺,也怕这辈子的事,做得不够多、不够好。”
说到这里,徐行的目光有些黯然,摇头道:
“我虽是号称旁门教祖,也收了一批弟子,可到底是时间太短,来不及手把手地亲自**,接下来的路,只能让他们自己去走了。
至于还有一件事……”
徐行抬起头,目光悠悠,神情温柔。
“我最怕的,就是无法兑现同某人的承诺,若真是如此,只怕纵然形神俱灭,也不能安息。”
黄举天只一见就知道是什么事儿,又奇道:
“既是如此,教主又何必……”
徐行摇摇头,叹息道:
“因为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若是今日退了,从此以后,只怕心神难安,也是不得不为。”
黄举天默然良久,才心悦诚服道:
“义之所在,当仁不让,教主的言行,足可称得上仁义二字,‘自私’两字,未免过分了。”
徐行对这种评价,只是一笑:
“我只是做自己想做、该做的事,至于如何评价,那是你们的事,请吧。”
黄举天面容一肃,躬身一礼:
“请!”